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遗事(精校)第1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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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宗教犹如被诗歌所美化了的专制政权(我们称之为法兰西君主国)一样,产生了一些假使去掉这两种制度,世上就会永远看不到的怪事。
这些事好坏不同,可是永远稀奇少见,即使是亚里士多德、波里布、奥古斯都以及古代其他明智的人们听到了,也会为之惊奇。我把唐璜的近代性格和这些事放在一起,并不迟疑。依我看来,这是来自路德之后的教皇的修行制度的一种产物;因为利奥十世和他的教廷(一五六年)遵循的大致还是雅典的宗教原则。
一六六五年二月十五日,也就是在路易十四统治的初期,演出了莫里哀的《唐璜》;这位王爷当时还不虔诚,但是教会照样检查,去掉了《森林中穷人》那场戏。这次检查是为了提高它本身的威信,希望说服无知已极的年轻国王,能相信杨塞尼屋斯信徒和共和党人是同义字。
原作是一个西班牙人写的,名字叫作提尔叟·德·莫里纳;一六六四年前后,有一个意大利剧团,在巴黎演出一种仿本,轰动一时。这或许是演出次数最多的社会喜剧了。原因是这里有魔鬼和恋爱,有对地狱的畏惧和对一个女子的痴情,这就是说,在所有人(哪怕他们还没有怎么摆脱野蛮状态)看来,这里有最恐怖和最甜蜜的东西。
一位西班牙诗人把唐璜的形象介绍到文学里来,不足为奇。恋爱在这个民族的生活里占有一种重要的位置;在西班牙,这是一种严肃的情欲,可以为了它牺牲所有其他的情欲,而且毫无困难,甚至虚荣心(谁相信这个?)也可以牺牲!情形相同的还有德国和意大利。这些国家的人,由于这种情欲,做出了许多蠢事。例如,娶一个穷女孩子,借口她长得好看,他爱上了她。细看下来,只有法国完全摆脱了这种情欲。丑姑娘们在法国不缺乏爱慕的男子;我们是有世故知识的人。在旁的国家,她们唯一的出路就是当女修士;此其所以西班牙就少不了修道院。姑侄们在这个国家里没有嫁奁的:这一条不成文法支持爱情的胜利。在法国,爱情不是逃到六层楼上,就是说,逃到没有家庭的公证人做媒就嫁不出去的女孩子中间了吗?
拜伦爵爷的唐璜,只是一个布拉斯、一个无足轻重的漂亮年轻人,形形色色不可置信的幸福扑面而来,也就没有必要谈他。
那么,这古怪性格,第一次出现,只是在意大利和在十六世纪。在意大利,在十七世纪,有一天,天气很热,一位公主在晚上高高兴兴举起一杯冰水,说:“真可惜,这不是犯罪!”
据我看来,这种感情形成了唐璜的基本性格。大家看得出来,基督教对他是必要的。
说到这一点,一位那不勒斯作家叫起来了:
“对上天进行挑战,还相信就在同时上天能把你烧成灰烬,难道这也不相干吗?据说,这就是找女修士做情妇的极度愉快的来由:一个笃信宗教的女修士,她很清楚她在做坏事,她怀着激情请求上帝宽恕,就像她怀着激情犯罪一样。”
有一种简单的伦理,只把对人们有用的东西叫作道德。严厉的庇护五世虽然恢复或者发明了许多苛细的教规,却完全和这种伦理不相干。我们不妨假定一个十分乖戾的基督徒在这期间生在罗马。他赶上了一个严酷的宗教裁判时期,严酷到了这种地步,它在意大利待不下去,只好躲到西班牙,教皇新近加强宗教裁判所的作用,人人望而生畏。这些小小的苛细的教规被提升到宗教最神圣的职责的地位,而若干年来,人却费尽心血不执行,或者公开加以蔑视。看见全体公民当着宗教裁判所的可怕的法律发抖,他耸耸肩膀,对自己道:
“好啊!我是罗马、这世界之都的最有钱的人;我也要做最勇敢的人;这些家伙尊敬的东西都太不像人应当尊敬的东西了,我要公开嘲弄一下。”
因为一个唐璜,为了做唐璜,就该是一个敢作敢为的人,具有那种透视人们行动的动机的生命和准确的眼力。
弗朗索瓦·秦奇将对自己道:“用什么样惊人的行动,我,一个罗马人,一五二七年生在罗马,恰好就是波旁所率的路德兵士在罗马对神圣器物犯下最可怕的亵渎的半年的时期;用什么样的行动,我才能使人注意我的勇敢、尽量使自己得到对舆论进行挑战的快感呢?怎么样我才会惊动我同代的庸人呢?怎么样我才能使自己得到觉得自己不同于这批凡夫俗子的隽永之至的快感呢?”
