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校对)第15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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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分義」:鑄本、趙抄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作「分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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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上三十字,「而要豈」:青本、黄本作「而豈」。二十四卷本「遣」作「譴」,無「置」字。異史本、鑄本、趙抄本「而要豈」作「但恐非」,無「置」字。「所能遣也」:鑄本作「可遺耳」,異史本、趙抄本作「可遣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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鑄本、異史本、趙抄本「有」作「忽有」,「震擊」作「震」,「既而」作「已而」,「而死」作「死矣」。二十四卷本「既而」作「已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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鑄本、異史本、趙抄本「則女」作「女」,「之矣」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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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於袁,終於曹:〖吕註〗魚豢《魏略》:「建安中,袁紹爲中子熙娶甄會女。紹死,熙出在幽州,甄留侍姑。及鄴城破,五官將從而入紹舍,見甄怖以首伏姑膝上。五官將謂紹妻袁夫人,扶甄令舉首,見其色非凡,稱嘆之。太祖聞其意,遂爲迎娶。」〖何註〗甄氏初爲袁紹兒婦,操破紹,即爲操子丕所得。
宦娘
温如春,秦之世家也。少癖嗜琴,〔馮評〕一篇綫索。雖逆旅未嘗暫舍。客晉,經由古寺,繫馬門外,將暫憩止[1]。入則有布衲道人趺坐廊間,筇杖[2]倚壁,花布囊琴。温觸所好,因問:「亦善此耶?」〔馮評〕語輕薄。道人云:「顧不能工[3],願就善者學之耳。」〔馮評〕大方語有鋒芒。○凡人初交,出語不可脱大,謙退俱占便宜,否則受侮不少,我輩慎之。遂脱囊授温。温視之,紋理佳妙[4],略一勾撥[5],清越異常,喜爲撫一短曲。道人微笑,似未許可,温乃竭盡所長,道人哂曰:「亦佳,亦佳,但未足爲貧道師也。」温以其言夸,轉請之。道人接置膝上,裁撥動,覺和風自來;又頃之,百鳥群集,庭樹爲滿。温驚極,拜請受業。〔但評〕亦佳亦佳,自是孺子可教。不足爲道人也師,自足爲道人也弟,既爲道人也弟,則亦足爲女鬼也師矣。