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校对)第6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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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生活是令人惊叹的,这不仅因为在这种生活中这层充满各种畜生般肮脏的土壤是如此富饶和肥沃,而且还因为从这层土壤里仍然胜利地生长出明亮、健康和富有创造力的东西,生长着善良——人性的善良,唤起一种不可摧毁的希望,希望我们光明的、人道的生活复兴。
十三
我又来到了外祖父家。
“怎么样,小强盗?”他一只手敲着桌子迎着我说,“如今我不养你了,让你外祖母养你吧!”
“我养就我养,”外祖母说,“你以为这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吗!”
“你就养吧!”外祖父喊了一声,不过立即就平静下来,对我解释说:
“我和她完全分开过了,如今我们的一切都是分开的……”
外祖母坐在窗户下面,快速地编织着花边,线轴欢快地咔嚓咔嚓地响着,密密地插满铜针的垫板在春天的阳光下,像金刺猬似的闪着亮光,外祖母本人也像铜铸的一样——毫无变化!外祖父则更干瘦了,满脸皱纹,他的红黄色的头发变成了灰白色,安然傲慢的动作变为急躁和忙碌,绿色的眼睛疑心重重地张望着。外祖母嘲讽地对我讲了她和外祖父分家的情形,他把所有的瓦盆、碗碟、盆盆缶缶都分给她,说:
“这是你的,别再向我要什么了!”
然后,他把她所有的衣服、物品、狐皮大衣全都拿去,总共卖了七百卢布,而这些钱全部借给了教子——一个做水果买卖的犹太人去生利息。他彻底生了吝啬病,丧失了羞耻心:他去拜访所有的老相识——以前手工业行会的同事和富商,诉苦说,孩子们弄得他破了产,向他们哭穷要钱。他利用别人对他的尊敬,获得了大把大把的钱。外祖父拿着这些钱在外祖母的鼻子底下晃来晃去,向她吹牛,并像逗弄小孩子似的逗弄她。
“看见了吗,傻瓜,就是百分之一也不会给你!”
他把收集来的这些钱拿去生利息,借给他的新朋友——一个高个子的秃头,镇子里的人管他叫“马鞭子”的毛皮匠,及这个人的妹妹,一个小铺子的老板娘,这是一个红脸蛋,褐眼睛,又娇慵又甜蜜得像糖浆一样的大胖婆。
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分开:一天由外祖母出钱买食品,准备午饭,第二天就由外祖父买食品和面包;而他准备的午饭总是要差一些,外祖母的就好一些。外祖母买的是好肉,而外祖父总是买些大肠、肝、肺、肚等。茶叶和糖也各自保存,不过在一个茶壶里煮茶;外祖父惊慌地说:
“别急,等一下,你放了多少茶叶?”
他把茶叶倒在手心里,仔细地数了数,说道:
“你的茶叶比我的碎,所以我得少放一些,我的茶叶大,能多出茶。”
他非常注意外祖母倒给自己和倒给他的茶是否同样浓;倒在茶杯里的分量也要一样。
“怎么样,来最后一杯?”茶快要倒完时她问他。
外祖父往茶壶里看了看,说道:
“好吧,来最后一杯!”
甚至圣像前长明灯的火油也各买各的。这是他们共同劳动了五十年之后发生的事!
看到外祖父的这些怪念头,我觉得既可笑又恶心,而外祖母,我只觉得可笑。
“你就算了吧!”她安慰我说,“怎么回事?老头子老了,就变糊涂了!他已经八十岁了,也就倒退了八十年!就让他糊涂去吧!谁倒霉呢?我去挣我的和你的面包,不用害怕!”
我也开始挣钱了:每逢假日我很早起来,拿一个大口袋,走遍各家各院、大街小巷,去拾牛骨头、破布、碎纸、钉子。每普特破布、碎纸卖给收破烂的人可得二十戈比,废铁也一样,而一普特的骨头值十戈比或八戈比。平时放了学也干这件事,每逢星期六去卖这些东西可得到三十至五十戈比,碰到好运气时还能得到更多一些。外祖母接到我的钱,急忙塞进裙子里的兜里,低下眼睛,称赞我:
“这要多谢你,我的心肝宝贝!我们俩不能养活自己吗,我们俩?有啥了不得的!”