一个罗马人,一个中世纪罗马人,不会光说不干的。没有比意大利更讨厌放空炮的国家了。
能对自己说这话的人叫作弗朗索瓦·秦奇:一五九八年九月十五日,他在女儿和太太眼皮下面被杀了。这位唐璜没有给我们留下一点点可爱的印象。他不像莫里哀的唐璜,首先要做一个上流社会人:这种想法没有柔化,缩小他的性格。他不想到别人,除非是为了表示他比他们高,把他们用到他的计划里,或者恨他们。唐璜永远没有一颗温柔的心的同情、甜蜜的梦想或者幻觉引起的快感。他首先需要的是一些属于胜利的欢乐,别人能看得见而又不能否认的欢乐;他需要无礼的莱波雷洛在忧愁的埃尔维尔的眼下打开的名单。
罗马的唐璜小心在意,不做出奇的笨事,像莫里哀的唐璜,露出性格的底细,把心里话告诉一个跟班的;他活着没有知己,也不说话,除非是那些对他计划的开展有用的话。我们所宽恕于莫扎特的唐璜的那些真正的柔情与可爱的欢欣的时候,谁在他身上也看不到;总之,我要译出来的形象是丑恶的。
有选择的话,我不会说起这种性格的,单只研究研究他,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因为他引起的不是好奇,而更是厌恶。不过,我的旅伴要求我这样做,我承认,我不能回绝他们的。一八二三年,我有幸和一些可爱的人游意大利,我永远忘不了他们,也和他们一样被白阿特丽丝·秦奇的美妙画像迷惑住了。这幅画像可以在罗马的巴尔贝里尼府看到。
府里画廊现在只有七八幅油画了,然而有四幅却是杰作:首先是拉斐尔的情妇、著名的“福尔纳丽娜”的画像,是拉斐尔自己画的。这幅画像确实出于他的手笔,没有一点疑问,因为今天找得到当代临本。佛罗伦萨的画廊也有一幅,说是拉斐尔的情妇的画像,莫尔根就用这名字把它翻成木刻。其实,两幅画像完全不一样,佛罗伦萨的画像根本就不是拉斐尔画的。为了这伟大的名字,读者想必愿意宽恕这短短离题的话吧?