道人三復之,温側耳傾心,稍稍會其節奏。道人試使彈[6],點正疏節,曰:「此塵間已無對矣。」温由是精心刻畫,遂稱絶技。後歸秦[7],離家數十里,日已暮,暴雨,莫可投止。路傍有小村,趨之,不遑審擇,見一門,匆匆遽入。登其堂,闃若[8]無人。俄一女郎出,年十七八,貌類神仙,〔馮評〕隨伏一句。舉首見客,驚而走入。温時未耦,繫情殊深。俄一老嫗出問客,温道姓名,兼求寄宿。嫗言[9]:「宿當不妨,但少牀榻;不嫌屈體,便可藉藁。」少選[10],以燭來,展草鋪地,意良殷。問其姓氏,答云:「趙姓。」又問:「女郎何人?」曰:「此宦娘,老身之猶子也。」温曰:「不揣寒陋,欲求援繫[11],如何?」〔但評〕欲求姻好,乃得蹇修。嫗顰蹙曰:「此即不敢應命。」温詰其故,但云難言[12],〔馮評〕不説明,文家縮筆也。悵然遂罷。嫗既去,温視藉草腐濕,不堪卧處,因危坐鼓琴,以消永夜。雨既歇,冒夜遂歸。邑有林下部郎葛公,喜文士,温偶詣之,受命彈琴。〔馮評〕無意中點此一筆,通篇以琴作草蛇灰綫之法。〔但評〕琴似温家玉鏡臺,而又有蹇修助之。簾内隱約有眷客窺聽,忽風動簾開,見一及笄人,麗絶一世。蓋公有女[13],小字良工,善詞賦,有艷名。温心動,歸與母言,媒通之;〔馮評〕一拍。而葛以温勢式微,不許。然女自聞琴後[14],心竊傾慕,每冀再聆雅奏,〔但評〕如此乃見蹇修之力。而温以姻事不諧,志乖意沮[15],絶跡於葛氏之門矣。〔馮評〕率性一筆畫斷,兵法所謂置之死也而後生也,兵法即文法也。一日,女於園中拾得舊箋一折,〔馮評〕又突起。上書《惜餘春》詞云:「因恨成癡,轉思作想,日日爲情顛倒。海棠帶醉,楊柳傷春,同是一般懷抱。甚得新愁舊愁,剗[16]盡還生,便如青草。自别離,衹在奈何天裏,度將昏曉。今日個蹙損春山,望穿秋水[17][18],道棄已拚棄了。芳衾妒夢,玉漏驚魂,要睡何能睡好?漫説長宵似年,儂視一年,比更猶少:過三更已是三年,更有何人不老?」〔但評〕如抽繭,如剥蕉,曲折纏綿,如泣如訴。○《惜餘春》詞委婉纏綿,回環往復,一字一轉,一字一波。想奈何天裏,顛倒情懷,青草如愁,良宵似歲。海棠楊柳,與儂共訴相思;秋水春山,到此空勞盼望。至於魂驚玉漏,夢妒芳衾,人老三更,春歸四月,前本因恨而成癡,今則因癡而益恨矣,愁腸雜遝,憑誰辨新與舊哉?宦娘雖假此以作蹇修,而飲恨重泉,傷心薄命,借題目以攄懷抱,情見乎辭矣。女吟咏數四,心好之,懷歸,出錦箋,莊書一通[19]置案間;逾時索之,不可得,竊意爲風飄去。〔但評〕錦箋已化爲御溝紅葉矣。適葛經閨門過[20],拾之;謂良工作,惡其詞蕩,火之而未忍言,欲急醮之。〔馮評〕如此串合,鬼斧神工,波瀾曲折。○又一逼。臨邑劉方伯之公子,適來問名,心善之,而猶欲一睹其人。〔馮評〕慕其勢利耳。公子盛服而至,儀容秀美,葛大悦,款延優渥。既而告别,坐下遺女舄一鈎,心頓惡其儇薄,〔但評〕冤哉公子。因呼媒而告以故。公子亟辨其誣,葛弗聽,卒絶之。〔馮評〕忽放忽收,忽開忽合,文筆變幻,令人莫可端倪。先是,葛有緑菊種,吝不傳,良工以植閨中。温庭菊忽有一二株化爲緑,同人聞之,輒造廬觀賞,温亦寶之。凌晨趨視,於畦畔得箋寫《惜餘春》詞,反覆披讀,不知其所自至。〔馮評〕暗中串插,作合之妙如此,作者胸中有鬼神。以「春」爲己名,益惑之,即案頭細加丹黄[21],評語褻嫚。適葛聞温菊變緑[22],訝之,躬詣其齋,見詞便取展讀。温以其評褻,奪而挼莎之。〔但評〕偏偏鬦筍。葛僅睹一兩句[23],蓋即閨門所拾者也,〔馮評〕又妙。大疑,並緑菊之種,亦猜爲良工所贈[24]。歸告夫人,使逼詰良工,良工涕欲死。而事無驗見,莫可取實[25]。〔馮評〕寸步不逾香閨,何由暗通款曲,而不能不疑者,事太涉真也。夫人恐其跡益彰,計不如以女歸温。葛然之,遥致温。温喜極,是日招客爲緑菊之宴,焚香彈琴,良夜方罷。既歸寢,齋童聞琴自作聲,初以爲僚僕[26]之戲也;既知其非人,始白温。〔馮評〕又如此串醒,妙不可言。
