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校对)第12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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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水江豚:〖吕註〗《本草》:「海豨生江中者名曰江豚。狀如海豚而小,出没水上,舟人侯之占風。」○劉禹錫詩:「石燕拂雲晴亦雨,江豚吹浪夜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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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馬當之輕帆:〖吕註〗《九江記》:「馬當山高八十丈,週迴四里,在古彭澤縣北。其山横枕大江,山像馬形。迴風急擊,波浪涌拂,舟船上下,多懷憂恐。山際立馬當山廟以祠之。唐王勃阻風,泊舟其下,遇老叟助以順風,一夕至洪都,作《滕王閣序》。」
[64]
瑶臺翠帳:〖吕註〗沈約《擬風賦》:「時卷瑶臺翠帳,乍動佚女輕衣。此蓋羽客之仙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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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郎」:青本作「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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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魯門以避:〖吕註〗《國語·魯語》:「海鳥曰爰居,止於魯東門之外三日,臧文仲使人祭之。展禽曰:『今兹海其有災乎?夫廣川鳥獸恒知避災。』是歲也,海多大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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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郎:〖吕註〗《江湖紀聞》:「石尤風者,傳聞有石氏女嫁爲尤郎婦,情好甚篤。爲商遠行,妻阻之不從。尤出不歸,妻憶之病亡。臨亡長嘆曰:『吾恨不能阻其行,以至於此!今凡有商旅遠行,吾當作大風,爲天下婦人阻之。』自後商旅發船,值打頭逆風,則曰此石尤風也,遂止不行。婦人以夫姓爲名,故曰石尤。近有一人自言有奇術,曰:『人能與我百錢,吾能返此風。』有人與之,風果止。後有人云:『乃密書:「我爲石娘唤尤郎歸也,須放我舟行。」十四字沉水中。』’〖何註〗石尤風,打頭風也。東坡詩:「知君未得去,慚愧石尤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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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貪狼」:康熙本作「貪郎」。「漫以」:青本作「漫云」。
[69]
乘而破者萬里:〖何註〗宋宗慤叔父問所志,慤曰:「願乘長風破萬里浪。」
[70]
御以行者:〖吕註〗《莊子·逍遥遊》:「列子御風而行。泠然善也。」