巴尔贝里尼画廊的第二幅珍贵的画像是吉德画的,就是白阿特丽丝·秦奇的画像,外面的恶劣翻版很多。这位大画家在白阿特丽丝的脖子上放了一角无足轻重的打褶衣服,还给她蒙了一块包头巾。她到法场受刑,特地做了一身衣服,还有,一个可怜的十六岁女孩子方才大哭大闹完了,头发乱乱的,如果统统照实描绘下来,他怕逼真逼到恐怖里去了。头是优柔、美丽的,视线很柔和,眼睛很大:显出一个人在痛哭中被人发觉的吃惊模样。头发是金黄色,而且很美。这颗头没有一点罗马人的高傲神情和那种体会到自己的力量的感觉。我们常常在一个提布河女郎的坚定的视线里发现她的力量。她们说起自己来,傲然于色道:diuna
figlia
del
Tevere。从死难到现在,已有二百三十八年了,在这悠长期间,中间色调不幸变成了砖红颜色。关于死难的叙述,读者回头就读到。
巴尔贝里尼画廊的第三幅画像是卢克雷切·佩特罗尼的画像,她是白阿特丽丝的继母,她们是一道就刑的。这是罗马贵妇人在天生美丽和高傲之一的典范。纹路宽大,肤色雪白,眉毛黑而分明,视线逼人,同时具有肉感。这同她女儿那样柔和,那样天真,差不多是德意志的脸,正好形成美丽的对比。
第四幅画像以颜色的真实和煊丽出名,是提先的一幅杰作:画的是一个希腊女奴,著名的执政官巴尔巴里苟的情妇。
几乎所有外国人,来到罗马,在游览开始时,就请人把他们带到巴尔贝里尼画廊;白阿特丽丝·秦奇和她继母的画像把他们吸了过去,特别是妇女们。我有过相同的好奇;随后,和别人一样,我设法读到这著名讼案的文件。除去被告的回答,文件全部是拉丁文。如果你有资格读到这些文件,你会大吃一惊,因为你几乎就找不到事实的说明。原因是:在罗马,在一五九九年,没有人不知道这些事实。我拿钱买到誊抄一篇当代纪事的许可;我想,我把它翻译过来,不会伤害任何礼节吧。至少这篇译文,当着一八二三年的贵妇人们,是可以高声念出来的。自然,译者不可能继续忠实时,也就停止忠实了,因为厌恶很容易在这里战胜好奇的兴趣。
这里完美的唐璜(他没有意思附和任何理想的典范,想到舆论也只是为了蹂躏它)的可怜的角色,在他的全部丑恶之中,暴露出来。他罪大恶极,两个不幸的妇女不得不把他弄死:这两个妇女,一个是他的妻室,另一个是他的女儿,而读者不敢决定她们是否有罪。她们的同代人认为她们不该死于非命。
加莱奥托·曼夫雷蒂(被他女人杀死,大诗人蒙蒂用过这一题材)的悲剧,以及十五世纪许多不大出名、意大利城市的志书几乎提也不提起的其他家庭悲剧,我相信,结局和佩特雷拉城堡的惨剧是相仿的。下边是当代纪事的译文;它是罗马的意大利文,写在一五九九年九月十四日。
在我们圣父、教皇克莱芒八世、阿尔多布朗第尼治下,一五九九年九月十一日、上星期六,雅克和白阿特丽丝·秦奇,和卢克雷切·佩特罗尼·秦奇,他们的继母,犯杀父罪,被执行死刑。关于他们死亡的真实故事:
弗朗索瓦·秦奇生在罗马,是我们城里最阔的一个市民,他一直过的是可憎的生活,结局走上毁灭的道路,连累儿女也早死了。儿子们是强壮、勇敢的年轻人。女儿白阿特丽丝,虽说不到十六岁就被绑进了法场(到今天才四天),不就因而不是教皇领地和全意大利最美的一个女子。外边传说,上星期五,就是说,正当可怜的白阿特丽丝受刑的前一天,吉德·雷尼爵爷,这可钦佩的波伦亚画派的弟子之一,希望画她的画像。这位大画家要是完成这件工作,像他在京城画别的油画一样,这可爱的女孩子美到什么程度,后人是可以想象出的。这颗真正罗马的心灵懂得怎么样用惊人的力量对她无比的不幸作战。为了后人能对她的不幸和力量有一点印象,我所知道的把她带到死路的行动,和我在她光荣就难的日子所看到的种种,我决定全写下来。
