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日月(校对)第5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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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多,事少,地位高。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央企”待遇么?二十一世纪,张潜甭说考研究生,就是混到博士毕业,也未必有资格混得上,没想到在八世纪,凭着半吊子工科水平给混上了!
  心中默默地感激了一下老天爷的眷顾,他开始给郭怒和任琮布置任务。让前者负责盯着炼妖壶的日常运转,后者负责抽样检测最终成品的浓度,并且调制浓度在七成到七成五之间的医用酒精。而他自己,则随便找了个理由,施施然坐着马车出了城,直奔家中而去。
  张九龄那天指点的为官之道,并不完全正确。既然要求他“和光同尘”,就不该要求他不要翘班,以免皇帝想召见却找不到他的身影。
  事实上,根据张潜这些天来的观察,军器监上至正监,下至录事,就没有一个严格执行十天一休沐的。大伙每日点卯之后,就轮番溜走,才是常态。天天蹲在“办公室”里恪尽职守,肯定会被当成另类。
  而担心中的皇帝召见,那更是比雷击还小的概率。皇帝身边有左右仆射,六部尚书,侍郎,哪可能向一个“八品绿鹦鹉”询问治国之策?
  张九龄是纯粹报国心切,才总幻想着,会出现这种百年不遇的情况。但是,张潜当官不过是为了避免被小吏登门骚扰,才不会学他一样兢兢业业。
  所以,在酒精炼制设备正式投入运行,并且摸清楚了本部门其他同僚的“上班”时间之后,张潜果断决定,要和同僚们保持一致,隔三差五,点完了卯之后就消失不见。
  而今天,也是张家庄的排涝工程,最关键的一天。第一架风车和机井的组合体,即将竖起,作为总设计师和总工程师,张潜不可能不在现场。
  长安城并没有后世的西安大,也不怎么堵车,所以,前后只花了二十分钟左右,他的马车,已经来到了自家的田庄。
  拉开车厢前挡土的竹帘儿,远远地,张潜就看到大管家任全,带着几乎全庄的男丁,围拢在一个庞大的木制基座下。而基座旁,一辆简易的“吊车”,高高耸立。只待张潜这个庄主赶回,就立刻将风车的几大主要零件吊装就位。
  吊车是张潜模仿后世塔吊设计的,只用了绞盘,滑轮组、固定吊臂和金属吊钩,没涉及其他精密部件。饶是如此,也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最近几天,不光张家庄的奴仆,佃户们,有事儿没事儿就到吊车前观摩一番。就连临近的张若虚、孙安祖两人的庄子上,也不断有人跑过来看个新鲜。
  今天,张若虚好像又来了,远远地,张潜就看到了他那颇为健壮的身影。孙安祖好像也在,他的庄子也饱受洪涝之苦,如果张家庄的水利工程切实可行,他肯定也会原封不动照着抄。嗯?孙安祖身边,怎么好像还有一个熟悉的背影?比孙安祖略高,年纪也更大!
  不待张潜看得更仔细,孙安祖身边的那个老人,已经将面孔转向了他。双腿迈动,以与其自身年龄极不相称的敏捷,快步走向了马车:“是用昭回来了么,赶紧将你的风车架起来。老夫已经等不及了!”
  是毕构!
  张潜楞了楞,赶紧命令车夫拉住了挽马,然后纵身跳出了车厢,快步迎了上去。
  他在军器监,最近一直听人说,毕构因为请求皇帝驱逐斜封官的举动,遭到了各方势力的联手攻击,连小时候上树捅鸟窝的事情,都变成了罪名。如果不出意外,此人被逐出朝堂,已经成了定局。
  张潜一直还在琢磨,找个机会,偷偷去给老人送送行。却万万没想到,毕构今天,竟然还有闲心,来看自己的风车和机井!
