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校对)第5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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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圣日,就是大斋期的最后星期日,你母亲和父亲果然来了,两人身材高大,穿得整齐清洁。父亲站在外祖父面前(外祖父只有他的肩膀高),他说:‘看在上帝分上,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不要以为我是为嫁妆而来的,不是的,我是来向我妻子的父亲请安的。’老头子对此很高兴,他笑了笑说:‘嘿,你这个傻大个,像个绿林好汉,好了,别淘气了,搬过来住一块吧!’马克西姆皱着眉头说:‘这要看瓦里娅的意思,我怎么都可以!’而他们一住到一起就要争吵,怎么也合不来。我向你父亲又是递眼色,又是在桌子底下蹴他,可是没有用,他有自己的一套!他有一双好看的眼睛:快活、明净,眉毛是黑的,有时眉头一皱,眼睛就藏了起来,脸变成石头一般,显得倔强。这时他除了我之外,谁也不听,我爱他胜过爱自己亲生的儿子,他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也爱我。他常常依偎着我,拥抱我,有时抱起我满屋子转,他说:‘你是我真正的母亲,就像这大地,我爱你胜似爱瓦尔瓦拉!’当时你母亲也是一个爱说爱闹的调皮蛋,她向他扑过去,大声说:‘你怎么敢说这种话,你这彼尔姆人,咸耳朵?’我们三个人就这样闹着玩,我们过得很好,我亲爱的!他跳舞也跳得很棒,很少有人能跟他相比,他会唱很好的歌曲,这是他从瞎子那里学会的,瞎子是最好的歌手!”
“他和你母亲搬到花园里一间小屋里住,你就是在这里降生的,正好是在中午——你父亲来吃午饭,你就是迎接他的。瞧他那高兴劲儿,瞧他那疯狂劲儿,可你母亲已精疲力竭了,傻瓜蛋,好像根本就不知道生孩子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他把我放在他肩膀上,带着我穿过整个院子,去向外祖父报告他生了外孙子。外祖父甚至也笑了,说:‘嗬,马克西姆,你这个怪物!’”
“可是,你两个舅舅不喜欢他。你父亲不喝酒,可是嘴巴很厉害,并喜欢耍鬼把戏。他们狠狠地报复了他。有一次,在大斋期,刮起了风,忽然整个房子都呜呜地响起来,很可怕!大家都愣住了:闹鬼啦?外祖父吓坏了,吩咐到处点上灯;他跑来跑去,大声喊道:‘快祈祷!’忽然,一切声音停止了,这使大家更害怕。雅科夫舅舅猜到了,他说:‘这一定是马克西姆干的!’后来马克西姆自己说,他把各种不同的瓶子搁在天窗口上,风吹着瓶口,就会发出呜呜的响声和各种不同的声音。外祖父威吓地说:‘马克西姆,你若再开这种玩笑,当心又把你送到西伯利亚去,你就再也回不来了!’”