[71]
礮車:〖何註〗《唐國史補》:「暴風之後有礮車雲。」礮音炮。〖吕註〗《三國志·魏書》:「曹操發石車擊袁紹。軍中呼爲霹靂車。即抛車也。」抛,通作礮。
[72]
夜郎自大:〖何註〗《後漢書》:「滇王謂漢使者曰:『漢孰與我大?』及夜郎侯亦云。以道不通,故各自以州主,不知漢廣大也。武帝平西南夷,殺之,封夜郎之三子仍爲侯,今竹王三郎神是也。」△按:引《前漢書》。
[73]
貪狼:〖何註〗天上有貪狼星,氣逆則爲風蹂躏踐踏也。〖吕註〗星名,孟遲詩:「人家敲鏡救不得,光陰卻屬貪狼星。」〖吕註補〗:《白孔六帖》:「前蜀王衍幸秦州,至梓潼,大風發屋拔木。太史曰:『此貪狼風也,當有敗軍殺將者。』」△按:註補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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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擘」:鑄本作「劈」。
[75]
蹂躪:〖何註〗蹂,人又切;躪音藺,踐蹋也。《前漢書·王商傳》:「奔走相蹂躪。」又《史記·項羽本紀》:「餘騎相蹂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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擘柳鳴條:〖何註〗擘柳,數日一作,三日内止,號吹花擘柳風。又,太平之世,風不鳴條。
[77]
青本、黄本無「愁」字。
[78]
金谷:〖吕註〗晉石崇園。見《苗生》。
[79]
藉客之裀:〖吕註〗《開元遺事》:「學士許瑾與客宴花圃,未嘗具幄設坐,使童僕聚落花鋪坐下,曰:『吾自有花茵。』」○藉,藻也。見《禮·曲禮》「執玉其有藉者則裼」註。
[80]
華林:〖吕註〗《三國志·魏志》:「華林園舊名芳林,及齊王芳即位,避諱改名華林。」按《金陵志》:「華林園在臺城内,本吴時舊宫苑也。」
[81]
沾泥絮:〖何註〗絮,楊花也。東坡令妓求詩於參寥,口占云:「多謝尊前窈窕娘,好將夢魂惱襄王;禪心已作沾泥絮,不逐東風上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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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點正飄愁:〖吕註〗杜甫詩:「一片花飛减卻春,風飄萬點正愁人。」
[83]
此上十二字:二十四卷本「西東」作「東西」,「」作「翎」。青本「翩躚」作「幽閑」,並黄本無「恨」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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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非錯恨:〖何註〗王建宫詞:「樹頭樹底覓殘紅,一片西飛一片東。自是桃花貪結子,錯教人怨五更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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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上十字:青本「發」作「逞」,並黄本「催」作「發」;二十四卷本「催」作「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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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鞋:〖吕註〗郭鈺《美人折花歌》:「花刺鈎衣花落手,草根露濕弓鞋綉。」