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校对)第9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9/71


“等一等……”
他一直讲到晚上。他走的时候亲切地和我告别,这时我感到外祖父并不凶恶,也不可怕。但我一想起他曾这么残酷地打我,我就难过得要落泪,而且我无法忘记这件事。
外祖父的造访给大家都敞开了大门,从早到晚都有人坐在我的床边,千方百计地要让我高兴。我记得,并不是每次都能让我快乐和开心。来看我最多的是外祖母,她连睡觉也同我在一张床上。不过在这些日子里,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小茨冈”。他身材方方正正,胸部宽大,硕大的脑袋上留着卷发。有一天晚上他来看我时,打扮得像过节一样,穿着金黄色的绸衬衣、绒裤子和一双像手风琴一样轧轧作响的皮靴,头发梳得通亮;浓眉下面一双快乐的斗鸡眼,年轻的黑胡子下面一排雪白的牙齿,都闪着亮光。绸衬衣在长明灯红色火光柔和反照下仿佛在燃烧。
“你看看,”他卷起袖子说,把裸露的手伸给我看,胳膊上直到肘弯部都是红色伤痕,“你瞧它肿的!本来还更厉害,现在好多地方都长好了。你感觉到没有,外祖父当时气疯了,我看见他要打你,就把这只手伸出去挡着,指望这一挡,树条子会断掉,而当外祖父去取另一根树条子时,外祖母或者你母亲就会来把你拖走。可谁知道那树条子没有断,泡过水的树条子柔软得很!不过,你也总算少挨了几下,你看我给打的!小弟弟,我也是狡猾狡猾的!……”
他笑了笑,笑得像绸子一般柔和、亲切,再一次看了看肿起的胳膊,笑着说:
“我如此地怜惜你,简直喉咙都要哽住了。我感到事情不妙!他使劲地抽你……”
他像马那样打了个响鼻,摇摇头,开始讲外祖父一件什么事,我立刻就觉得他可亲,像孩子一样单纯。
我对他说,我很喜欢他;他也简单地但却令人难忘地回答说:
“我也同样喜欢你,所以我可以为你忍受痛苦,为了爱嘛!对别人难道我会这样吗?我才不去理会呢……”
然后他悄悄地教我,时而回头望望门口:
“下次再挨打时,你记住,不要缩成一团,不要紧缩身子,那样会加倍地疼;你要放松身体,自由地让它变得柔软,像果子冻似的躺在那里!不要憋气,要深呼吸,拼命地叫喊——你要记住,这样才行。”
我问他:
“难道我还要挨打吗?”
“那又怎么样呢?”“小茨冈”平静地回答说,“当然还要打的!也许还会经常打你……”
“为什么?”
“你外祖父会找到把柄的……”
他又关怀地教导我说:
“如果他从上往下打,鞭子直落下来,你就平静地躺着,放松身子,如果是抽打,即鞭子打下去往回拉,就是要掀你的皮,那你就把身子随着鞭子扭过去,懂吗?这样会减轻一些疼痛!”他眨了眨他那黑色的斗鸡眼,说:
“在这种事情上,我比巡长还精明!小弟弟,如今我身上的皮粗硬得可以剥下来缝手套了!”
我瞅着他那快活的脸,想起了外祖母讲的伊万王子和伊万傻瓜的童话。

我恢复健康后才明白,“小茨冈”在家里所处的特殊地位。外祖父责骂他,不像对儿子们那样多,那样凶。在背地里与人谈起他时,外祖父则眯缝着眼睛,摇晃着脑袋说:
“伊万有一双金子般的手,鬼东西!你们记住我的话,他长大会有出息的!”
舅舅们对“小茨冈”也很温和、友好,从来不像对待格里戈利师傅那样跟他“开玩笑”。他们几乎每晚都要给格里戈利制造某种令人难堪而又歹毒的恶作剧,时而把他剪子的把儿放在火里烤热,时而在他的椅子上扎一根尖朝上的钉子,或者是把不同颜色的布料偷偷地放在这个半瞎子的手边——让他拿去缝成一匹布,为此他就要挨外祖父的骂。
有一回,当他在厨房里吊床上午睡时,有人竟拿红颜料涂在他的脸上,很长时间他都带着这副可笑而又可怕的脸走来走去:灰色的大胡子中浑浊地露出两片眼镜似的红圈,他的鼻子则像一根舌头,沮丧地耷拉下来。
他们想出无数的花招去耍弄他,这个老师傅却总是默默地忍受着,只是轻轻地哼两声;每次在拿熨斗、剪子、钳子或者顶针之前,他都在手指上蘸上多多的唾沫。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甚至在拿起刀叉吃饭之前,也要湿湿手指,引起孩子们的一片笑声。当他疼痛的时候,他的宽大的脸上就现出一道道皱纹的波浪,这波浪奇怪地滑过额头,把眉毛抬高,然后在光秃的颅骨上消失了。
我已不记得外祖父对儿子们的这些把戏持什么态度;外祖母则用拳头吓唬他们,喊道:
“不要脸的东西,一群恶棍!”
舅舅们在背后谈到“小茨冈”时,同样也是气愤的,嘲笑的。他们贬低他的工作,骂他是窃贼、懒汉。
我问过外祖母,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像平时那样,很乐意很明白地解释给我听:
“你知道吗,他们俩都想把万纽什卡20弄到手,因为他们将来都想自己开染坊,所以他们彼此都在对方面前诋毁他,说他不是好工人!他们这是在撒谎,耍滑头。他们还怕万纽什卡不跟他们,留在外祖父那儿,而外祖父是个反复无常的人,他可能和伊万开第三个染坊,这可是对两个舅舅不利的。你懂吗?”
她偷偷地笑起来:
“人们总是在耍滑头,真可笑!你外祖父看出了这些伎俩,故意逗弄雅沙和米沙21说:‘我要给伊万买一个免役证,他就不会被拉去当兵了。我最需要他!’他们听了很恼火,这是他们不乐意的,而且也舍不得钱——免役证是很贵的!”
现在我又和外祖母住在一起了。像在轮船上一样,每天晚上睡觉之前,她都给我讲童话,或讲她自己的也像童话一样的生活。在谈及家务事——孩子们分家,外祖父买新房子——时,她说话的口气就像一个邻居站得远远地在窃笑,而不像是这个家庭的第二号主人。
我从她那里知道,“小茨冈”原来是一个弃儿。他是在有一年的早春,一个雨天的夜晚在房子大门口的长凳上被发现的。
“他裹着围裙躺在那儿,”外祖母若有所思地、神秘地说道,“不时吱吱地叫几声,已冻僵了。”
“为什么要遗弃孩子?”
“母亲没有奶,无法喂养;她打听到哪家最近生了孩子,后来死了,就把自己的孩子偷偷地放在那儿。”
她沉默了片刻,梳了梳头,叹了一口气,望着天花板又接着说: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9/71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