  “单向水门老夫已经看到了,的确巧夺天工!”毕构身上,丝毫看不到即将被贬谪的失落。一笑起来,白胡子上洒满了阳光,“老夫一直赖在长安,没主动请辞,就是等着再看一眼的风车和机井。用昭,装起来,赶紧让人把风车和机井装起来!如果,如果真的能像你说的那样,日夜汲水不断。老夫,老夫即便明天就远窜岭南,也不枉在有生之年,又来了一趟长安!”
第八十五章
没头脑与不高兴
  据说,在不考虑成本和产量的前提下,即便是纯手工打造,也能将某一件机械产品堆到相当高的精度。
  而张家庄的风车和机井联合体,便是这类产品的明证!
  在军器监那些国宝级别的匠师加持下,这座主要部件为熟铁,精密部件则由青铜材质打造,只是在基座,外壳等无关紧要位置才使用了木材的的“烧钱机器”,未等组装完毕,就凭借其古朴的造型和几乎于完美零件配合,晃花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
  而当“烧钱机器”正式组装完毕,由张潜亲手抽掉了卡死风车扇叶的阻尼之后,其富有韵律感的轰鸣声和强大的汲水能力,更令在场之人目眩神摇!
  在西北风的吹动下,风车扇叶缓缓转动。齿轮迅速将风力转化成的动能,一级级加速传递,最后通过提拉式传动杆,将机井的活塞,反复提起下压。活塞周围的牛皮垫,迅速将水斗抽成了半真空。
  浑浊的渠水在气压的驱动下,顺着密封竹管源源不断涌入位于堤坝上方的水斗,又源源不断被排入一个固定的水槽,然后汇流成溪,直奔远处的小河!、
  “成了!”因为早就在脑海里,不止一百遍设想过这套“风车机井组合体”正式运行时的情况,张潜感觉不到任何激动,只是粗粗看了半分钟左右,就做出了最终判断。
  工作效率仅仅相当于二十一世纪在中国农村都被淘汰掉了的手摇式机井,远不如电动水泵。而成本,即便以现在张潜的身家,想想也会感觉肉疼。
  唯一的好处,就是这东西可以通过另外一个手柄,将堤坝内外的两根竹管随时切换。如此,涝的时候可以源源不断地将渠水排入小河,旱的时候就可以将河水源源不断地抽进水渠。
  改进余地还很大,比如说着青铜齿轮,如果大规模制造的话,完全可以采用精铁铸造后再打磨。而风车内部大多数结构性部件,用硬木来代替熟铁,也不会影响到风车的效率。至于木材的使用寿命问题,完全可以通过定期检修和更换的办法来解决。否则,放眼整个京畿,舍得下如此血本制造此物的人家,恐怕不会超过三百……
  “小友,小友,此物真乃神器,神器也!价值超过火药万倍!”还没等张潜琢磨完还有多少地方可以降低成本,毕构已经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这一刻,老先生身体在颤抖,胡须颤抖,说话的声音也颤抖得厉害,根本不给张潜谦虚的机会,就继续红着眼睛叫嚷:“此物若推广开来,我大唐的水灾旱灾,定能减少一半儿!千万灾民,将再不用卖儿卖女,流离失所。小康之家,也不用再担心因为多存了几斗粮食,被灾民打破家门,落一个人财两空的下场!”
  说着话,他突然松开张潜的手,快速后退了两步,撩起外袍,就要双膝跪拜。“用昭,请准许老夫详尽书写此物,将其图谱及构造、作用,广传于天下。老夫愿替天下万民,向用昭叩谢活命之恩!
  慌得张潜连忙冲过去,用力托住了他的胳膊肘儿,“别,别这样!求您老人家别这样。我准许你随便写,随便画,还不行么?这东西就在堤坝上架着,晚辈什么时候书不准人仿造了?!”
  “用昭大仁大义,请受张某一拜!”这厢光顾了搀扶毕构,却不料,另外一侧,张若虚也深深俯首。
  “用昭大仁大义,孙某替自家庄上的佃户和仆从,谢过传艺之恩!”孙安祖凑起热闹来,从不甘于人后,紧跟着张若虚的动作,长揖及地!