虽说六个星期以来,除去秦奇的讼案,人们在罗马不谈别的,有些最秘密的情况照样还是没有人晓得,就是今天也不晓得。给我提供材料的人们,由于所处的地位关系,恰好全部知道。我写得相当自由,因为我确知我能把我的记录放到可尊敬的文库去,而取出来必然要在我死后。我唯一的苦恼是我必须说起反对可怜的白阿特丽丝·秦奇的天真的怪话。不过实情如此,我也就顾不得了。认识她的人全膜拜她、尊敬她,正如憎恨、厌恶她可怖的父亲一样。
谁也不能否认,这人天生就有惊人的聪慧和怪性格。他是秦奇大人的儿子。在庇护五世(吉斯列里)治下,秦奇大人做官做到财务大臣(财政部部长)。大家知道,圣上不重视国家尘世的行政工作,集中他的确切的憎恨反对邪说,惦念着恢复可钦佩的宗教裁判所,结局就是这位秦奇大人在一五七二年前做了几年财务大臣,捞了一大笔钱留给这可怕的家伙、他的儿子和白阿特丽丝的父亲,一年光利息就有六万皮阿斯特(约合一八三七年二百五十万法郎)。
除去这份巨大的财产之外,弗朗索瓦·秦奇还出名的勇敢、谨慎;年轻时,没有一个罗马人比得上他这方面名气大。由于这种名气关系,他在教廷和民间的信用也就越发大了,开始算到他账上的罪行,只是些性质不严重的,人们很容易就宽恕了它。在一五一三年离开我们的利奥十世的时代和死在一五四九年的保罗三世的治下,大家享有思想和行动的自由,所以许多罗马人念念不忘,仍记得这种自由。在这后一位教皇的治下,弗朗索瓦·秦奇有些奇怪的恋爱事件,由于使用还要更奇怪的方法,全顺顺当当地成功了,因之,人们也就开始谈起这年轻人了。
在保罗三世治下,人还有倾心畅谈的时候,许多人说:弗朗索瓦·秦奇特别喜好能给他一些peripezie
di
nuova
idea的奇异事故,使人心神不安的新感觉。说这话的人们,根据的是他的账簿的项目,类如:
“为托斯卡纳的奇遇和‘变动’,用去三千五百皮阿斯特(约合一八三七年六万法郎),e
non
fu
caro。”
在意大利其他城市,或许有人不知道:我们的命运和我们在罗马的生活方式随着在位的教皇的性格而改变。所以,善良的教皇格莱格瓦十三(布翁孔帕尼)在位的十三年,人在罗马完全自由;谁想刺死仇敌,只要行动方式还有一点点顾忌,官方绝不追究。紧接着过分宽大,就是伟大的席克斯特五世统治的五年的过分严厉;说起这位教皇,就像说起奥古斯都皇帝一样,他应当永远不来,或者应当永远待下去。于是,为了一些暗杀或者下毒事件,好些倒霉的人被执行死刑,这些事件虽然已经忘了十年了,不过,因为往年他们不幸对蒙泰尔托红衣主教忏悔过,所以就身败名裂了。蒙泰尔托红衣主教就是后来的席克斯特五世。
人们开始大谈特谈弗朗索瓦·秦奇,主要是在格莱格瓦十三治下。他娶了一位很有钱的太太,而她也配得上这样一位信用很高的贵人。她给他生过七个孩子就死了。她死了没有多久,他就续娶卢克雷切·佩特罗尼。她是少见的美丽女人,特别以肤色雪白出名,不过有一点太胖了,这是我们罗马妇女共有的缺点。卢克雷切没有给他养孩子。
