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校对)第3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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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出去,列克谢!”外祖父狂暴地喊道,两只绿眼睛闪出亮光。彼得很喜欢干净、整齐;他走在院子里,总是把碎木片、碎瓦片、骨头踢开,一边踢,一边骂:
“多余的废物,真碍事!”
他很爱说话,看来是个善良快活的人,但是他的眼睛却常常布满血丝而且浑浊,有时像死人似的呆然不动。他常常坐在某个黑暗的角落里,蜷缩着身子,愁眉不展,一声不吭,就像他的哑巴侄子一样。
“你——怎么啦,彼得伯伯?”
“走开!”他哑着嗓子严厉地说。
我们街上的一所房子里搬来一位老爷,他脑门上长着一个包,并且有一种非常奇怪的习惯:每逢节日,他就坐在窗口,用装满铅砂的鸟枪射击狗、猫、鸡和乌鸦,以及他所不喜欢的人。有一次,他用最小的铅砂子射中了“好事情”的腰部;铅砂子没有击穿皮上衣,但有几颗砂子落到了口袋里。我记得,房客透过眼镜仔细地查看了瓦灰色的铅砂。外祖父劝说他去投诉,但他把铅砂往厨房的角落里一扔,说道:
“不值得。”
另一次,这位射手射进外祖父腿上几颗铅砂,外祖父非常生气,向调解法官递了状子,召集街上的受害者和见证人,但是,那位老爷却突然消失了。
每一次,当街上响起枪声时,彼得伯伯如果在家的话,便连忙把那顶褪了色的宽檐的节日帽子戴在瓦灰色头发的头上,急忙往大门外跑去。在那里,他双手放在背后长衫下面,把长衫撑得像公鸡尾巴似的,挺起肚子,威风凛凛地沿着人行道从射手旁边走过;他走过来,走过去,返回去,再走过来。我们全家都站在大门口。那军人的铁青的脸从窗户里伸出来,在他上面,是他妻子金黄色头发的脑袋;贝特连院子里也走出来一些人,只有奥夫相尼科夫的灰色房子死气沉沉,一个人也没有出来。
有时,彼得伯伯在那里走来走去也没有结果,看来,那猎手并不承认他是个值得放枪的野物,但有时双筒枪却一连放了两枪:
“嘣——嘣……”
彼得伯伯不慌不忙地走到我们跟前,非常满意地说:
“打着下襟了!”
有一次,铅砂打中了他的肩膀和脖子,外祖母用针把它挑出来,并数落了彼得伯伯:
“你干吗要放任这个野兽?他会把你的眼睛打掉的!”
“不,无论如何不会的,阿库林娜·伊万娜,”彼得蔑视地拉长声音说,“他算什么射手……”
“你干吗要惯他呢?”
“难道我惯他?我是拿这位老爷逗乐……”
他仔细地看了看放在手掌上的挑出来的铅砂,说道:
“根本不算什么射手!从前伯爵小姐塔季扬娜·列克谢夫娜身边有个充当临时丈夫职务的人——她更换丈夫就像更换用人一样——名叫马蒙特·伊里奇,是个军人。嗬,他的枪法可是准啊!老妈妈,他就用子弹,不用别的!他让傻子伊格纳什卡站得很远,大概是四十步开外,在傻子的腰上系一个瓶子,就挂在他的两腿之间;伊格纳什卡叉开腿傻笑着,马蒙特·伊里奇用手枪瞄准——砰的一声!瓶子碎了。只有一次,不知是牛虻或者什么咬了伊格纳什卡一下,他一动弹,子弹打进了他的膝部,正好打中了膝盖骨!叫来了医生,马上把他的一条腿截掉——就完事了!把腿埋了……”“那傻子呢?”
“他没有关系。傻子不需要手脚,他凭自己的愚蠢就能吃饱饭。傻子人人爱,愚蠢不伤人。常言道:只要是法院的文书,就会管人;只要是傻子就不会欺负人……”
外祖母对这样的故事并不感到奇怪,因为她自己就知道几十个类似的故事。我可是有点儿害怕,我问彼得:
“老爷会把人打死吗?”
“为什么不会?会的。他们甚至互相残杀。塔季扬·列克谢夫娜家来了一个枪骑兵,他同马蒙特吵了起来,马上就拿起枪,走进花园里,在池塘旁边的小路上,枪骑兵砰的一枪,打中了马蒙特的肝脏!就这样,把马蒙特送进了坟墓,把枪骑兵送到了高加索——一切就完事了。这是他们打死自己人!至于打死了庄稼汉什么的,那就更没啥说的了。如今他们就更不怜惜人,因为那些庄稼人不是他们的农奴了。先前他们总还有点可惜,好歹还是他们的私人财产嘛!”
“就是在那时也不十分心疼。”外祖母说。
彼得伯伯也很同意:
“这话也对:虽是私有财产,但不值钱了……”
他对我很亲切,跟我说话也比跟大人说得温和些,不回避目光,但他身上有一种我不喜欢的东西。他请大家吃心爱的果酱时,在我的面包上抹得特别多,经常从城里给我带些麦芽饼干、罂粟油饼;跟我谈话的时候总是很严肃,声音放得很低。
“你将来准备做什么?小爷子,想当兵还是做官?”
“当兵。”
“这很好。现在当兵也不苦了。当神父也很好,默默地念几声‘上帝饶恕吧’——一切就完事了!当神父甚至比当兵更容易一些,而当个渔夫,那就更容易了,不需要什么本事,只要习惯就行!……”
他很有趣地描述了鱼如何围绕着钓饵转,鲈鱼、鲤鱼、石斑鱼上钩后如何挣扎。
“外祖父打你,你很生气吧,”他安慰我说,“其实,小爷子,没有必要生气。打你是为了教育你,这是一种管孩子的方法!我那位塔季扬·列克谢夫娜小姐你瞧怎么样,她打人可是出了名的!她雇了一个专门打人的家伙,名字叫赫里斯托福尔,他打人可是内行呢;邻近的地主常向伯爵小姐借他去帮忙:塔季扬·列克谢夫娜,把赫里斯托福尔借给我们去揍家奴一顿吧!她就放他去。”
他并无恶意地详细讲起了那位伯爵小姐:她穿着白色薄纱衣裳,披着天蓝色轻盈的头巾,坐在圆柱的廊檐下红色椅子里,赫里斯托福尔就在她面前鞭打那些农妇和农夫。
“小爷子,这个赫里斯托福尔就是梁赞人,但他很像茨冈人,或者乌克兰人,他的上唇髭长到耳根,脸发青,胡子剃掉了。他不知是真傻,还是为了不让人找麻烦而装傻,他有时在厨房里往茶杯里倒水,捕捉苍蝇,要不就捉蟑螂、甲壳虫,然后用树条把它们按在水里淹死,淹很长时间;有时则从自己后脖领子里捉到虱子,也拿去淹死。”
诸如此类的故事我已经非常熟悉了,已经从外祖母和外祖父的嘴里听过很多,它们虽是各式各样,但彼此又奇怪地相似,每一个故事里讲的都是折磨人、嘲弄人、压迫人的事。这些故事我听厌了,不想听了,我请求这个车夫说:
“讲点别的吧!”
他把自己的全部皱纹集中到嘴角上,然后又把它们提高到眼睛下边,同意道:
“好吧,小贪婪,就讲个别的。我们那里,原来有个厨师……”
“谁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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