温自詣之,果不妄。其聲梗澀,似將效己而未能者。爇火暴入,杳無所見。温攜琴去,則終夜寂然。因意爲狐,固知其願拜門牆也者,遂每夕爲奏一曲,而設弦任操[27],若爲師[28],夜夜潛伏聽之。至六七夜,居然成曲,雅足聽聞。温既親迎,〔馮評〕温既來迎,衹用句一簡筆。各述曩詞,始知締好之由,而終不知所由來。良工聞琴鳴之異,往聽焉[29],曰:「此非狐也,調凄楚,有鬼聲。」〔馮評〕知音。温未深信。良工因言其家有古鏡,可鑒魑魅。翊日,遣人取至,伺琴聲既作,握鏡遽入;火之[30],果有女子在,〔馮評〕點醒妙甚。倉皇室隅,莫能復隱。細審之,趙氏之宦娘也。大駭,窮詰之,泫然曰:「代作蹇修,不爲無德,何相逼之甚也?」温請去鏡,約勿避,諾之,乃囊鏡。女遥坐曰:「妾太守之女,死百年矣。少喜琴筝,〔馮評〕帶一「筝」字,又添出後一段文字。筝已頗能諳之,獨此技未有嫡傳[31],重泉猶以爲憾。惠顧時,得聆雅奏,傾心向往;又恨以異物不能奉裳衣[32],陰爲君胹合佳偶,以報眷顧之情,劉公子之女舄,《惜餘春》之俚詞,皆妾爲之也。〔馮評〕點醒註明。酬師者不可謂不勞矣。」夫妻咸拜謝之。宦娘曰:「君之業,妾思過半矣,但未盡其神理。請爲妾再鼓之。」温如其請,又曲陳其法。宦娘大悦曰:「妾已盡得之矣!」乃起辭欲去。良工故善筝,聞其所長,願一披聆[33]。〔馮評〕前伏「一」字,此便順筆拖出。宦娘不辭,其調其譜,並非塵世所能。良工擊節,轉請受業。〔但評〕分源合派,又結一香火緣。○鬼受業於人,人又受業於鬼,一琴一筝,各得其傳。借逕獨新,寫來真是好看。女命筆爲繪譜十八章,又起告别。夫妻挽之良苦,宦娘凄然曰:「君琴瑟之好,自相知音,薄命人烏有此福。如有緣,再世可相聚耳。」〔但評〕映帶有情,顧盼生姿。因以一卷授温曰:「此妾小像,如不忘媒妁,當懸之卧室;快意時,焚香一炷,對鼓一曲,則兒身受之矣[34]。」〔但評〕以琴起,以琴結,脈絡貫通,始終一綫。〔馮評〕情絲一縷,裊裊不絶,末一段尤妙甚。出門遂没。〔馮評〕結得縹緲不盡,「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串插離合,極見工妙,一部絶妙傳奇。
〔但評〕讀此篇,鮮不謂良工之歸於温,宦娘之力也。顧温之感宦娘也以琴,而温之琴所以能感宦娘者,實得之布衲道人;則謂道人爲琴師也可,謂道人爲月老也亦可。夫温之受業於布衲,已是塵間無對矣,初未聞其有所酬也。乃永夜之消,何與人事?即欲求援繫,亦已聞言而悵然。一曲自彈,豈得謂《鳳求凰》哉?無端而調寄「餘春」,拾得舊箋之句,花分緑菊,偷來綉閣之香。種種猜疑,班班顛倒。調他人之琴瑟,代薄命之裳衣。雖則設弦操縵,自命爲師;倘非借鑒照形,焉知是鬼?拜門墙者不可謂不誠,酬師恩者不可謂不勞矣。非道人之力,而誰之力哉?君固曲陳其法,妾亦盡得其傳。《高山流水》,知音衹在黄泉;逸響新聲,絶調復傳塵世。以受業之高弟,轉爲傳鉢之名師,繪以小像,供以瓣香,可以攄銘心之感,可以結再世之緣矣。豈第一彈再鼓,借酬蹇修而已哉!
〔何評〕宦娘愛慕琴音,終不及亂,誠能以貞自守者。良工能辨鬼聲,而得聆雅奏,雖欲不傾慕得乎?
