童年(校对)第2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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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纯洁的天上的心灵啊,我的保护者,我的靠山,圣母,你是金色的太阳,驱除恶的诱惑吧,别让任何人受欺侮,也别让我白白地受人欺侮!”
她那双乌黑的眼睛含着微笑,仿佛变得年轻了;她重又抬起沉重的手慢慢地画着十字。
“耶稣基督,上帝之子,给我这个有罪的人一点施舍吧,看在圣母的分上……”
她的祈祷永远都是赞美歌,是真诚朴直的颂扬。
她早晨祈祷的时间不长,因为她得烧茶炊。外祖父已经不雇仆人了,如果外祖母没有在规定的时间里把茶炊准备好,外祖父就会生气骂半天。
有时他比外祖母醒得早,便跑到阁楼上来,碰见她在祈祷时,便听一会儿她低声的祈祷,轻蔑地歪着两片又薄又黑的嘴唇,在喝茶时便唠叨一阵子:
“你这个木头脑袋,我教了你多少遍应当怎样祈祷,可是你还是那一套,异教徒!上帝怎么忍受得了你啊!”
“上帝懂得,”外祖母坚定地回答说,“不论你对他说什么,他都很清楚……”
“该死的楚瓦什人46嘿,你们这号人啊!”
她的上帝整天都伴随着她,她甚至对牲口也讲到上帝。我很明白,所有的生物——人、狗、鸟、蜂、草都很容易很恭顺地服从于她的上帝;上帝对大地上的一切都同样善良,同样亲切。
酒馆老板娘养了一只娇纵的猫,它狡猾,爱吃美味食品,会奉承人,长一身烟色毛,金黄色的眼睛,院子里的人都喜欢它。有一天,它从花园里叼回来一只椋鸟,外祖母把这只被折磨得半死的鸟夺下来,责备猫说:
“你不怕上帝呀,下流的恶棍!”
酒馆老板娘和扫院子的人听了这话都笑起来,但外祖母愤怒地对他们大声喊道:
“你们以为牲口就不懂上帝吗?所有的生物都懂上帝,而且懂得不比你们差,你们这些毫无怜悯心的人……”
她在套那匹肥壮的、没精打采的沙拉普时,也和它谈话:
“你烦闷无聊,上帝的工人,啊?你这老东西……”
马喘着气,摇摇头。
不过外祖母念叨上帝的名字还是没有外祖父那么经常。我发现外祖母的上帝很好理解,也不觉得可怕,但是在它面前不能撒谎,也羞于撒谎,它在我心里唤起的只是不可战胜的羞耻;我从来不对外祖母撒谎。要隐瞒这个仁慈的上帝简直是不可能的,而且我觉得,甚至连隐瞒的念头都不会产生。
有一天,酒馆老板娘跟外祖父吵架,捎带也骂了没有参加吵架的外祖母,骂得很凶,甚至向她扔胡萝卜。
“喂,你真傻,我的好太太。”外祖母平静地对她说。但是我可气坏了,我决定对这个恶女人进行报复。
我策划了很久,如何给这个一头红头发、双下巴、没有眼睛的胖女人更沉重的打击。
根据我对居民中内讧情况的观察,我知道他们相互报复的办法有:砍断猫尾巴,给狗下毒,把公鸡和母鸡打死,或者是夜里偷偷地钻进敌人的地窖里,把煤油倒在腌白菜和黄瓜的桶里,把桶里的克瓦斯倒掉——但是,所有这些方法我都不喜欢,我要想出一个更有力更惊人的方法来。
我想出了一个主意:趁酒馆老板娘下地窖的时候,我把地窖的顶盖放下,锁上,然后在顶盖上面跳复仇舞,把钥匙扔到房顶上去后便拼命往窗房里跑。外祖母正在那儿做饭,她没有立即明白我为什么这么高兴;当她知道后便朝屁股给了我几下,把我拖到院子里,要我上屋顶去找回钥匙。她的态度使我感到奇怪。我默默地取下了钥匙,躲在院子的角落里,看着她释放被俘获的酒馆女老板。她们俩友好地笑着,走出了院子。
“看我不揍你!”酒馆女老板用胖胖的拳头威吓我说。但她那看不见眼睛的胖脸孔却露着善意的微笑。外祖母抓住我的领子,把我带到厨房里问道:
“你干吗要这样做?”
“她用胡萝卜打了你……”
“那么说,你这样做是为了我?原来如此!我要把这块废料塞到炉子底下喂老鼠去!你算什么样的保护者,一个小气泡而已,一戳就破!我去告诉你外祖父,看他不剥你的皮!到阁楼上读书去……”
她一整天都没有跟我说话,晚上祈祷之前,她在床沿上坐下来,动情地对我说了下面永志不忘的话:
“廖恩卡,我亲爱的,我跟你说,你得记住:大人的事你别去管!大人都学坏了;他们在受上帝的考验,而你还没有;你应该照小孩子的理智生活,等上帝去为你启开心窍,指示你该做什么,领你走自己的路。明白了吗?至于什么人有什么过错,这不是你的事,上帝去评判,去惩罚。这是他的事而不是我们的事!”
她沉默了一会儿,闻了点鼻烟,眯缝着右眼,又补充说:
“也许谁在什么地方犯了什么错误,连上帝本人也不总是很清楚的。”
“难道上帝也不是什么都知道?”我吃惊地问道。她小声地、忧郁地回答说:
“要是他什么都知道的话,也许有许多事情人们就不会去干了。他,老天爷从天上看着人间,看着我们大家,有时会哭起来,放声大哭地说:‘我们的人们啊,我亲爱的人们,啊哟,我多么同情你们啊!’”
她自己也哭了起来,没有拭去脸上的泪水,便到墙角里祈祷去了。
从那时起,她的上帝就变得对我更亲近更可理解了。
外祖父也教导我,也对我说,上帝是无所不在、无所不能、无所不见的,在一切事情中他都善意地帮助人们,不过,外祖父的祈祷和外祖母的却不一样。
早晨,在走进墙角向圣像祈祷之前,他洗手脸洗得很久,然后整整齐齐地穿好衣服,仔仔细细地梳理他的棕黄色的头发,理理胡子,照照镜子,拉拉衬衣,把黑色的围巾塞进坎肩里,再谨慎小心地、仿佛怕人发现似的走到圣像跟前,总是在那块有马眼似的节子的地板上停下来,默默地站一会儿,低下头,像士兵那样,两条胳膊伸直,紧贴着身体,然后整个单薄的身子挺得笔直,庄严地说:
“‘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
我似乎觉得,他说了这些话之后,房子里便显得特别肃穆,连嗡嗡叫的苍蝇也变得小心多了。
他昂首站在那儿,扬起眉毛,竖起头发,金黄色的胡子撅得跟地平线一样平。他念祷词正确无误,就像在回答功课一样:字音清晰而且要求严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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