又《花間集》:「漫移弓底綉羅鞋。」〖吕註補〗:《丹鉛總録》:「《墨莊漫録》載:婦人弓足,始於五代李後主,非也。予觀六朝樂府,有『雙行纏』,其詞曰:『新羅綉行纏,足趺如春妍,他人不言好,獨我知可憐。』唐杜牧詩:『鈿尺裁量减四分,碧琉璃滑裹春雲。五陵年少欺他醉,笑把花前出畫裙。』段成式詩:『醉袂幾侵魚子纈,彯纓長戛鳳凰釵。知君欲作《閑情賦》,應願將身作綉鞋。』則此飾不始於五代也。或謂起於妲己,乃鼓史以欺閭巷者,士大夫或信以爲真,亦可笑哉!」
[87]
朱勒徒嘶芳草:〖何註〗勒,馬銜也。以珠爲飾,曰珠勒。嘶,馬鳴也。唐詩:「金勒馬嘶芳草地,玉樓人醉杏花天。」
[88]
無可奈何之歌:〖何註〗晏殊詩:「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
[89]
踔厲:〖何註〗《禮·樂記》:「發揚蹈厲。」言初舞時即手足發揚蹈地而猛厲,以象武王之功。〖吕註〗韓愈文:「踔厲風發。」
[90]
此上十字:鑄本「榮」作「容」,並二十四卷本、異史本「以」作「於」。
[91]
瓓珊:〖何註〗彫落之意。李後主詞:「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吕註〗杜甫詩:「闌風伏雨紛紛。」註:闌珊之風,流伏之雨。
[92]
朱幡不豎:〖吕註〗《博異記》:「天寶中,處士崔玄微獨處一院。三更後,忽有一青衣人云:『君在苑中住,欲與一兩女伴暫借此歇,可乎?』玄微許之。青衣引入。有緑裳者前曰:『某姓楊。』指一人曰:『李氏。』又一人曰:『陶氏。』又指一緋衣小女曰:『姓石,名醋醋。』玄微命坐,問出行之由。對曰:『欲到封十八姨。』坐未定,門外報:『封家姨來也!』玄微出見封氏,言詞泠泠,有林下風氣。揖入坐,命酒。十八姨持盞,污醋醋衣裳,醋醋怒,拂衣而起。十八姨曰:「小女子弄酒!」皆起,至門外别。十八姨南去,諸女悉入苑中。明夜又來,云欲往十八姨處。醋醋怒曰:『何用更去封舍,有事衹求處士,不知可乎。』問何事,曰:『諸女伴皆在苑中,每歲多被惡風所撓,常求十八姨相庇。昨醋醋不能低迴,應難取力。處士每歲歲旦興,作一朱幡,上圖日月五星之文,於苑東立之,則免難矣。』處士許之,依其言。東風刮地,自洛南折樹飛沙,而苑中繁花不動。玄微乃悟諸女皆花之精也。醋醋即石榴也。封十八姨,乃風神也。’
[93]
「公覆」:黄本作「群覆」。「蜂交」:異史本、鑄本、二十四卷本作「蜂媒」。
[94]
「怨羅裳」句:〖何註〗:羅裳開,駡春風,皆《子夜歌》也。〖吕註〗晉《子夜歌》:「羅裳易飄蕩,小開駡春風。」○《唐書·禮樂志》:「《子夜歌》者,晉曲也。晉有女子名子夜,造此曲。」
[95]
訟狂伯:〖何註〗狂伯,風伯也。〖吕註〗韓昌黎有《訟風伯文》。
[96]
天庭:〖吕註〗《史記·天官書》:「三能三衡者,天庭也。」
[97]
蛾眉之陣:〖何註〗娘子軍也。唐平陽公主兵七萬,與秦王定京師,號娘子軍。
[98]
草木之兵:〖吕註〗《晉書·苻堅載記》:「堅以輕騎兼道赴壽春,與符融登城而望王師。見步陣齊整,將士精鋭。又北望八公山上,草木皆類人形,曰:『此亦勁敵也。』」
[99]
蒲柳:〖吕註〗《世説》:「顧悦與晉簡文帝同年,而髮早白。帝問之,封曰:『蒲柳之姿,望秋先隕;松柏之質,隆冬更茂。』」
[100]
「柳旌」:黄本作「柳旗」。
[101]
教戰於昆明:〖吕註〗《前漢書·武帝紀》:「發謫吏穿昆明池。」註:「越巂昆明國有滇池方三百里,漢欲伐之,故作昆明池象之以習水戰。」○《西京雜記》:「武帝欲伐昆武夷,教習水戰昆明池中。有戈船、樓船,各數百艘。樓船上置樓櫓,戈船上建戈矛,四角悉垂幡羽旂葆旝蓋,昭灼涯涘。」
[102]