【校記】(底本:康熙本
參校本:鑄本、黄本、異史本、青本、趙抄本、二十四卷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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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暫」:異史本、鑄本、趙抄本作「暫」。「趺」:趙抄本作「跌」。
[2]
筇杖:〖何註〗筇音蛩,竹杖也。
[3]
「此耶」:趙抄本作「此也」。鑄本「此耶」作「此也」,「能工」作「能止」。
[4]
「温視之」:鑄本、異史本、趙抄本作「視之」。「佳妙」:黄本作「嘉妙」。
[5]
勾撥:〖吕註〗《琴譜》:「中指入弦曰勾,出弦曰剔。食中二指輕撫雙弦而入得一聲曰撥,食指出弦曰挑。」
[6]
「傾心」:黄本作「傾聽」。「試使」:趙抄本作「使試」。
[7]
「温由是」:二十四卷本作「由是温」。「歸秦」:此據青本、黄本,其他諸本作「歸程」。
[8]
「闃若」:鑄本作「闃」。「年」:趙抄本作「年可」。
[9]
「嫗言」:趙抄本作「媪言」。
[10]
「便可」:青本、黄本作「可」。「少選」:鑄本、趙抄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作「少旋」。
[11]
援繫:〖吕註〗《國語·晉語》:「董叔娶於范氏,曰:『將以求援繫也。』他日,董祁訴於士鞅曰:『不吾敬也。』士鞅執而縛於庭之槐。羊舌肸過之,曰:『子盍爲我請乎?』肸曰:『求援即援矣,求繫既繫矣;欲而得之,又何請焉?』」
[12]
二十四卷本「如何」作「何如」。趙抄本「應命」作「應」,「但云」作「嫗但云」。
[13]
「夜」:青本、黄本作「雨」。黄本「彈」作「操」,「客」作「屬」。「有女」:鑄本、二十四卷本、趙抄本作「有一女」。
[14]
「後」:鑄本、異史本、趙抄本、二十四卷本作「以後」。
[15]
「沮」:青本作「阻」。
[16]
剗:〖何註〗音鏟,削平也。
[17]
春山秋水:〖何註〗葛洪《西京雜記》:「卓文君姣好,眉如遠山,目如秋水。」△按:《西京雜記》:「文君姣好,眉色如望遠山,臉際常若芙蓉。」春山秋水,見《西厢記》:「望穿他盈盈秋水,蹙損他淡淡春山。」袁桷《題美人圖》詩:「望幸眸凝秋水,倚愁眉簇春山。」等等。
[18]
「秋水」:康熙本作「秋火」,今據衆參校本改。
[19]
一通:〖何註〗按:通,總也,凡得其數之全者爲通,如書一通,鼓三通皆是。〖吕註〗按:書首尾全曰通。《後漢書·崔寔傳》:「論當世便事數十條,仲長統曰:『凡爲人主,宜寫一通,置之坐側。』」
[20]
「心好」:鑄本、趙抄本、二十四卷本作「心悦好」。「門過」:二十四卷本作「門」。
[21]
丹黄:〖何註〗所以點乙詩文者。丹黄猶鉛黄,謂批評處也。歐陽修《進唐書表》:「久披緗帙,粗定鉛黄。」〖吕註〗《新唐書·陸龜蒙傳》:「得書,熟誦乃録,讎比勤勤,丹黄不去手。所藏雖少,其精皆可傳。」○陸龜蒙《幽居賦·序》:「且用丹黄稗説,貽於好事。」
[22]
康熙本「趨」作「急」,「自至」作「至」,今據六參校本改。「變」:趙抄本作「化」。
[23]
「睹」:趙抄本、鑄本、二十四卷本作「讀」。
[24]
「猜爲」:鑄本、異史本、趙抄本作「猜」。
[25]
「莫可」:鑄本、異史本、趙抄本作「莫有」。