弗朗索瓦·秦奇值得谴责的最小的恶习,就是可耻的恋爱关系;最大的恶习就是不信上帝。人们从来没有看见他进过教堂。
他为了可耻的恋爱,坐过三回监狱,但是给十二位教皇的宠臣送过二十万皮阿斯特,他也就平安无事,挨次在他们的治下活了下来。(二十万皮阿斯特约合一八三七年五百万法郎。)
我看见弗朗索瓦·秦奇的时候,他的头发已经灰白了,当时是在布翁孔帕尼教皇治下,谁有胆量,谁就可以胡来。这是一个约莫有五尺四寸高的人,尽管太瘦却很结实;据说他强壮得不得了,这种流言或许是他自己散布的;他的眼睛大而有神,但是上眼皮有点太下垂;鼻子太朝前伸,也太大;嘴唇薄;微笑充满了韵味。他盯牢仇敌看时,这种微笑就变得可怕了。只要他受到一点点激动或者刺激,他就大抖特抖,简直要病了。在布翁孔帕尼治下,还是我年轻时,我看见他骑马从罗马到那不勒斯去,不用说,是为了拈花惹草的一桩什么恋爱事件。他穿过圣·皆尔马诺和法约拉森林,一点也没有拿强盗搁在心上,据说,不到二十小时他就到了。他总是一个人旅行,事前不告诉人;马跑累了,他就另买一匹,或者另偷一匹。刺人一刀,别人多少总有一点顾虑,他是没有顾虑的,说动手就动手。不过,说实话,在我年轻时,他不是四十八岁就是五十岁吧,没有一个人有胆量抵抗他。他特别喜欢向他的仇敌挑战。
他走遍圣上治下的条条道路,名气很大,出手大方,可是,谁得罪了他,两三个月后,他就能够派一个刺客弄死得罪他的人。
他活得很久,在这期间,他只做过一件好事,就是在他邻近提布河的大公馆的院子当中,盖了一座献给圣多玛的教堂。但是他这善行的动机,却是出于一种奇怪的愿望:要子女的坟墓在他的眼边。他恨极了他们,不近情理,甚至从他们年幼无知、还不可能做任何事得罪他的时候起,他就恨上他们了。
“我要他们统统埋在里头。”他常常做出一种苦笑,对他雇来盖教堂的工人们讲。他打发他的三个大儿子雅克、克里斯托夫和洛克,到西班牙的萨拉芒克大学去念书。他们一到这遥远的国度,他就起了一种恶作剧的快感,一点钱也不汇给他们,这些不幸的年轻人给父亲写了许许多多信,得不到一封回信,陷进了穷困境地,不得不借一小笔钱,或者一路讨饭,转回祖国。
来到罗马,他们发现父亲比过去还要严厉,还要刻薄,还要心狠。尽管他有万贯家私,可他不肯给他们衣服穿,或者给他们必需的钱买最粗糙的东西吃,逼得不幸的孩子们只有向教皇呼吁。教皇强迫弗朗索瓦·秦奇津贴他们一小笔生活费。
有了这份不大的资助,他们就同他分手了。
过了不久,弗朗索瓦由于他的可耻的恋爱关系,第三回也是最后一回,又被关到监狱去了。三个兄弟为了这事,觐见我们当今的圣父教皇,同声求他处死他们的父亲弗朗索瓦·秦奇;他们说,他贻辱门庭。克莱芒八世很想这样做,不过,他不肯照他的头一个想法做,免得这些不肖的孩子称心如意,所以他不赏脸,把他们从面前轰了出去。
我们前面已经说过,父亲给有力量保护他的人送了一大笔钱,出了监狱。大家想象得出,三个儿子的奇怪行为必然是越发增加他对子女的憎恨。他不分大小,无时无刻不在咒他们,两个可怜的女儿同他住在府里,他天天拿棍子打她们。
虽说监视严密,大女儿费尽周折,还是递了一封请愿书给教皇。她哀求圣上把她嫁掉,或者把她送进一座修道院。克莱芒八世可怜她的不幸,把她嫁给古比奥最高贵的家族,丈夫是查理加布里耶利;圣上强迫父亲掏出一份丰厚的嫁妆。