「後入」:黄本作「後可」。
[103]
觀兵於上苑:〖吕註〗左思《吴都賦》:「數軍實乎桂林之苑。」
[104]
東籬處士:〖何註〗采菊東籬,陶靖節也。〖吕註〗晉陶淵明號東籬處士。
[105]
大樹將軍:〖吕註〗《後漢書·馮異傳》:「每所止舍,諸將並坐論功,異常獨屏樹下。軍中號曰大樹將軍。」
河間生
河間某生,場中積麥穰如丘,家人日取爲薪,洞之。有狐居其中,常與主人相見,老翁也。一日,屈主人飲,拱生入洞。生難之,强而後入[1],入則廊舍華好。即坐,茶酒香烈[2]。但日色蒼黄,不辨中夕。筵罷既出[3],景物俱杳。翁每夜往夙歸[4],人莫能跡。問之,則言友朋招飲。生請與俱,翁不可;固請之,翁始諾。挽生臂,疾如乘風,可炊黍時,至一城市。入酒肆,見坐客良多,聚飲頗譁[5],乃引生登樓上。下視飲者,几案柈[6]飧,可以指數。翁自下樓,任意取案上酒果,抔來供生[7],筵中人曾莫之禁。移時,生視一朱衣人前列金橘[8],命翁取之。翁曰[9]:「此正人,不可近。」生默念:狐與我遊,必我邪也。自今以往,我必正。方一注想,覺身不自主,眩墮樓下[10]。〔但評〕心方欲正,邪即不能近之;况至大至剛,養而無失者,天下有不可除之邪乎?飲者大駭,相譁以妖。生仰視,竟非樓上[11],乃梁間耳。以實告衆,衆審其情確,贈而遣之。問其處乃魚台,去河間千里云。
〔何評〕衹一轉念間邪正自别。所謂仁與欲非有兩心,欲與至非有兩候者如此。
【校記】(底本:手稿本
參校本:康熙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鑄本、青本、黄本)
[1]
「烈」:青本、黄本作「冽」。
[2]
「不辨」:二十四卷本作「不變」。「既出」:康熙本無。
[3]
「夙歸」:黄本作「夙來」。
[4]
「坐客」:康熙本作「客坐」。「頗」:鑄本作「破」。
[5]
「抔」:青本、黄本作「懷」。
[6]
柈:〖何註〗俗盤字。
[7]
「中人」:二十四卷本作「中」。「禁」:黄本作「覺」。康熙本無「衣」字。
[8]
「翁曰」:青本作「曰」。
[9]
「墮」:二十四卷本作「墜」。
[10]
「樓上」:異史本、鑄本作「樓」。
[11]
手稿本原題「跪香女」,塗改。
雲翠仙[1]
梁有才,故晉人,流寓於濟,作小負販,無妻子、田産。從村人登岱。岱四月交[2],香侣雜沓;又有優婆夷、塞,率衆男子以百十,雜跪神座下[3],視香炷爲度,名曰「跪香」。才視衆中有女郎,年十七八而美,悦之,詐爲香客,近女郎跪[4];又偽爲膝困無力狀,故以手據女郎足。〔馮評〕輕薄相。女回首似嗔,膝行而遠之。才又膝行近之[5],少間又據之。女郎覺,遽起,不跪,出門去。才亦起亦出,履其跡,不知其往,心無望[6],怏怏而行。途中見女郎從媪,似爲女也母者,才趨之。媪女行且語。媪云:「汝能參禮娘娘,大好事。汝又無弟妹,但獲娘娘冥加護,護汝得快婿[7],但能相孝順,都不必貴公子富王孫也[8]。」〔馮評〕似故挑之。才竊喜,漸漬詰媪。媪自言爲雲氏,女名翠仙[9],其出也,家西山四十里。才曰:「山路濇,母如此蹜蹜[10],妹如此纖纖,何能便至?」曰:「日已晚,將寄舅家宿耳。」才曰:「適言相婿,不以貧嫌,不以賤鄙,我又未婚,頗當母意否?」媪以問女,女不應;媪數問,女曰:「渠寡福,又蕩無行,輕薄之心,還易翻覆。兒不能爲遢伎兒[11]〔馮評〕遢伎兒即儇薄子也。作婦!」〔但評〕渠寡福,於蕩無行决之,易翻覆,於輕薄知之。以此觀人,人焉廋哉?才聞[12],樸誠自表,切矢皦日。媪喜,竟諾之。女不樂,誖然而口。母又强拍[13]之[14]。〔馮評〕可笑。才殷勤,手於橐,覓山兜二,舁媪及女。己步從,若爲僕,過隘輒訶兜夫不得顛摇動,良殷。俄抵村舍[15],便邀才同入舅家。舅出翁,妗出媪也。雲兄之嫂之,〔馮評〕都要用句法。謂:「才吾婿。日適良,不須别擇,便取今夕。」舅亦喜,出酒肴餌才。既,嚴妝翠仙出,拂榻促眠。女曰:「我固知郎不義,迫母命,漫相隨。郎若人也,當不須憂偕活。」