[26]
僚僕:〖何註〗相伴爲僕者,猶僚婿、僚友之意。因同官爲僚,故同主、同執、同舅者有僚僕、僚友、僚婿之稱。
[27]
操:〖吕註〗劉向《别録》:「君子因雅琴以致思,其道閉塞悲愁,而作者名其曲曰操,言遇災害不失其操也。」○按:操,七到切。
[28]
「若爲」:異史本、趙抄本、鑄本作「若」。
[29]
「聽焉」:鑄本、異史本、趙抄本、二十四卷本作「聽之」。
[30]
黄本「調」作「詞」,無「火之」二字。二十四卷本無「在」字。
[31]
「未有」:趙抄本、二十四卷本作「未得」,鑄本作「未能」。
[32]
「裳衣」:青本作「衣裳」。
[33]
「願一」:鑄本、趙抄本作「願以」。
[34]
「兒」:二十四卷本作「妄」。
阿綉
海州劉子固十五歲時,至蓋省其舅,見雜貨肆中一女子,姣麗[1]無雙,心愛好之。潛至其肆,托言買扇,女子便呼其父;父出,劉意沮,故折閲[2]之而退;遥覷其父他往,又趨之[3]。女將覓父,劉止之曰:「無須,但言其價,我不靳直耳。」女如言,故昂之。劉不忍争,脱貫徑去。明日復往,又如之。行數武,女追呼曰[4]:「返來!〔馮評〕鈎魂攝魄去,小子奈何!適偽言耳,價奢[5]過當。」因以半價返之。〔但評〕劉固情癡,女亦慧種。半價之返,其在赤土相戲後乎?舌舐紙包,若有意,若無意。半月劉歸之後,與將歸廣寧之先,及已歸廣寧之日,其情懷悵望,亦可想而知矣。劉益感其誠,蹈隙[6]輒往,由是日熟。女問:「郎居何所?」以實對[7]。轉詰之,自言「姚氏」。臨行所市物,女以紙代裹完好,已而以舌舐黏之。劉懷歸,不敢復動,恐亂其舌痕也[8]。積半月,爲僕所窺,陰與舅力要之歸。意惓惓不自得,以所市香帕脂粉等類,密置一箧,無人時,輒闔户自撿一過,觸類凝想。〔馮評〕迷花少年,往往如此,《西厢·驚艷》後數曲亦是如此。次年復至蓋,囊裝甫解[9],即趨女所;至則肆宇闔焉,失望而返。猶意暫出未復,蚤起又詣之,扃如故。問諸鄰居[10],始知姚原廣寧人,以貿易[11]無重息,故暫歸去;又不審何時可以復來[12],神志乖喪,居數日,怏怏而歸。爲之卜婚,劉屢梗母議,母怪怒之。僕私以曩情告母,母益防閑之,蓋之途由是遂絶。〔但評〕按住。〔馮評〕曲筆。劉忽忽不樂,减食廢學[13]。母憂思無計,念不如從其志,於是刻日辦裝,使如蓋,轉寄語舅胹合之。〔馮評〕一拍。舅承命詣姚[14],逾時而返,謂劉曰:「事不諧矣[15]!阿綉已字廣寧人。」劉低頭喪氣,心灰望絶;〔馮評〕又極力作開筆。既歸,捧箧啜泣,而徘徊癡念[16],冀天下有似之者。適媒來,艷稱復州黄氏女,〔但評〕文生情,情生文,令人目炫神迷,恍惚不可爲象。劉恐不確,命駕至復。入西門,見北向一家,兩扉半開,内一女郎,怪似阿綉;再屬目之,且行且盼而入,真是無訛。劉大動,因僦居東鄰,細詰其家,爲李氏。反復疑念:天下寧有如此相似者耶?居之數日,莫可夤緣,惟日眈眈伺候於其門,以冀女郎復出。一日,日方夕,女果出;忽見劉,即返身掩扉,以手指其後;又覆掌及額,乃入。劉喜極,但不能解,凝想移時[17],信步詣舍後;〔馮評〕藏一句。見荒園寥廓[18],西有短垣,略可及肩,豁然頓悟,遂蹲伏露草中。久之,有人自牆上露其首,小語曰:「來乎?」〔馮評〕幻筆不測。劉諾而起,細視,真阿綉也,〔但評〕本非阿綉,偏説是真阿綉。因而大慟[19],涕墮如綆。女隔堵探身,以巾拭其淚,所以慰藉之良殷。〔鑄本無名氏評〕千金難買。劉曰:「百計不遂,自謂今生已矣,何意復有今夕!