弗朗索瓦·秦奇对这意外打击显出了极端愤怒。眼看白阿特丽丝就要大起来了,为防她照姐姐的榜样学,他把她囚在大公馆一间屋子里。外人得不到许可看她。白阿特丽丝这时还不到十四岁,已经发出动人的美丽的光辉。她禀性快活、热诚,有喜剧才情;除去她,我从来没有看见别人有过。弗朗索瓦·秦奇亲自端饭给她吃。相信就是这时候,这怪物爱上了她,或者假装爱上了她,为的是折磨他不幸的女儿。他时常同她谈起她姐姐对他玩弄的可恶的诡计,同时对自己说话的声音又十分生气,结局是打白阿特丽丝一顿。
就在这期间,他儿子洛克·秦奇被一个猪肉贩子杀死,第二年,克里斯托夫·秦奇被保罗·科尔索·德·马萨杀死。这一回,他显出他反对宗教的险恶本性了,因为,埋两个儿子的时候,他甚至不肯破费一个巴姚克买蜡烛。听见他儿子克里斯托夫死了,他喊:除非是他的孩子全埋掉,他才可能感到些喜悦,所以,末一个孩子要是一死,他表示幸福,打算放火把他的公馆烧了。听见这话,罗马全城吓了一跳,不过,这种人以对每一个人和对教皇本人挑战为荣,大家相信他是什么事也干得出来的。
(弗朗索瓦·秦奇企图惊动他的同代人,做了一些怪事,不过,这里,记载很隐晦,完全不可能了解罗马叙述者的意思。表面看来,他太太和他不幸的女儿成了他可憎的想法的牺牲品。)
他嫌这一切做得不够,就试着用恐吓、用暴力来强奸他的亲生女儿白阿特丽丝。她已经是又高又美了。他不害臊,赤条条一丝不挂,就去睡到她的床上。他脱得光光的,带着她在府里的大厅散步;随后,他把她领到他女人的床上,为的是可怜的卢克雷切照着灯亮,看看他和白阿特丽丝在干什么。
他让这可怜的女孩子听一种可怕的邪说,我简直不敢讲出来了;好比说,父亲同亲生女儿发生关系,养出来的孩子必然是圣者,教会敬礼的最伟大的圣者全是这种方式养下来的,就是说,他们的外祖父是他们的父亲。
白阿特丽丝抗拒他可憎的意图,他就狠狠毒打她一顿,于是这可怜的女孩子,忍受不了这种不幸的生活,想照她姐姐的榜样学。她给我们的圣父教皇递了一封详尽的请愿书,不过,看来弗朗索瓦·秦奇事前早有提防,因为这封请愿书似乎从来就没有送到圣上手里;后来白阿特丽丝下了监狱,她的辩护人急切需要这个文件,可是至少在保存档案的秘书室就没有能找到:在某种程度上,它可以说明在佩特雷拉城堡发生的骇人听闻的凶杀事件。白阿特丽丝·秦奇有正当防卫的必要,看到这个文件,大家不就一目了然了吗?上面同样有白阿特丽丝的继母卢克雷切的名字。
弗朗索瓦·秦奇晓得了这个举动。大家可以想象他是怎样生气,加倍虐待这两个不幸的妇女了。
这种生活她们完全忍受不下去了,就是在这时候,她们明白她们指望不上皇上一点点的公道,弗朗索瓦的重贿买通了他的侍臣,她们这才横下心来,做出极端的决定。这把她们毁了,不过,无论如何,这有一样好处,就是:结束了她们在人间的苦难。
