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校对)第4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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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看见警察,又跑进前厅去了,但是,警察抓住了她的裙子,也吃惊地大声吆喝道:
“站住,这是谁?去看什么?”
她在门槛上绊了一下,跪在地上,大声喊叫,被语言和泪水呛得喘不过气来:
“我去挤牛奶,看见卡希林花园里有件东西,像靴子似的!”
外祖父立即跺着脚狂暴地叫道:
“你胡说,傻蛋!在花园里你什么也看不见,围墙很高,墙上又没有缝;你胡说!我们那儿什么也没有。”
“我的天啊!”彼得罗夫娜哀号起来,一只手抓着头,一只手伸向外祖父,“是,我的天老爷,我胡说!我走着走着,看见有脚印通到你们的围墙,有的地方的雪也被踩过了,我通过围墙一看,看见他躺在那儿……”
“谁——躺在那儿?”
这一叫喊长得可怕,而且一点也不明白说什么,但大家都像发了疯似的相互推搡着从厨房里奔出来,往花园里跑——彼得伯伯就躺在那边一个软绵绵地铺着雪的坑里,他背靠着那根烧焦了的梁木,脑袋低低地垂在胸前;他的右耳朵下面一道深深的红色裂痕,像一张嘴;有几块像牙齿一样发青的东西从裂口里突出来。我害怕地闭上眼睛,透过眼睫毛看见他膝盖上我所熟悉的刀子,刀子旁边是他右手的弯曲的黑手指,左手则甩开,埋在雪里;车夫身子下面的雪已经融化了,他那矮小的身体深深地陷进柔软发亮的绒毛里,更显得像个孩子。他右边的雪地上有一块红色的奇怪的花纹,像一只鸟似的;左边的雪则原封未动,平平的闪着亮光;脑袋顺从地垂着,下巴顶着胸脯,浓密卷曲的胡子被压乱了,赤裸的胸脯上有一道红色的凝固了的血迹,上面有一个很大的铜十字架。嘈杂声使人脑袋晕得难受。彼得罗夫娜不断地喊叫,警察也大声嚷嚷,打发瓦列伊到什么地方去;外祖父喊道:
“别把痕迹踩掉了!”
但他忽然皱起眉头,看着自己的脚下,大声而又威严地对警察说:
“你不用瞎嚷嚷,老总!这里是上帝的事情,上帝的法庭,而你净说些废话——嘿,你们这号人啊!”
顿时大家都不作声了,都把目光转到死者身上,叹息着,画十字。
一些不知什么人从院子里往花园里跑,翻过彼得罗夫娜的围墙,他们跌倒了,发出呼呼的响声,但周围仍旧安静。可是外祖父向四周看了看后绝望地大叫一声,打破了这一静寂。
“邻居们,你们干吗践踏马林果林,你们怎么不害臊啊!”
外祖母拉着我的手,啜泣着,领我回到家里……
“他干了什么事?”我问她。她回答说:
“你不都看见了吗……”
整个傍晚,直到深夜,厨房里隔壁房间里,都挤满了生人。他们不停地叫喊着,警察在指挥,一个像助祭的人在写些什么,像鸭子似的嘎嘎叫:
“咔克?咔克?”56
外祖母在厨房里招待大家喝茶,桌子旁边坐着一个圆滚滚的人,麻脸,小胡子又长又多,用吱吱的声音叙说:
“他的真正的姓名不知道,只查明他是耶拉吉马人;那个哑巴一点也不哑,他全招了。第三个参与此案者也都招供了,他们很久以前就抢劫了教堂,这是他们主要的老本行……”
“啊,我的天呀!”彼得罗夫娜叹息道,满脸通红,满脸泪水。
我躺在吊床上朝下面看,所有的人都好像变得很短,很肥,很可怕……

有一次,是星期六的早晨,我到彼得罗夫娜的菜园里去捕灰雀,捕了很久,但那些傲慢的红胸脯的小鸟们老是拿自己的美色挑逗别人,就是不进圈套;它们在镶银似的冰凌上嬉戏着走来走去,飞到裹着厚厚一层霜的灌木枝上,像一朵鲜花摆动着,撒下青灰色的雪花的星星。这种景观是如此之美,就是猎鸟不成,也不使人懊丧。我并不是一个十分热衷于猎鸟的人,对我来说,打猎的过程要比其结果更有兴趣,我喜欢看小鸟怎样生活并思考它们。
在寒天的透明的寂静中,一个人坐在雪地的边沿上,倾听那鸟雀的啾啾叫声,远处的什么地方三套马车的小铃铛——我们俄罗斯冬天忧郁的小云雀——在飞驰,在歌唱,这有多么好哇……
我在雪地里打了三个寒噤,感觉到耳朵冻僵了,于是我收起了捕鸟器和鸟笼子,翻过围墙走到外祖父的花园里回家去了。朝街的大门敞开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庄稼汉从院子里牵出三匹套在一辆带篷的大雪橇上的马,马身上冒着很浓的热气,庄稼汉欢快地吹着口哨。我的心震颤了一下。
“你送谁来了?”
他转过脸来,用手罩着眼睛看了看我后跳到驾驶座上,说道:
“送神父来了!”
神父与我没有关系,既然是神父,那大概是找房客的。
“咳,我的小鸡们!”庄稼汉吆喝一声,吹着口哨拉动了缰绳,静寂中充满了欢快气氛;三匹马和谐地在田野里奔驰起来。我望着它们的踪影,关上了大门,可是当我走进空无一人的厨房时,从隔壁房间里传来了母亲的声音,传来了她那清晰的话语:
“现在怎么样,杀死我?”
我没有脱衣服,把鸟笼子一扔,便奔向外屋,正巧碰上外祖父,他抓住我的肩膀,用粗野的目光打量着我的脸,困难地吞了一口什么东西,哑着嗓子说:
“你母亲回来了,进去吧!等一等……”他把我摇晃得几乎站不住了,然后把我朝房门口一推,说,“去吧,去吧……”
我一头撞在由毡子和漆布包着的门上,由于寒冷和激动,我用颤抖的手摸索着,很久找不到门把手;后来终于轻轻地打开了门,由于目眩,便在门槛上站住了。
“瞧,他来了,”母亲说,“我的天啊,长这么大了!怎么,你不认识我了?瞧你们给他穿的什么衣服,不像话……他的耳朵冻白了,妈妈,你快去把鹅油拿来……”
然后她用鹅油涂抹我的耳朵。耳朵很疼,不过从她身上散发出的清新的香味却减轻了疼痛。我依偎着她,看着她的眼睛,激动得说不出话来,透过她的话,我听见外祖母的不响亮不高兴的声音:“他现在可任性了,谁的话都不听,连外祖父也不怕……唉,瓦里娅,瓦里娅……”
“算了,别诉苦了,慢慢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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