顧卿何至此[20]?」曰:「李氏,妾表叔也。」劉請逾垣,女曰:「君先歸,遣從人他宿,妾當自至。」劉如其教[21],坐伺之。〔馮評〕藏筆。少間,女悄然入,妝飾不甚炫麗,袍袴猶昔[22]。劉挽坐,備道艱苦,因問:「聞卿已字[23],何未醮也?」〔馮評〕藏筆。女曰:「言妾受聘者妄也。家君以道里賒遠,不願附公子爲婚姻,此或舅氏託言[24],以絶君望耳。」〔馮評〕處處用藏筆,暗伏一斷阿綉。既就枕席,款接之歡[25],不可言喻。四更遽起,過牆而去。劉自是如復之初念悉忘,而旅居半月,絶不言歸[26]。一夜,僕起飼馬,見室中燈火猶明;窺之,望見阿綉,大駭。不敢詰主人,旦訪市肆,始返而詰劉曰:「夜與還往者[27],何人也?」劉初諱之,僕曰:「此第岑寂,鬼狐之藪,公子亦宜自愛[28]。彼姚家女郎,何爲而至於此?」〔馮評〕語極醒豁。劉始覥然曰:「西鄰其表叔,有何疑沮?」僕言:「我已訪之最審[29]:東鄰止一孤媪,西家一子尚幼,别無密戚,所遇當是鬼魅。不然,焉有數年之衣,尚未易者?且其面色過白,兩頰少瘦,笑處無微渦,不如阿綉美。」〔馮評〕僕好眼力。〔但評〕辨入毫芒,不以皮相。劉反復回思,乃大懼曰:「且爲奈何?」僕謀伺其來,操兵入擊之[30]。至暮女至,謂劉曰:「知君見疑,然妾亦無他,不過了此夙分耳。」言未已,僕排閤驟入。女呵之曰:「可棄而兵!速具酒與主人言别。」〔馮評〕大方。僕自投其刃,若或奪焉。劉益恐[31],强設酒饌。女談笑如常,謂劉曰:「悉君心事,方且圖效綿薄,何勞伏戎?妾雖非阿綉,頗自謂不亞之,君視之猶否耶?」〔但評〕此語非怪人,乃自怪也。劉身毛俱竪,默不得語。女聽漏三催[32],把盞一呷[33],起曰:「我且去,待花燭後,再與君家美人較優劣也[34]。」〔馮評〕周密,筆亦簡净。轉身遂杳。劉信狐言,逕如蓋,〔馮評〕明了,絶不多説。怨舅之誑己也,亦不舍於其家[35];寓近姚氏,託媒自通,啖以重賂。姚妻言:「小郎爲覓婿於廣寧,若翁以是故去,就否良不可知。須彼旋時方可作計校。」劉聞之,徊徨無以自主,惟堅守以伺其歸[36]。逾十餘日,忽聞兵警,猶以訛傳自解;又久之[37],信益急,乃趣裝行。中途遇亂,主僕相失,爲偵者所擄[38]。〔馮評〕又飄然而來。以劉文弱,疏其防,盗馬亡去。〔馮評〕又飄然而去。至海州界,見一女子:蓬髩垢耳,步履蹉跌[39]。劉馳過之,女子呼曰:「馬上劉郎,非乎?」劉停鞭審顧,蓋阿綉也[40],心仍訝其爲狐,曰:「汝真阿綉耶?」〔但評〕本真阿綉,偏説是贋阿綉。女問:「何出此言[41]?」劉述所遇,女曰:「妾真阿綉,非贋[42]冒者。父攜妾自廣寧歸,遭變被俘[43],授馬屢墮。忽一女子,握腕[44]趣遯。荒竄軍中,亦無詰者。女子健步若騁,苦不能從,百步而屣屢褪[45]焉[46]。久之,聞號嘶漸遠,乃釋手曰:『别矣!前皆坦途,可緩行,愛汝者將至,宜與同歸。』」劉知其狐[47],感之,因述其留蓋之故。女言其叔爲擇婿於方氏,未委禽而亂適作[48]。劉始知舅言非妄。〔馮評〕實自不知,如强作硬語。攜女馬上,叠騎歸[49]。入門則老母無恙,大喜,繫馬而入,述所自來。母亦喜,爲之盥濯;妝竟容光焕發,益喜,曰:「無怪癡兒魂夢不忘也。」遂設裀褥,使從己宿[50]。又遣人赴蓋,寓書於姚。不數日,姚夫婦俱至,卜吉成禮乃去。劉出藏箧,舊封儼然[51],有粉一函,啟之,化爲赤土,異之。〔馮評〕又一頓。女掩口曰:「數年之盗,今始發覺矣[52]。