〔但評〕於必不然之中,設一或然之想。冤哉天乎!○不義即非人也。「郎若人也」句,知其非人,而望其若人,而决其必不若人矣。才唯唯聽受。明日早起,母謂才:「宜先去,我以女繼至。」才歸,掃户闥,媪果送女至。入視室中,虚無有,便云:「似此何能自給?老身速歸,當小助汝辛苦[16]。」遂去。次日,有男女數輩,各攜服食器具,布一室滿之,不飯俱去,但留一婢[17]。才由此坐温飽,〔但評〕儇薄子如何消受得起。〔馮評〕儇薄子如何消受得起,輕薄人變像得快。惟日引里無賴,朋飲競賭[18],漸盗女郎簪珥佐博。女勸之,不聽,頗不耐之,惟嚴守箱奩,如防寇[19]。一日,博黨款門訪才,窺見女,適適驚[20][21],戲謂才曰:「子大富貴,何憂貧耶[22]?」才問故,答曰:「曩見夫人,實仙人也[23]。適與子家道不相稱。貨爲媵金可得百,爲妓可得千。千金在室,而聽飲博無貲耶[24]?」才不言,而心然之。歸輒向女欷歔,時時言貧不可度。女不顧,才頻頻擊桌,抛匕箸[25],駡婢,作諸態。一夕,女沽酒與飲,忽曰:「郎以貧故,日焦心。我又不能御窮[26],分郎憂,中豈不愧怍[27]?但無長物,止有此婢,鬻之可稍稍佐經營。」〔馮評〕引他開口,妙。才摇首曰:「其直幾許[28]!」又飲少時,女曰:「妾於郎有何不相承[29]?但力竭耳。念一貧如此,便死相從不過均此百年苦,有何發跡?不如以妾鬻貴家,兩所便益,得直或較婢多[30]。」才故愕言:「何得至此!」女固言之,色作莊。〔馮評〕寫來像。才喜曰:「容再計之。」〔馮評〕咄咄夫一夕話,有暗歡喜數事:一曰新嫁娘窺小郎君貌美。「容再計之」四字,一般神情。遂緣中貴人,貨隸樂籍。中貴人親詣才,見女大悦,恐不能即得,立券八百緡。事濱就矣,女曰:「母日以婿家貧,常常縈念,今意斷矣[31],我將暫歸省;且郎與妾絶,何得不告母?」才慮母阻,女曰:「我顧自樂之,保無差貸[32]。」才從之。夜將半始抵母家,撾闔[33]入[34],見樓舍華好,婢僕輩往來憧憧[35]。才日與女居,每請詣母[36],女輒止之,故爲甥館年餘,曾未一臨岳家;至此大駭,以其家巨,恐媵妓所不甘也[37]。女引才登樓上。媪驚問夫妻何來[38],女怨曰:「我固道渠不義,今果然!」〔但評〕不敢怨母,一片苦惱,衹説得「今果然」三字。乃於衣底出黄金二鋌置几上,曰:「幸不爲小人賺脱,今仍以還母[39]。」母駭問故,女曰:「渠將鬻我,〔但評〕渠將鬻我,渠則爲誰,我則爲誰?渠固我之渠,我固渠之我也。渠爲我之渠,我將終身事渠、依渠,渠何忍而我之鬻?我爲渠之我,渠將終身畜我、庇我,我何辜而渠得鬻?渠而將鬻我,渠爲渠,我爲我矣。人曰「不如殺卻」,而止之曰「渠便不仁,我實不忍」,終是我之心猶有渠,渠之心早無我。故藏金無用處[40]。」乃指才駡曰:〔馮評〕阮籍善哭,陸機善笑,禰衡善駡,此女頗似正平。「豺鼠子[41]!曩日負肩擔,面沾塵如鬼。初近我,熏熏作汗腥,膚垢欲傾塌[42],足手皴一寸厚,使人終夜惡。自我歸汝家,安坐餐飯,鬼皮始脱。母在前,我豈誣耶?」〔但評〕句句駡豺鼠子,而述曩日之情景,初近時之情景,及歸其家後之情景,而實之曰:「母在前,我豈誣耶?」是駡才即怨母矣,乃衹是駡才,而並不露怨母之意。若女者,可以怨矣。才垂首,不敢少出氣。〔馮評〕如《漢書》霍光廢昌邑王,讀奏中間太后曰「止」一段文字。女又曰:「自顧無傾城姿[43],不堪奉貴人;似若輩男子,我自謂猶相匹。有何虧負,遂無一念香火情[44]?我豈不能起樓宇、買良沃,念汝儇薄骨、乞丐相,終不是白頭侣!」〔但評〕抑揚頓折,愈委婉,愈痛快。言次婢嫗連衿臂,旋旋圍繞之,聞女責數,便都唾駡,共言:「不如殺卻,何須復云云!」〔馮評〕作三層駡法,卻是婢媪從旁逼揄之,真是形容盡致。才大懼,據地自投,但言知悔[45]。女又盛氣曰:「鬻妻子已大惡,猶未便是劇,何忍以同衾人賺作倡!」言未已,衆眦裂[46],悉以鋭簪翦刀股攢刺脅腂。才號悲乞命[47],女止之曰:「可暫釋卻。渠便無仁義,我不忍其觳觫[48]。」乃率衆下樓去。