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四当官(校对)第1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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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二无所事事,干脆找了个由头出去转转。
  城里的路不熟,也没敢走远,在街口看了一会儿热闹,见柱子提着东西回来了,也就跟着一起回纸人店。
  潘二跟进店里,好奇地问:“一天没见,干啥去了。”
  柱子从布袋里取出用油纸包着的熟食,抬头道:“少掌柜,我跟你不一样,你啥都不用做都有吃有喝,我要是啥也不做这日子咋过?”
  “别阴阳怪气的,到底干啥去了。”
  “会仙桥那边死了个人,一大早喊我去帮着收敛,忙了一上午,下午朝天门那边又有几个脚夫从江里捞出一个。说是不慎落水溺死的,但看那死相鬼才相信是淹死的,不过老爷们说是那就是,拉去埋了,省事。”
  “城里的人命就这么贱?”潘二惊诧地问。
  “就这么贱,”柱子回头看着他,又道:“少掌柜,听我一句劝,你还是别跟我四哥去京城了。像你这样的少爷,何必吃那个苦,又何必受那个罪,在走马过过太平日子多好。不是吓唬你,要是非跟着走,搞不好真会客死他乡!”
  城里没想象中那么好,潘二真有那么点后悔非要来。可想到就这么回走马,在老大和老三面前就永远抬不起头。
  “不跟你说了,除了吓唬人你还会干啥,”潘二懒得再搭理柱子,跑到正生火做宵夜的韩秀峰身边,没话找话地说:“四哥,下午你说钱掌柜的官司打不赢,他要是打赢了咋办,这不是砸自给儿招牌么。”
  “我又不给人写状子,我有啥招牌,”韩秀峰回头看了他一眼,用笃定地语气说:“况且他也打不赢,不信我们可以打个赌。”
  “依我看那个寡妇是蛮不讲理,就许她开染坊,别人却不能,天底下还有王法吗?”
  “别人可以开,只是要跟她家的染坊相隔三十家,不能挨那么近。”
  “这是啥规矩?”
  “这是行规。”韩秀峰看火候差不多了,把剩下的木屑放到一边,直起身解释道:“我之所以敢断定钱掌柜和梁掌柜打不赢,不只是确实有这个行规,而是大老爷前些日子刚判了一个官司。依例而不是依律,并且那个官司比这个官司看上去更不会输。”
  “啥官司?”潘二这次是真好奇。
  韩秀峰并没有直接说那个官司,而是反问道:“潘兄,一斤多少两?”
  潘二不假思索地说:“十六两。”
  韩秀峰又问道:“要是走马的豆腐店,收人家一斤豆腐的钱,却只给人家十五两二钱的豆腐,你说会咋样?”
  “不晓得没啥,晓得还不砸了他的店,乡里乡亲的,谁敢短斤少两!”
  “可是城里有家磨坊就不是一斤十六两,而是一斤十五两二钱,并且全城就他这么一家。前些日子遇到几个较真的,被那几个较真的人给告到了衙门,你晓得县太爷是咋判的。”
  “咋判的?”
  “判较真的人输,判磨坊赢。”
  “县太爷是不是不识数,这官司咋能这么判!”
  韩秀峰拍拍他胳膊,笑道:“县太爷识数,就算县太爷不识数他那些幕友也不可能不识数。之所以这么判,是因为乾隆十二年,时任重庆知府认可他家的这个做法。乾隆四十四年,时任巴县正堂也认可了,据说还给他家颁了个‘秤并铁制每斤只有十五两二钱’的公文,有案在册的。所以现在的县太爷只能萧规曹随,也认可他家一斤只给人家十五两二钱。”
  “这也太荒唐了……”
  “少掌柜,别少见多怪,这是城里,不是走马。要说荒唐,荒唐的事多了去了,估计到了京城会更多。”柱子走了过来,又给他泼起冷水。
  “我跟四哥说话,有你啥事?”潘二一如既往地不待见柱子。
  “这是我家,我说句话还不行了?姓潘,给我听清楚喽,这是看四哥面子才让你住这儿的,要不是四哥,我早把他打出去了!”
  “你个小仵作,打个我瞧瞧,我看你是皮痒了!”