爾日見郎任妾包裹,更不審及真偽,故以此相戲耳。」方嬉笑間,一人搴簾入曰:「快意如此,當謝蹇修矣[53]!」劉視之,又一阿綉也。〔馮評〕軒然大波。急呼母,母及家人悉集,無有能辨識者。劉回首亦迷[54],注目移時,始揖而謝之。〔馮評〕忽即忽離,隨筆生波。〔但評〕得諸紀綱傳授。女子索鏡自照,赧然趨出,尋之已渺矣。〔但評〕自見笑處無微渦。夫妻感其義[55],爲位於室而祀之。一夕,劉醉歸,室暗無人,方自挑燈,而阿綉至。〔馮評〕意外相逢,初疑是夢。劉挽問:「何之?」笑曰:「酒臭熏人,使人不耐[56]!如此盤詰,誰作桑中逃[57]耶?」劉笑捧其頰,女曰:「郎視妾與狐姊孰勝?」劉曰:「卿過之,然皮相[58]者不能辨也[59]。」〔但評〕醉眼朦朧,不及辨其兩頰肥瘦矣。已而合扉相狎。俄有叩關者[60],女起笑曰:「君亦皮相者也。」劉不解,趨啟門,則阿綉入,大愕,始悟適與語者狐也。暗中猶聞笑聲。夫妻望空而禱,祈求現像,狐曰:「我不願見阿綉。」〔但評〕不願見,其愧心與,其忌心與?問[61]:「何不另化一貌?」曰:「我不能。」問:「何故不能?」曰:「阿綉,吾妹也,前世不幸夭殂。生時,與余從母至天宫,見西王母,心竊愛慕,歸即刻意效之。妹子較我慧,一月神似;我學三月而後成,然終不及也[62]。今已隔世,自謂過之,不意猶昔耳。〔馮評〕漢文曰:「吾不見賈生久,自謂過之,今而知尚不及也。」此用其語。我感汝兩人誠意,故時一相過,今且去矣[63]。」遂不復言。自此三五日輒一來,一切疑難悉决之。值阿綉歸寧,來常數日不去,家人皆懼避之。每有亡失,則華妝端坐,插玳瑁簪數寸長[64],朝家人而莊語之:「所竊物,夜當送至某所。不然,頭痛大作,勿悔!」天明果於某所得之[65]。三年後,絶不復來。偶失金帛,阿綉效其裝束,以嚇家人[66],亦屢效焉。〔但評〕本以贋阿綉效真阿綉,今轉以真阿綉效贋阿綉作結,文以矯變乃爾。
〔但評〕阿綉已字廣寧人,誠絶望矣。不如蓋而如復,亦不過冀天下有似之者耳。乃不謂天下竟有如此相似者。牆上小語,細視,真阿綉也;袍袴猶昔,問訊,真阿綉也。如復之初念悉忘,又豈或有如蓋之轉念乎?乃窺見阿綉者且大駭也!明明阿綉,而乃詰其何人,詰其何爲而至於此也。且謂不如阿綉美,而阿綉成鬼魅矣。阿綉而自謂非阿綉,又自謂不亞阿綉,而欲較優劣於阿綉。綿薄自效,消息潛通,是沮其如復之初念者,此阿綉也;導其如蓋之轉念者,此阿綉也;導其如蓋而聞警、而遇亂、而被擄盗馬亡去者,此阿綉也。乃導劉至海州界者一阿綉;蓬垢耳,步履蹉跌,呼馬上劉郎者又一阿綉。見真阿綉而疑其爲贋阿綉,自辨非赝冒阿綉,而此一阿綉,乃真雜貨肆中之阿綉矣。顧此一阿綉者,來自廣寧,歸途被擄,而握腕趣遯,健步若駛者,一阿綉也;苦不能從,百步而屣屢褪者,又一阿綉也。愛汝者將至,阿綉别矣,阿綉歸矣。函封赤土,盗始發覺,此時笑嬉之阿綉,誰復計其真耶、贋耶?不意搴簾入者,又一阿綉也。不惟母及家人,不能辨識其真阿綉、贋阿綉;即真阿綉又豈能斥其爲贋阿綉哉?注目移時,猶是僕人「不如阿綉美」之一言耳。照鏡赧然,無惑乎癡兒魂夢不忘此阿綉也。卿過狐姊,未知狐姊即卿,捧頰而皮相之,以贋作真,以不及爲過,其醉耶,其相皮而不能辨耶?究之似阿綉者愧不如阿綉,冒阿綉者不願見阿綉,乃知學之而得其貌者,終不及學之得其神者也。然學有淵源,終非效顰者比:故以似阿綉者代真阿綉,而阿綉神;且以真阿綉者效贋阿綉,而阿綉益神。
〔何評〕阿綉前身亦狐也,轉世乃更美。如此墮落野狐身,安知非慧根耶?