“有一年严寒的冬天,狼群都从野外跑进城里来了,时而咬死狗,时而惊吓马,要不就把喝醉了的巡夜吃了,弄得人心惶惶!你父亲拿起枪,穿上滑雪板,夜里就到野外去了。你等着瞧,他出去准会拖只狼回来,要不就两只。他把狼皮剥下,脑袋掏空,安上玻璃眼珠子——跟真的一样!有一次,米哈依尔舅舅到穿堂里去解手,忽然跑了回来,头发直竖,瞪着眼睛,喉咙发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的裤子掉了下来,把他绊倒了,小声地说:‘狼!’大家顺手抓起一件东西,点上灯,冲到穿堂里。一看,真有一只狼从柜子里伸出头来!大家打它,射它,而它却毫不在乎!大家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副带着空脑壳的狼皮,它的两只前腿用钉子钉在柜子上!当时外祖父对马克西姆可生气了。雅科夫也跟着他胡闹。马克西姆用硬纸板粘了一个狼头——有鼻子、嘴巴、眼睛,贴上碎麻当毛发,然后跟雅科夫一起到街上去游逛,把这种可怕的嘴脸放在人家的窗口,人家自然都很害怕,大叫起来。到夜里,他们就蒙着被单出去,吓唬老神父,神父被吓得直往警察岗亭里跑,警察也被吓坏了,连忙喊救命。他们搞了许多这样的恶作剧,怎么也制止不了他们。我劝他们别胡闹了,瓦里娅也劝了他们,可是不行,他们不听!马克西姆笑着说:‘看见他们为这点小事就吓得没命地抱头鼠窜,实在有趣!’你瞧他说的,你跟他说什么呢……”
“他为了这险些儿送了命。米哈依尔舅舅跟你外祖父一样,气量小,爱记仇,他想法子害你父亲。有一年的初冬,他们四人——马克西姆、两个舅舅和一个助祭(他后来由于打死了车夫而被革除教籍)去做客回来,走到驿站街,他们骗马克西姆到久科夫池塘去,说是去滑一会儿冰,像小孩那样用脚溜冰,他们到了那儿,就把他推进冰窟窿里去。我把这件事讲给你听……”
“两个舅舅为什么这么凶狠呢?”
“他们不是凶狠,”她闻了闻鼻烟,平静地说,“他们不过是愚蠢罢了!米什卡既狡猾又愚蠢,雅科夫倒没有什么,是一个傻呵呵的粗心人……就这样,他们把他推进冰水里,他浮出来,用手抓住冰沿,于是他们就跺他的手,他的所有手指都被鞋后跟跺破了。可幸的是,他当时很清醒,而他们都喝醉了。不知怎么的,好像上帝在帮助他,他在冰水下挺直身子,脸朝上停在冰窟窿中间,喘着气;他们够不着他,朝他头上扔下一些冰块就走了,说是让他自己沉下去!可是他爬了上来,飞快地跑到警察分局去了,警察分局就在那里,你知道的,就在广场上。警察认识他,也认得我们全家人,他问:‘这事是怎么发生的?’”
外祖母画了个十字并感激地说:
“主啊,让马克西姆·萨瓦杰维奇和你的公正的圣徒安息吧,他配得上!知道吗,他居然向警察隐瞒了这件事。他说:‘是我喝醉了,迷迷糊糊地走到池塘里,掉进冰窟窿里去了。’局长说:‘不对,你没有喝醉!’扯了一阵之后,他在分局用酒擦了擦身体,穿上干衣服,披上皮袄,就被送回家了,警官亲自送来,还带了两个警察,而雅什卡和米什卡却还没有回来,上酒馆去了,‘歌颂’老子娘去了。我和你母亲打量着马克西姆,他完全变了样子,全身发紫,手指全破了,滴着血,鬓角上像是有一片白雪,可是不融化——鬓角白了!”
