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校对)第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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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不作声了。
她善于说这种简短的话语,这些话好像能把人们从她的身边推开,把他们扔到一边去,使他们变得很渺小。
我明白,大家都怕我母亲,就连外祖父跟她谈话的时候,也跟别人不一样,声音要小一些。这使我很愉快,我曾在表哥们面前夸耀说:
“我母亲——力气最大。”
他们没有表示异议。
但是,星期六发生的那件事却动摇了我对母亲的这种看法。
在星期六之前,我也犯了错误。
大人们如此巧妙地改变布料的颜色,这引起我极大的兴趣:拿一块黄布放到黑水里,就变成了深蓝色的,即“宝蓝”;把灰布放在红黄色的水里一涮,就变成了深红色的,即“樱桃红”。很简单,可是不明白。
我想亲自来染一些东西,就把这个想法告诉了雅科夫的萨沙——他是一个很认真的男孩,在大人那里也总是引人注目,对所有人都表示亲热,随时给大家服务,大人们都夸奖他听话、聪明,但是外祖父却斜着眼睛看萨沙,并且说:
“好一个马屁精!”
雅科夫的萨沙长得又瘦又黑,有一双龙虾似的凸眼睛,说起话来急急忙忙,声音很小,老是被话语哽得接不上气来;他经常神神秘秘,东张西望,好像要跑到什么地方去躲藏起来似的。他那栗色的瞳孔是呆板的,但兴奋起来时,瞳孔便和眼白一起颤动。
我讨厌他。我对那个不引人注意的、笨拙的米哈依尔的萨沙要喜欢得多。他是一个安详、温和的孩子,一双忧郁的眼睛,微笑起来却很和善,很像他那温顺的母亲。他的牙齿不好看,从嘴里露了出来,上颚长两排牙。他觉得这很好玩,常常把手指放进嘴里,摇动它们,想把后排牙齿拔掉。谁愿意摸摸他的牙齿,他顺从地让他摸。此外我便没有发现他身上有更多有趣的东西了。屋里的人挤得满满的,他却孤单单地喜欢一个人坐在幽暗的角落里,晚上就坐在窗户前。默默地和他在一起——紧挨着他坐在窗前也很有意思:这样一言不发地坐上个把钟头,眺望那绯红的傍晚的天空:一群黑鸦在圣母安息教堂金色圆顶周围盘旋,时而飞得高高的,时而又落下来,突然像一张黑网遮住了逐渐熄灭的天空,然后就在什么地方消失了,留下一片空虚。当你眺望这一切时,什么话也不想说,心中充满愉快的惆怅。
而雅科夫的萨沙却对一切都能说得很多很庄重,就像大人一样。他知道了我想搞染布手艺后,就劝我去柜子里拿出过节用的桌布,把它染成蓝色。
“白布最容易上色,我很清楚!”他很认真地说。
我把一块沉甸甸的桌布拽了出来,抱着它跑到院子里。但是当我把桌布的边放进盛着蓝靛的桶里时,“小茨冈”不知从什么地方蹿了出来,把桌布夺了过去,并用他那宽大的手掌拧干,冲着正从门洞里注视着我干这事的表哥喊道:
“快叫奶奶去!”
他预感到一种不祥之兆,摇摇黑发蓬乱的脑袋,对我说:
“瞧,为了这你要挨一顿揍了!”
外祖母跑过来了,哎呀地叫起来,甚至要哭起来,一边可笑地骂我:
“你这个彼尔米亚克人15啊,不听话的家伙,真要把你举起来摔死在地上!”
然后她劝“小茨冈”说:
“你,万尼亚,可别跟外祖父说!我把这事情瞒着,或许能对付过去……”
万尼卡16一边在五颜六色的围裙上擦手,一边担心地说:
“我没有问题,我不会说的,只怕萨舒特卡17多嘴!”
“我给他两戈比铜币。”外祖母说,把我领回屋里去。
星期六的晚祷前,有人把我领到厨房里,那里又黑又静。我记得,当时进过道和进房间的门都关得严严实实,窗外是灰色浑浊的秋日的黄昏,在黑色的炉门前一张宽大的椅子上,坐着严肃的、与平时不一样的“小茨冈”;外祖父站在墙角一个污水盆旁边,从水桶里捞出长长的树条子,量一量它们,一根挨一根地放好,在空中挥舞着,发出飕飕的响声。外祖母站在一个黑暗的地方,响亮地闻着鼻烟,唠叨着:
“高兴了……害人精……”
雅科夫的萨沙坐在厨房中间的凳子上,用拳头擦着眼睛,嗓门都变了样,像个老乞丐那样拉长声音说:
“看在基督分上,饶了我吧……”
米哈依尔舅舅的孩子们——表哥和表姐并肩站在凳子后面,像木头人一样。
“揍一顿我再饶你,”外祖父说,拿一根湿润的长树条子从手心里捋一遍,“来,把裤子脱掉!……”
他说得很平静,然而不论是他的说话声,还是萨沙在凳子上挣扎的声音,或者是外祖母的脚摩擦地板的响声——任何声音都破坏不了那在厨房的昏暗中、在低矮的熏黑了的天花板下令人难忘的静寂。
萨沙站起来,解开裤子,脱到膝盖边,用手提着,弯下腰,跌跌撞撞地走到凳子跟前。看他走路的样子,就很难受。我的双腿也哆嗦起来了。
但是,当萨沙顺从地脸朝下趴在凳子上,万尼卡把他从腋下捆在凳子上,再用一条宽毛巾绑住他的脖子,然后弯下腰去用一双黑手抓住他的脚踝骨时,就更令人难受了。
“列克谢18,”外祖父叫我,“你走近一点!……喂,没有听见吗?你这就看看,我是怎样抽人的……一下!……”
他的手扬得不太高,照着赤裸的身子打下去。萨沙尖叫起来。
“装相,”外祖父说,“这一下不疼,瞧,这一下才疼呢!”
树条子抽下去,身上马上火辣辣地肿起一条红道道。表哥拉长声音悲惨地喊叫。
“不好受吧?”外祖父问道,他的手均匀地一起一落,“不喜欢?这一下是为了顶针!”
当他的手抬起来的时候,我胸中的一切也随之升起来,他的手落下去时,我整个身子也好像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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