〔但評〕一層深一層,一層緊一層,使人始而快心,繼而唾駡,既而眦裂;而終之曰可暫釋卻,率衆而去,蓋謂豺鼠子不值與之校也。前後文斷而不斷,一氣相生。才坐聽移時,語聲俱寂[49],思欲潛遯,忽仰視見星漢[50],東方已白,野色蒼莽,燈亦尋滅,並無屋宇。身坐削壁上,〔但評〕叙次忽斷忽續,如山勢奔騰而來,突成絶壁,令人目眩心迷,中間煙籠霧合,仍一氣接入對面。奇觀哉!俯瞰絶壑,深無底,駭絶懼墮[51];身稍移,塌然一聲,墮石崩墜。壁半有枯[52]横焉,罥不得墮[53]。以枯受腹,手足無着,下視茫茫,不知幾何尋丈。〔馮評〕一髮千鈞,善寫危境。不敢轉側,嗥怖聲嘶,一身盡腫,眼耳鼻舌身力俱竭。日漸高,始有樵人望見之;尋綆來,縋而下,取置崖上,奄將溘斃。舁歸其家,至則門洞廠,家荒荒如敗寺,牀簏什器俱杳,惟有繩牀[54]、敗案[55],是己家舊物,零落猶存。嗒然自卧,飢時日一乞食於鄰。既而腫潰爲癩,里黨薄其行,悉唾棄之。才無計,貨屋而穴居,行乞於道,以刀自隨。或勸以刀易餌,才不肯,曰:「野居防虎狼,用自衛耳。」後遇向勸鬻妻者於途,近而哀語[56],遽出刀摮而殺之[57],遂被收。官廉得其情,亦未忍酷虐之,繫獄中,尋瘐死[58][59]。
異史氏曰:「得遠山芙蓉[60]與共四壁,與以南面王豈易哉[61]!己則非人,而怨逢惡之友,故爲友者不可不知戒也[62]。凡狹邪子誘人淫博,爲諸不義,其事不敗,雖則不怨亦不德。迨於身無襦,婦無袴,千人所指,無疾將死。窮敗之念,無時不縈於心;窮敗之恨,無時不切於齒[63]。清夜牛衣中,輾轉不寐,夫然後歷歷想未落時,歷歷想將落時,又歷歷想致落之故,而因以及發端致落之人。至於此,弱者起,擁絮[64]坐詛;强者忍凍裸行,篝火索刀,霍霍磨之,不待終夜矣。故以善規人,如贈橄欖[65];以惡誘人,如饋漏脯[66]也[67]。聽者固當省,言者可勿懼哉[68]!」
〔但評〕此篇篇法、段法,疏疏落落,洋洋灑灑,其妙不待言矣。而句法、字法尤爲錘爐精净,爲學者暗度金針,幸勿滑口念過。○凡蕩無行之人,欲之所在,務求必得。隨人之所好,而委曲以投之;因人之所苦,而慷爽以祛之。内存鬼蜮,外飾樸誠,甘其言,令其色,一若情種也者。迨其欲已遂,竟忘其所自來,而敝屣視之矣。豈前後判若兩人哉?古今輕薄之人,無有不翻覆之事;而其所以易翻覆者,即可於其蕩無行决之。以此觀人,思過半矣。女之料才,决之於膝行據足之際,以爲對越神明之地,大庭廣衆之間,而可以爲此,則亦何所不爲乎?不能爲遢伎兒作婦,此其精明若何,果斷若何!惜老媪夢夢,墮姦謀而强拍之,行之草草,迫以相隨。乃汗腥猶留,鬼皮始脱,豺鼠子迄無香火之情,儇薄兒竟作居奇之想,至忍以同衾人賺作娼。此大惡劇,即殺卻豈爲過乎!自無擇人之智,又無從諫之明,而止求神加護而得快婿,其可得乎?率衆下樓去,吾至今猶爲雲翠仙抱屈也。
〔何評〕雲仙母子固狐也,明知才翻覆無行,而顧從之,何耶?
【校記】(底本:手稿本
參校本:異史本、康熙本、青本、黄本、鑄本、二十四卷本)
[1]
「岱四月」:鑄本、異史本作「當四月」。
[2]
此上十二字:鑄本無「衆」字,黄本「子」作「女」,二十四卷本「跪」作「跽」。
[3]
「近女郎跪」:青本、黄本作「近女郎」。
[4]
「又膝行近」:鑄本作「亦膝行而近」。
[5]
此上二十二字:黄本「遽」作「遂」,「無」作「失」,並二十四卷本「其往」作「所往」。二十四卷本「跪」作「跽」;「亦起,亦出」:青本、黄本作「亦起,出」。「其跡」:手稿本「跡」作「即」,今據諸參校本改。
[6]
「貴公子」:黄本作「貴子」,青本作「貴子弟」。
[7]
快婿:〖何註〗《後魏志》:「郭瑀有女,謂劉昞曰:『吾欲覓快婿。』昞曰:『延明即其人也。』遂妻之。」延明,昞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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