有一次,我偷偷地看她,她把我给她的五戈比捏在手里,瞅着它,默默地哭了,在她那多孔的、像海泡石似的鼻子上,挂着一滴浑浊的泪珠。
比捡破烂更有出息的行当,是到奥卡河岸上的木材厂或到彼斯基岛(到赶集的季节,人们便在这岛上临时搭棚做铁器买卖)偷木材和木板。集市过后,棚子拆除了,那些柱子和木板都堆在彼斯岛的码头上,几乎一直放到春汛到来的时候。一块好木板卖给小市民业主能得十戈比,一天能拖上两三块,不过必须是在坏天气里,当暴风雪或大雨把看守人赶跑,迫使他们躲起来的时候,才能成功。
一些要好的人结伴成伙:莫尔多瓦女乞丐的儿子,十岁的山卡·维亚希尔是一个可爱、温柔、总是安详快活的孩子;没有双亲的科斯特洛马,卷发、瘦削,有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后来,十三岁的时候由于偷了一对鸽子而被关进了少年罪犯管教所,在那里上吊自杀了);鞑靼小孩哈比是一个十二岁的大力士,天真而又善良;看坟和掘墓人的儿子扁鼻子雅兹是一个八岁小孩,患羊痫风病,像鱼一样不说话;年龄最大的是女裁缝、寡妇的儿子格里沙·丘尔卡,他是一个通情达理、公正的人,酷爱拳斗。他们都是同一条街的孩子。
在镇子里,偷窃不算是犯罪,它已成为一种风气,而且对于半饥半饱的市民来说,几乎是唯一的谋生手段。一个半月的集市挣不到全年的生活费用,连很多有头有脸的业主都“到河上去捞外快”——打捞春汛冲走的木柴和木材,用木筏子转运小件货物。不过主要还是偷货船上的东西,一般地说他们都在伏尔加河和奥卡河上“施展本领”,捞走所有那些放得不稳妥的东西。每逢节假日大人夸耀自己的成功,小孩则听着,学着做。
春天,在集市的最热闹的季节来临之前,每天晚上,镇子的街头到处是喝醉了的工匠、车夫和各种各样的工人。镇上的孩子经常去搜他们的腰包。这是一种合法的行业,就在大人的眼前无所顾忌地干这种勾当。
他们偷木匠的工具,偷马车夫的扳手,偷货车车夫的肩轴、大车的补轴。我们这伙人却不干这种事。有一天,丘尔卡坚决地宣布:
“我不去偷东西,妈妈不让我干。”
“我可不敢去偷!”哈比说。
科斯特洛马也厌恶偷东西,小偷这个字眼他说得特别重,每当看见别的孩子去洗劫醉汉的时候,他就前去赶跑他们,如果被他捉住了,就狠狠地揍一顿。这个大眼睛的不快活的孩子把自己想象为一个大人,他走路步态特别,像装卸工人似的一扭一歪的,他特别用又粗又低的声音说话,他整个人有点儿迟钝、装模作样和老气横秋的样子。维亚希尔相信,偷窃是一种罪恶。
但是从彼斯基岛拖走木板和木柱子却不认为是犯罪,我们谁也不怕做这件事。我们拟定了多种能使我们十分顺利地完成这件事的措施。在黑天或者阴雨天的晚上,维亚希尔和雅兹便沿着膨胀的潮湿的冰面穿过河湾来到彼斯基岛上,大摇大摆走过去,竭力吸引看守人的注意,而我们四个人便分头偷偷地摸过去。被维亚希尔和雅兹惊动了的看守人只顾注意他们,我们则在预定好的木材堆旁边集合,挑选所要的东西。趁那两个快腿的伙伴逗得看守人去驱赶他们的时候,我们就往回跑。我们每个人都带着绳子,绳头上系一个很大的钉钩子,用钉钩子钩住木板或木柱子,在雪地和冰上拖着走。看守人几乎从未发现过我们。即使发现了,也追不上我们。我们把东西卖了后,把钱分成六份,每人能得到五戈比,有时还能得到七戈比。
拿这些钱满可以饱吃一天了。但是维亚希尔要是不给母亲买上几两或者半瓶白酒,就会挨打;科斯特洛马要攒钱买鸽子;丘尔卡的母亲生病,他得尽量多挣一点钱;哈比也在攒钱,打算回到他出生和他舅舅(他舅舅到尼日尼后不久就淹死了)从那儿把他带来的城市去。哈比忘记了这个城市的名字,只记得它在卡马河岸上,离伏尔加河不远。
不知为什么,我们觉得这个城市很可笑,我们逗弄这个斜眼的鞑靼小孩,唱道:
城市建在卡马河岸上,
我们自己却不知道!
双手够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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