  “三位,三位前辈,折煞了,折煞了!”张潜扶住这个,漏了那个,急得手忙脚乱。“不就是一个风车和机井么,我早就跟三位说起过?三位长辈若是喜欢,我给你们每人也造一套一模一样的就是!拿回去之后,你们是拆了琢磨,还是装好了汲水排涝,全都自便!”
  “用昭盛情,张某却之不恭,就笑纳了!”张若虚立刻收起了长揖,眉开眼笑地敲砖钉脚。
  “孙某受之有愧,却不敢拒绝用昭的好意!”孙安祖也迅速站直了身体,笑着点头。
  “嗯——”张潜心里发出一声闷哼,好悬没当场晕倒。
  又上当了,又上当了,都在老狐狸手下吃了多少次亏了,自己居然不长记性!
  这回可不是简单的几坛子白酒,而是两套“风车机井”组合体。每套造价,放在二十一世纪,折合成一辆法拉利都绰绰有余!
  好在两个老前辈这回只是跟他开个玩笑,敲砖钉脚之后,便又相继笑着摇头,“孙某观此物,用到的铜铁颇多,不敢让用昭破费。该怎么备料,用昭尽管派人送个单子来,老夫会尽早给你备齐。”
  “老夫嫌麻烦,该花多少钱,用昭派人到老夫家取就是。只是希望用昭尽快将风车造好,也让老夫的庄子里,也平添一道风景!”
  “我就知道张叔和孙前辈你们俩,不至于坑起我来没完!”张潜偷偷松了一口气儿,在肚子里悄悄嘀咕。随即,将目光快速转向一直被自己死死托着胳膊肘的毕构,“前辈,您的那套,晚辈白送!不收您分文,算是晚辈对您的一点敬意。还有,相关图样,就在晚辈书房之中,晚辈会誊抄一份,尽快送到您的府上!”
  “老夫已经到了花甲之年,要那么多钱财还有何用?”毕构尝试了几次,都因为力气远不如张潜大,拜不下去,只好悻然作罢,“此番倚老卖老,硬逼着小友你将师门绝技拿出来公之于众,老夫已经很是过意不去。这风车和机井的费用,断不敢再让小友破费分毫。”
  明明可以省下一大笔钱,张潜却固执地轻轻摇头。“前辈,我是真心要送!前辈最近做的那件事,我已经早有耳闻。我自问做不到前辈那般勇敢,却愿意为前辈送上一件礼物,以壮他日离开长安时行色!”
  他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方式和语言,来表达对毕构的敬意。虽然,虽然老先生谏言皇帝,停止卖官鬻爵,罢免天下斜封官的行为,直接断了他一步登天的捷径。
  他自问把二十一世纪和现在的自己,加在一起,都无法像毕构这样勇敢,这样决绝,然而,他却希望在两个不同时代的官场之中,能多个毕构,少几个韦皇后和魏书办!