“瓦里娅大叫一声:‘你发生了什么事?’警察局局长正伸长鼻子闻着一切,追问一切。我的心已有所感应——哎呀,不好!我让瓦里娅缠住警官,自己悄悄地去问马克西姆什卡63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小声说:‘你们先去截住雅科夫和米哈依尔,教他们说,他们和我是在驿站街分手的。他们到圣诞节大街去了,说我拐进了纺纱胡同!可别说错了,否则被警察盯上,他们就要倒霉了!’我去找外祖父说:‘你去跟警察谈谈,我到大门口去等儿子。’并告诉了他出了什么乱子。他穿上衣服,哆嗦着,嘟囔道:‘我就知道会出这种事,我就料到要出乱子!’他净胡说,他什么都不知道!我去等儿子,迎头就给了两个孩子几个嘴巴——米什卡立即就给惊醒了,而雅什尼卡,这个宝贝,醉得连舌头都短了,总算还能说出话来:‘我什么也不知道,这全是米哈依尔干的,他是老大!’我们总算把警官稳住了,他是一个好好先生!他说:‘噢,你们要当心,要是你们发生了什么坏事,我会知道是谁犯的罪。’他说完就走了。外祖父走到马克西姆跟前说:‘谢谢你,要是别人处在你的地位,是不会这样做的。这一点我明白!而你,女儿,也谢谢你,你带到父亲家来的是个善良的人。’他,你外祖父,喜欢的时候,说得可好啦,只是后来变蠢了,把心门锁上了。剩下我们三个人时,马克西姆·萨瓦杰维奇哭了起来,说梦话似的说:‘他们为什么要害我,难道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妈妈——为什么?’他不是叫我妈,而是像小孩子那样叫我妈妈。在性格上他也像个小孩。他问我:‘为什么?’我只有放声大哭,我还能说什么呢?都是自己的孩子,我可怜他们!你母亲把外衣扣子全扯掉了,披头散发地坐在那里,好像刚打过架似的哭号着:‘我们走,马克西姆!兄弟是我们的敌人,我怕他们,我们走!’我喝住她说:‘你就别火上加油了,就这样家里已经够乱了!’外祖父叫这些混蛋来道歉,她扑向米什卡,给了他几个耳光——这就算是饶恕了!你父亲埋怨道:‘两个兄弟,你们怎么能这样干啊,你们会把我弄成残废的,知道吗,一个手艺人,没有手还能干什么?’多少总算和解了。此后你父亲就病了,躺了七个多星期。他有时说:‘唉,妈妈,你跟我一起到别的城里去住吧,这里有点儿闷!’不久,他们就到阿斯特拉罕去了。夏天那儿要迎接沙皇,你父亲参加承建凯旋门的工程。他们坐第一班通航轮船走了;同他们告别,就像同自己的灵魂告别一样,他也很忧伤,不断地劝我,叫我到阿斯特拉罕去。瓦尔瓦拉则很高兴,甚至毫不掩饰自己的快乐,不知害臊……他们就这样走了。就是这些,讲完了……”
她喝了一口伏特加酒,闻了闻鼻烟,若有所思地向窗外望了望瓦灰色的天空,说:
“是啊,我和你父亲虽然不是亲骨肉,却是同一个灵魂……”
在她讲故事的时候,外祖父偶尔走进来,昂起那黄鼠狼的脸,用尖鼻子闻了闻空气,狐疑地打量一下外祖母,听听她说话,嘟囔道:
“胡扯,胡扯……”
他突然问道:
“列克谢,她在这里喝酒没有?”
“没有。”
“撒谎,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你撒谎。”
他犹豫不决地走了。外祖母冲着他的背影丢了个眼色,说了一句顺口溜:
“你走你的路,莫要管闲事……”
有一天,他站在房子中间,瞅着地板,悄悄地问道:
“老婆子!”
“嗯?”
“你知道吗,事情怎么会这样?”
“知道。”
“你是怎么想的?”
“命里注定,老头子!还记得吗,你不老说要找个贵族吗?”
“是啊。”
“这不就找到了吗?”
“一个穷光蛋。”
“这就是她的事了!”
外祖父走了。我嗅出有点什么不好的事情,便问外祖母:
“你们在说什么?”
“你什么都想知道,”她揉了揉我的腿,愤愤地说,“从小什么都打听清楚了,到老就没啥可问了……”她摇摇头笑了起来。
“啊呀,老爷子,老爷子,在上帝的眼里,你不过是一粒小小的灰尘!廖恩卡64,这方面,你可别多嘴!外祖父破产了,家产全光了!他借给一个贵族一大笔钱,而这个贵族却破产了……”
她微笑着沉思起来,默默地坐了许久,大圆脸布满皱纹,渐渐地变得黯然失色了,忧郁了。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给你讲什么故事。”她的身子抖动了一下,“对了,就给你讲讲叶夫斯季格涅依,好吗?听着:
从前有个书记官名叫叶夫斯季格涅依,
他自以为是老子天下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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