  这俩人就尿不到一个壶里去,韩秀峰不想被他们搞得鸡犬不宁,回头道:“好了,都少说两句,去洗手,洗完手吃宵夜。”
  “说你呢,去好好洗洗,洗干净点。那双手整天摸死人,不光脏还晦气,要不是看在四哥面子上,我才不跟你呆一个屋。”潘二怕读书人,也怕衙役,就是不怕小仵作,越来越说来劲儿,说着说着竟然嘲讽道:“就你这样还想娶幺妹儿,这不是害人家吗?”
  “日你个先人板板,看我咋收敛你!”
  柱子怒了,顺手抄起火钳就要往他头上砸,韩秀峰手疾眼快,急忙一把拉住,正准备说他们几句,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
  韩秀峰狠瞪了他俩一眼,回头问:“谁啊?”
  “四娃子,是我。”
  “原来是六叔,来啦,我这就来开门!”
  韩秀峰忙着去开门,柱子放下火钳,咬牙切齿地说:“潘长生,我这是给四哥面子!”
  想到不管咋说这也是小仵作的家,潘二摸着下巴道:“丁柱,其实你应该也给我点面子。你只有给我面子,我才会给你面子。”
  “我要你给我啥面子?”
  “因为幺妹儿,你不是想娶幺妹儿吗,四哥虽然做主把幺妹儿许给你,但别忘了幺妹儿家欠我同兴当几千两银子。她爹刚死,要在家守孝,一时半会你又迎娶不了。如果四哥运气不好,补不上缺做不上官赚不着钱,到时候她能不能嫁,你能不能娶,就是我潘长生说了算。”
  “你……你欺人太甚!”
  “别急,先听我说完,”潘二拍拍他肩膀,慢条斯理地说:“你想想,我们现在可以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们今后要同舟共济的。四哥要是把我当兄弟,我就把四哥当兄弟,跟你也一样。所以你给我面子,我才会给你面子,真要是有我刚才说的那一天,就算跟我爹我哥还有我弟翻脸,我也要成全你和幺妹儿。”
  “真的?”柱子将信将疑。
  “真的假的,你可以去走马打听打听我潘长生的为人。”潘二拍拍胸脯,摆出一副能为兄弟两肋插刀的架势。
  “你不嫌我晦气?你能瞧得起我?能跟我这个仵作做兄弟?”
  “换作以前当然不会,但此一时彼一时。你看看,我们现在虽然还不是兄弟,但同住一个屋檐下,同吃一锅饭,接下来还要跟你四哥共患难,这跟兄弟有啥两样。”潘二说着说着自给儿都感觉像是真的,竟搂着柱子的肩膀。
  
第二十二章
处处要钱
  来客是一个老者,看衣着听口气也是一个书吏,好像是在川东道衙门当差。他吃过宵夜,一进门就谈去京城投供的事,跟韩秀峰谈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留下一份手写的名单告辞。
  潘二和柱子饿得饥肠辘辘,却不敢打扰韩秀峰跟人家谈正事,等韩秀峰把名单收好才拿碗盛饭。
  “四哥,你跟六叔刚才说的印结是啥,还有啥子印结钱?”柱子好奇地问。
  “投供不是直接去京城把户部执照交到吏部那么简单,”韩秀峰放下碗筷,抬头看了柱子一眼,然后回头看着潘二道:“捐了出身和官衔只是开始,想补缺要先拿捐纳的户部执照去县衙请大老爷出具两份注明我姓甚名谁、年龄相貌,并证明我身家清白、没欠赋税也没作过奸犯过科的文书,一份我带着去京城,一份上呈府衙,府衙再逐级上呈至吏部。”
  涉及到能否补上缺,潘二格外关心,下意识问:“这事办了吗?”
  “从走马一回城就办了,吏房的叔伯们很帮忙,二话不说就呈上去了。大老爷的长随不太好说话,尤其那个张彪,都是在一个衙门混饭吃的,竟然好意思伸手要钱,好在要的不多,给了五百文总算把事办了。”
  “办了就好,不然没有衙门的公文咋去京城。”
  韩秀峰微微点点头,接着道:“光有县衙出的公文还不行,等到京城要找几个七品以上的同乡京官结印作保,就是证明我的身世履历属实。开始我也想简单了,以为等到了京城找几个同乡京官帮帮忙就行,大不了使点银钱。听六叔刚才一说才晓得各省在京城都有一个印结局,需要盖印都到印结局去办,盖印收多少钱也都明码标价。”
  潘二似懂非懂地问:“印结局,还有这个衙门?”