【校記】(底本:康熙本
參校本:青本、黄本、鑄本、異史本、趙抄本、二十四卷本)
[1]
姣麗:〖何註〗姣音狡,美也。
[2]
折閲:〖吕註〗《荀子·修身》:「良賈不爲折閲不市。」註:「折閲,謂損所閲賣之物價也。」
[3]
此上二十六字:鑄本「呼其父」作「呼父」,並趙抄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覷」作「睹」,「趨」作「詣」。
[4]
此上十一字:趙抄本「退」作「返」,並鑄本「故」作「固」,「貫」作「貰」。「追」:黄本作「遥」。
[5]
價奢:〖何註〗價昂也。
[6]
蹈隙:〖何註〗猶值也。
[7]
此上十三字:二十四卷本「日」作「益」,並青本「居」作「君」,黄本「對」作「告」。
[8]
康熙本無「歸」,並趙抄本「亂其」作「其亂」。青本、黄本「痕也」作「痕」。
[9]
此上十三字:青本、黄本「想」作「思」,鑄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無「囊」字。「裝」字以上,趙抄本殘缺。
[10]
此上二十八字:青本、黄本「肆」作「四」,「起」作「赴」。鑄本、趙抄本作「猶意偶出未返,蚤又詣之,扃如故。問諸鄰」。異史本、二十四卷本除「返」作「復」外,全同鑄本。
[11]
貿易:〖何註〗貿音茂,買也。《詩·衛風》:「抱布貿絲。」
[12]
「可以」:鑄本、異史本、趙抄本、二十四卷本作「可」。
[13]
此上四十五字:趙抄本作「怏快而歸。母爲議婚,屢梗之。母怪且怒,僕始以曩情告。益防閑之。蓋之途由是絶。劉忽忽遂减眠食」;異史本「而歸」作「歸」,並鑄本「始」作「私」,餘文同趙抄本;二十四卷本後十一字同趙抄本,餘文同康熙本。
[14]
此上十五字:黄本「使」作「使之」。「胹」:二十四卷本作「謀」,其他參校本作「媒」。鑄本、趙抄本「舅承」作「舅即承」。
[15]
事不諧矣:〖吕註〗見《八大王》「糟糠之妻不下堂」註。
[16]
此上二十字:青本、黄本「氣」作「志」,鑄本、趙抄本「望絶」作「絶望」,「癡」作「顧」。
[17]
此上九十五字:青本、黄本「真」作「直」,「大動」作「大動疑」;鑄本、異史本、趙抄本「僦居東鄰」作「僦其東鄰居」,「其家」作「知」,「相似」作「酷肖」。「居之」作「居」,「候於」作「候」,「女郎」作「女或」,「掩扉」作「走」,「乃入」作「而入」;二十四卷本「其家」作「知」,「相似」作「酷肖」,「居之」作「居」,「伺候於其」作「候其」,「郎」作「或」,「乃」作「而」,「凝想」作「凝思」;鑄本「疑念」作「凝念」,「夕」作「西」,「凝想」作「凝思」。康熙本「其門」作「門」,今據六參校本改。
[18]
寥廓:〖何註〗廓音鞹,空也,大也。
[19]
鑄本、異史本、趙抄本、二十四卷本「而大慟」作「大恫」。
[20]
此上三十字:鑄本、異史本、趙抄本、二十四卷本「所以慰藉之良殷」作「深慰之」,「意」作「期」,「何至」作「何以至」;青本、康熙本「矣」作「已」,今據鑄本、趙抄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改。
[21]
「如其教」:鑄本、異史本、趙抄本、二十四卷本作「如言」。
[22]
「袍袴」:黄本作「裙襦」,二十四卷本作「袍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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