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校对)第18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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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記】(底本:異史本
參校本:二十四卷本、鑄本、遺稿本)
[1]
青系無此篇。
[2]
「扶之」:遺稿本作「扶掖」。
[3]
「置之而去」:遺稿本作「置去」。
[4]
「請寄」:遺稿本作「寄」。「言無」:二十四卷本作「言之無」。
[5]
此上二十字:遺稿本「陷城」作「城陷」。二十四卷本「遼城」作「遼陽」;鑄本「即刑」作「受刑」,「然之」作「從之」。
張貢士[1]
安丘張貢士卯君寢疾[2],仰卧牀頭。忽見心頭有小人出:長僅半尺,儒冠儒服,作俳優[3]狀。唱昆山曲,音調清徹[4];説白,自道名貫,一與己同;所唱節末,皆其生平所遭。四折既畢,吟詩而没。張猶記其梗概,爲人述之[5]。
阮亭云:「豈杞園[6]耶?大奇[7]。」
〔但評〕人之一生,不過一場戲耳。衹要問心,自已是何脚色,生平是何節末。要作鬚眉畢現,毋爲巾幗貽羞:要認本來面目,毋作粉臉逢迎;要求百世留芳,毋致當場出醜。能令人共看方有好下場。
〔何評〕此疑是貢士心神。
附記
高西園云[8][9]:「向讀漁洋先生《池北偶談》,見有記心頭小人者,爲安丘張某事。余素善安丘張卯君,意必其宗屬也。一日,晤間問及,始知即卯君事。詢其本末[10],云當病起時,所記昆山曲者,無一字遺,皆手録成册,後其嫂夫人以爲不祥語,焚棄之。每從酒邊茶餘,猶能記其尾聲[11],常舉以誦客。今並識之,以廣異聞。其詞云:“詩云、子曰都休講,不過是都都平丈(相傳一村塾師訓童子讀《論語》,字多訛謬。其尤堪笑者,讀「郁郁乎文哉」爲「都都平丈我」)。全憑着佛留一百二十行(村塾中有訓蒙要書,名《莊農雜字》[12]。其開章云:「佛留一百二十行,惟有莊農打頭强。」最爲鄙俚)。』玩其語意,似自道其生平寥落,晚爲農家作塾師,主人慢之,而爲是曲。意者:夙世老儒,其卯君前身乎?卯君名在辛,善漢隸篆印[13]。」
附《池北偶談》一則:「安丘明經張某,常晝寢,忽一小人自心頭出,身才半尺許,儒衣儒冠,如伶人結束。唱昆曲,音節殊可聽。説白自道,名貫一與己合。所唱節末,皆其平生所經歷。四折既畢,誦詩而没。張猶憶其梗概,爲人述之。」
(原載吕湛恩《〈聊齋志異〉註》)
【校記】(底本:異史本
參校本:青本、鑄本、二十四卷本。遺稿本用於校勘附則「高四園……篆印」)
[1]
「張貢士」:異史本題作「心頭小人」。今據參校本改。
[2]
「卯君」:青本、鑄本、二十四卷本無此二字。
[3]
俳優:〖何註〗音牌憂。《漢書·東方朔傳》:「朔好詼諧,武帝以俳優畜之。」
[4]
「音调」:青本作「音」。
[5]
「述之」下,青本有「高西園晤杞園先生,曾細詢之,猶述其曲文,惜不能全憶」二十二字。二十四卷本、異史本、鑄本無。其中「杞園」與異史本、本文「附記」中「卯君」矛盾,據袁世碩先生《蒲松齡事跡著述新考》、王平先生《〈聊齋志異·張貢士〉小考》,此爲杞園子卯君語意,源于鑄本,青本妄改妄收。今刪。
[6]
杞園:〖吕註〗張杞園名貞,字起元,安丘人。康熙壬子拔貢生,舉宏博,授翰林院待詔。
[7]
鑄本、異史本、青本無此評。
[8]
高西園:〖吕註〗名鳳翰,號南阜山人,膠州人,以諸生薦舉官歙縣丞。
[9]
「云」:遺稿本作「曰」。
[10]