  “印结局不是衙门,咋说呢,它有点像同乡会。六叔去过京城,他说京城的大官有人送冰敬碳敬和别敬,在清水衙门的那些小官没有,全指着帮去京城投供的候补官具保收取印结钱活。为了让品级不高的京官不至于饿死,各会馆的首事就倡立了这个印结局,帮各自省份去京城投供的候补官员统一办理具保,所收的印结钱给同乡的京官们按月发放,所以该多少就要给多少,没法儿讨价还价。”
  “四哥,晓不晓得这个印结钱要多少?”
  “这个按官职大小来,我只是个九品巡检,是最小的官,刘叔估摸着给三五十两应该够了。”
  “三五十两还好,要是三五百两,那他们才真叫个黑心。”
  “三五十两只是明面上的印结钱,想补上缺还不晓得要花多少!”韩秀峰轻叹口气,紧锁着眉头说:“去吏部投供要给门包,不给门包执照都呈不上去。过了胥吏这一关,还要孝敬吏部的老爷们,不然在京城等几十年都挚选不上。”
  潘二下意识问:“四哥,你有没估算过补这个缺要花多少银子?”
  韩秀峰沉吟道:“我要补的只是个九品芝麻缺,满打满算一千两应该够了。”
  潘二追问道:“你有多少两?”
  “一百八十两,要是坐不上运送滇铜的顺风船,光我自给儿的路费就要五十两,这还得处处节省。”
  “只要一百八十两,这哪儿够。”
  “是啊,所以发愁。”韩秀峰又长叹口气,一脸愁容。
  潘二猛然反应过来,立马咧嘴笑道:“四哥,别人我不晓得,你我是晓得的,一身本事,一定有办法,这个缺肯定能补上!”
  既然已经谈到了钱,韩秀峰不想再绕圈子,直言不讳地说:“潘兄,刚才我听见你跟柱子说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说我们今后要同舟共济。这话真说在点子上,你连行李都带来了,运铜的船一到说走就要跟我一道走,这一走就是上千里,我这个缺要是补不上,且不说我叔欠你家的银子咋还,光这一路奔波劳累也不值当。”
  潘二早打定主意不见兔子不撒鹰,岂能上这个当,竟劝慰道:“四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吉人自有天相,准能心想事成。”
  韩秀峰一样不会让他糊弄过去,紧盯着他道:“再有本事,没钱这个缺也补不上。潘兄,交个实底儿吧,你这趟出来带了多少钱。”
  “四哥,这是你补缺,又不是我补缺!”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补跟你补又有啥两样?”见潘二抓耳挠腮又想转移话题,韩秀峰接着道:“潘兄,你爹是啥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他不可能让你双手空空出那么远门。再说这钱又不会让你白花,就当借给我行不,等我补上缺做上官赚到钱,就连同我叔欠的连本带息一起归还。”
  潘二本打算上路之后被逼得没辙了再摊牌的,没想到韩秀峰现在就提出钱的事,刚才又确实跟小仵作说过“一根绳上的蚂蚱”、“共患难”和“同舟共济”之类的话,不能自给儿打自给儿脸。
  他权衡了一番,干脆咬牙道:“四哥,出来前我爹是给了我点盘缠,不过那几张钱票加起来还不到四十两。你不咋回走马是不晓得,不管家里的事还是柜上的事,我爹现在都不咋管,全是我家老大说了算。”
  韩秀峰不动声色地问:“你哥不给你钱?”
  潘二故作犹豫了一会儿,拍着桌子咬牙切齿地说:“四哥,都说家丑不可外扬,既然你问了,这也没啥外人,我也不怕被你和柱子笑话。长喜早看我不顺眼,他婆娘也不是啥好东西,这些年不晓得从柜上贪了多少钱,我爹又是个老糊涂,长喜说啥他就信啥,搞得我像个后娘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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