我们应当知道,著名的圭拉大人,常到秦奇府里走动。他身材高大,又是一个很美的男子;命运送了他一份特别礼物,就是随他想做什么事,他都能以一种特殊风度脱身而去。有人揣测他爱白阿特丽丝,计划抛掉曼泰莱塔来娶她。但是,他虽说小心翼翼,藏起他的感情,弗朗索瓦·秦奇还是厌恶他,嫌他和他的孩子全有联系。圭拉大人一听说秦奇贵人不在家,就上楼到妇女的房间,同她们谈几小时话,听两个妇女控诉她们身受的令人难以置信的虐待。她们决定的计划,好像是白阿特丽丝头一个大起胆子讲给圭拉大人听的。日子一久,他也帮腔谈谈;最后经不住白阿特丽丝几次紧逼,他答应把这计划告诉贾科莫·秦奇知道:没有他的同意,什么事也不能做,因为他是长兄,除去弗朗索瓦,他就算是家长了。
他们发现非常容易拉他参加阴谋。父亲待他坏极了,什么帮助也不给,尤其是贾科莫结过婚,有六个孩子,就更怨恨了。他们选定在圭拉大人的房间聚会,商量弄死弗朗索瓦·秦奇的方法。事情按照适当的情形进行,每一决定都经过继母和年轻女孩子的同意。最后,商量定了,他们挑选弗朗索瓦·秦奇的两个家臣下手。这两个人恨他恨透了。其中一个叫马尔齐奥,是一个勇敢的人,同弗朗索瓦不幸的子女感情很好,为了使他们称心,他同意参加杀死他们的父亲。第二个是奥林皮奥,科洛纳爵爷曾经选他做那不勒斯王国里的佩特雷拉城堡的堡主,但是弗朗索瓦·秦奇仗着他在爵爷面前得势,有信用,把他撵走了。
他们同这两个人把事情商量定当。弗朗索瓦·秦奇曾经讲起,为了避开罗马的坏空气,他打算到佩特雷拉城堡过下一个夏季。他们想纠合十二三个那不勒斯的强盗。奥林皮奥负责供应。他们决定把强盗藏在邻近佩特雷拉的森林里,弗朗索瓦·秦奇出发时,他们就派人通知强盗,半路把他抢走,然后强盗捎信给他的家人,说:要他们放他,必须付一大笔赎金。于是子女不得不回罗马,想法子凑集强盗勒索的数目;他们应当装成没有能很快找到这笔钱来,于是,强盗不见钱到,按照他们的恐吓,就把弗朗索瓦·秦奇处死。这样,就不会惹人怀疑谁是真正谋害的人了。
夏天到了,弗朗索瓦·秦奇离开罗马去佩特雷拉,强盗在树林里安顿好了,但是,管送出发情报的探子,通知他们通知得太迟了,所以他们来不及到大路上拦截,秦奇一路无事,已经到了佩特雷拉。强盗们懒得等一个靠不住的肉票,就到别的地方干自己偷东西的营生去了。
秦奇那方面,成了一个世故、多疑的老头子,绝不冒险到城堡外面来。他忍受不了年岁的羸弱,脾气越发坏,他加倍虐待两个可怜的妇女。他认为她们高兴看他的衰老。
白阿特丽丝忍受着这些可怕的情形,最后,实在忍受不下去了,叫人把马尔齐奥和奥林皮奥喊到城堡墙外。晚上,父亲睡熟了,她就着一个矮窗户同他们讲话,把写给圭拉大人的一些书信扔给他们。
靠着这些书信,他们商量定了:马尔齐奥和奥林皮奥要是肯亲自负起弄死弗朗索瓦·秦奇的责任的话,圭拉大人答应送两个人一千皮阿斯特。
三分之一的数目,应当在动手之前,由圭拉大人在罗马付;其余三分之二,等事成之后,卢克雷切和白阿特丽丝做了秦奇保险箱的主人,由她们付。
同时还商量定了:在圣母的诞日动手,事先想办法放这两个人混进城堡。但是卢克雷切想到应当尊敬圣母的节日,叫白阿特丽丝缓一天动手,免得犯双重罪过。
所以,就在一五九八年九月九日的晚上,母女很灵敏地弄了些鸦片给弗朗索瓦·秦奇服。骗这家伙很难,可他还是沉沉入睡了。
将近半夜的时候,白阿特丽丝亲自把马尔齐奥和奥林皮奥放进城堡;随后,卢克雷切和白阿特丽丝带他们来到老头子的房间:他睡得很熟。她们把两个人留在这里,执行他们商量好了的事情。两个妇女在隔壁一间屋子等候消息。忽然就见这两个人失魂落魄地回来了。
妇女们喊道:
“出了什么事?”