  他不知道,在二十一世纪和八世纪,究竟有多少人,会抱着跟自己的想法。然而,他却清楚的知道,华夏之所以为华夏,就是千百年来,总是有毕构这样的人,前仆后继站出来,在关键时刻,将整个民族拉回正轨。
  这些人也许名气不够响亮,也许道德不够完美无缺,但是,他们的身影和事迹,却注定要闪耀于史册,并且照亮后人的眼睛。
  那天,毕构又拒绝了几次,张潜不记得了。
  那天,是谁提议的设宴为毕构送行,并自作主张把客人带到了张家,张潜也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自己那天誊抄图纸之时,誊抄得无比认真。
  他只记得,那天自己最终还是白送了毕构一整套风车机井组合体(承诺),一整套设计图纸,和一马车烈酒。
  他还记得,毕构喝完了酒,带着图纸跳上马车时,那白发飘飘的背影。隐约之间,竟然有了与千年前,易水河畔同样的悲壮。
  风萧萧兮易水寒。
  那一刻,荆轲没头脑,高渐离不高兴。
第八十六章
有心无意
  送走了毕构之后,张潜立刻把全部心思都投入到了风车改进之事上。
  他需要在毕构离开之前,拿出一个全新设计的,廉价版风车机井联合体,而不是现在这种每架至少花费三百吊以上的烧钱机器。
  现在这种以青铜为机芯,熟铁为骨架的烧钱机器,适合他、张若虚和孙安祖在各自的庄子上“尝鲜”,却不适合毕构拿去在贬谪之地推广。
  现在这种烧钱机器精密归精密,结实归结实,却不是寻常人家所能用得起。而跟据张潜本人对大唐的了解,眼下即便是寻常殷实人家,一下子拿出二十吊钱来也很吃力。所以,根本不可能有谁肯花费自家几代人的积蓄,去为全村人排解洪涝!
  所以,风车和机井如果想要推广,精度可以打折扣,耐久可以打折扣,甚至性能也可以打折扣,但总体造价一定要低!
  最好低到大唐的寻常小地主儿,咬咬牙也能置办得起的地步,此物才有大面积推广的可能!毕构离开长安之时,才能走得了无遗憾。
  “师兄,这也太难了吧,又想用的好,又想少花钱,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儿?!”对于张潜的想法,郭怒非常不理解,咧着嘴巴给他大泼冷水。
  “师兄,您有那时间,不如想想咱们怎么给六神商行扩股。眼下不禁王元宝在问,褒国公、夔国公府和谯国公府的管家,也都在问。”任琮则希望,换个方向另辟蹊径,“只要第二轮扩股结束,你就是白送给毕老前辈十套水车和机井,也是小事儿一桩!”
  “你们俩别忘了,咱们秦墨,也是墨家的一支。祖师爷当年制造各种器物,就是为了施惠于世人!”对于两位师弟的想法,张潜一向都非常重视,然而,这一次,他却选择了固执己见。“如果一种器物造出来,寻常人却用不起,咱们岂不是愧对祖师?!”
  “至于第二轮扩股,跟人打交道,并非师兄的擅长。你们两个看着弄就是。”故意不看郭怒和任琮两个呲牙咧嘴模样,想了想,他继续补充,“最后只要能够保证,咱们三个所持股本加起来,不低于五成一就行了。其他你们两个尽管放手施为。还是先前那句话,六神商行,是咱们的立身之本。此刻能多拉一份力量参与,咱们将来的路,走得就越安稳。”
  “是!师兄!”郭怒和任琮两个没勇气拒绝,只好硬着头皮拱手领命。
  看出二人底儿虚,张潜又笑了笑,低声给二人鼓劲儿,“不着急,商行的发展壮大,可以稍微放慢一点儿,一切以求稳为主。咱们仨眼下虽然都是“绿皮鹦鹉”,但寻常小吏已经不敢上门,而其他人,并不知道花露的真正成本。犯不着为了区区几十贯的收益,干扰了酒精的炼制!”(绿皮鹦鹉,唐代八品,九品官员的自嘲说法。)
  这是一句大实话,也是眼下他敢把大部分精力都“浪费”在“风车和机井套装”改良上的主要原因。
  眼下,他虽然只是一个正八品主簿,但县令、县尉这种级别的地方官员,已经没胆子再找上门来逼他答应用嘴巴入股。
  而皇帝将酒精赐名为“火药”,并且下令在军械监开设火药署等一系列举动,于某种程度上,已经代表了皇家对“火药”的重视。在不了解花露水的真实成本情况下,大唐的顶级权贵们,决不会为了每月区区几十吊利润的小生意,去故意给皇帝“上眼药”。虽然,虽然大唐皇帝的存在感极低,远不如他的老婆、女儿和大舅哥!
  所以,趁着这段难得的安宁期,张潜想做一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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