他们回答:
“弄死一个睡着的可怜的老头子,未免太卑鄙、无耻了!我们狠不下心。”
一听这推托,白阿特丽丝动怒了,开始咒骂他们道:
“好啊,你们这些男子汉,准备好了干这事,可没有勇气弄死一个睡着的人!要是他醒过来的话,你们想必是看也不敢看他了!你们大着胆子拿钱,就这样了事啊!好吧!既然你们胆小,我就亲手弄死我父亲去;至于你们呀,你们别想活得长久!”
这有限几句疾言厉色的话把凶手激将起来,又怕讲定的价钱减少,他们决定回到房间。妇女跟在他们后头。两个人中间,有一个人有一枚大钉子,就拿钉子垂直放在睡了的老头子的眼睛上面;另一个人带着一把锤子,就把钉子打进他的头去。同时他们又拿一枚大钉子,打进他的咽喉,于是这可怜的灵魂,负着好多新近的罪过,被魔鬼带走了:身子挣扎着,但是,无济于事。
事情一了,年轻女孩子就送了奥林皮奥一大袋子银钱;有一件呢披风,上面有金线肩章,原来是她父亲的,她给了马尔齐奥。她把他们打发走了。
留下的只有妇女了,她们先抽出陷在死尸的头里和脖子里的大钉子;随后,拿被单裹住尸首,穿过一长串房间,把它拖到对着一个小荒园的走廊。她们从这里把尸首扔到长在这僻静地方的一棵大的接骨木树上。在这小走廊的末端,有一个厕所,她们希望第二天人们在接骨木树枝上找到老头子的尸首,会假定他上厕所滑了脚,跌下去的。
事情完全不出她们所料。死尸在早晨被发现了,城堡里闹成一片;她们少不了号啕大哭,哭父亲、丈夫死得那样惨。年轻的白阿特丽丝,有廉耻心受伤、豁出去了的勇气,然而缺乏生活上必需的谨慎;她一清早就拿一条沾着血的被单,交给城堡里洗衣服女人洗,告诉她:不必看见血多惊奇,因为,她出了许多血,难过了一整夜。当时总算混过去了。
家里体体面面埋掉弗朗索瓦·秦奇,妇女回到罗马,享受她们向往了许久没有向往到手的平静。
她们自以为永远快乐下去了,因为她们不知道那不勒斯那边出了什么事。
那样狠地把父亲害死,不受惩罚,公道的上帝是不情愿的,所以,佩特雷拉城堡发生的变故,京城不久就知道了,为首的法官起了疑心,派出一位专员检验尸首,逮捕可疑的人众。
专员逮捕了城堡全体居民,用链子锁住,解到那不勒斯。所有人证的口供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只有洗衣服女人说:白阿特丽丝给过她一条沾了血的被单或者几条被单,情形可疑。官方问她:白阿特丽丝有没有找话解释这些大血点子。她回答:白阿特丽丝说起害月经来的。官方问她:这样大的点子像不像是月经上来的。她回答不像,被单上的点子红得太鲜了。
官方立刻把情报送给罗马法庭,但是,在我们这边有人想起逮捕弗朗索瓦·秦奇的子女之前,好几个月已经过去了。卢克雷切、白阿特丽丝和贾科莫借口到佛罗伦萨进香,或者到契维塔-韦基亚上船,是有上千的机会逃掉的,但是上帝不给他们这种保全性命的灵感。
圭拉大人听说那不勒斯出了事,立刻派出一些人,负责弄死马尔齐奥和奥林皮奥;但是,只有奥林皮奥在泰尔尼被弄死。那不勒斯法庭逮捕了马尔齐奥,解到那不勒斯,他在这里立刻就从实招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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