「詢其本末」:遺稿本作「其概與誌所載同,而本末較詳」。
[11]
「記其」:遺稿本作「憶其」。
[12]
「名莊」:鑄本作「多莊」。
[13]
「高西園……篆印」:青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無此則。係鑄本正文,遺稿本附録。據袁世碩先生《鑄雪齋和鑄雪齋抄本〈聊齋志異〉》考證,此則不類蒲氏撰寫,顯係鑄雪齋主人所記高西園語。今入附記。
丐仙[1]
高玉成,故家子,居金城之廣里;善針灸,不擇貧富輒醫之。里中來一丐者,有廢瘡,卧於道,膿血狼籍,臭不可近。居人恐其死,日一飴[2]之。高見而憐焉,遣人扶歸,置於耳舍。家人惡其臭,掩鼻遥立。高出艾親爲之灸,日餉以疏食[3]。數日,丐者索湯餅,僕人怒訶之;高聞,即命僕賜以湯餅。未幾,又乞酒肉,〔馮評〕似三歌彈鋏者。僕走告曰:「乞人可笑之甚!方其卧於道也,日求一餐不可得;今三飯猶嫌粗糲,既與湯餅,又乞酒肉,此等貪饕,衹宜仍棄之道上耳!」高問其瘡,曰:「痂漸脱落,似能步履,顧假咿嚘[4]作呻楚狀[5]」。高曰:「所費幾何!即以酒肉饋之,待其健,或不吾仇也。」〔但評〕惟其有無厭之求,乃益見高雅量。僕偽諾之而竟不與,且與諸曹偶語,共笑主人癡。次日,高親詣視丐,丐跛而起,謝曰:「蒙君高義,生死人而肉白骨,惠深覆載。但新瘥未健,妄思饞嚼耳。」高知前命不行,呼僕,痛笞之,立命持酒炙餌丐者。僕銜之,夜分,縱火焚耳舍,乃故呼號。高起視,舍已燼,嘆曰:「丐者休矣!」督衆救滅,見丐者酣卧火中,〔馮評〕焦先生卧雪,此丐乃卧火中。齁聲雷動;唤之起,故驚曰:「屋何往?」羣始驚其異。高彌重之,卧以客舍,衣以新衣,日與同坐處。問其姓名,自言陳九。居數日,容益光澤,言論多風格,又善手談;高與對局,輒敗,乃日從之學,頗得其奧秘。如此半年,丐者不言去,高亦一時少之不樂也,〔馮評〕查伊璜之於鐵丐,又是一般行徑。即有貴客來,亦必偕之同飲。或擲骰爲令,陳每代高呼采,雉盧無不如意。高大奇之。每求作劇,輒辭不知。一日,語高曰:「我欲告别。向受君惠且深,今薄設相邀,勿以人從也。」高曰:「相得甚歡,何遽决絶?且君杖頭空虚,亦不敢煩作東道主。」陳固邀之曰:「杯酒耳,亦無所費。」高曰:「何處?」答云:「園中。」時方嚴冬,高慮園亭苦寒,陳固言:「不妨。」乃從如園中,覺氣候頓暖,似三月初[6];又至亭中,益暖,異鳥成羣,亂哢清咮[7],髣髴暮春時[8]。亭中几案,皆鑲以瑙玉,有一水晶屏,瑩澈可鑒,中有花樹摇曳,開落不一;又有白禽似雪,往來句輈[9]於其上。以手撫之,殊無一物。高愕然良久,坐,見鸜鵒棲架上,呼曰:「茶來!」俄見朝陽丹鳳,銜一赤玉盤,上有玻璃盞二,盛香茗,伸頸屹立。飲已置盞其中,鳳銜之,振翼而去。鸜鵒又呼曰:「酒來!」即有青鸞黄鶴,翩翩自日中來,銜壺銜杯,紛置案上。頃之,則諸鳥進饌,往來無停翅。〔但評〕呼茶進酒,列饌陳肴,鳥使翩躚,一新耳目。珍錯雜陳,瞬息滿案,肴香酒冽,都非常品。陳見高飲甚豪,乃曰:「君宏量,是得大爵。」鸜鵒又呼曰:「取大爵來!」忽見日邊熌熌,有巨蝶攫鸚鵡杯,受斗許,翔集案間。高視蝶大於雁,兩翼綽約,文采燦麗,亟加贊嘆。陳唤曰:「蝶子勸酒!」蝶展然一飛,化爲麗人,綉衣翩躚,前而進酒[10]。陳曰:「不可無以佐觴。」女乃仙仙而舞,舞到酣際,足離於地者尺餘,輒仰折其首,直與足齊,倒翻身而起立,身未嘗着於塵埃。且歌曰:「連翩笑語踏芳叢,低亞花枝拂面紅。曲折不知金鈿落,更隨蝴蝶過籬東。」餘音嫋嫋[11],不啻繞梁[12]。高大喜,拉與同飲。陳命之坐,亦飲之酒。高酒後,心摇意動,遽起狎抱。視之,則變爲夜叉:〔馮評〕愈奇。睛突於眦[13],牙出於喙,黑肉凹凸[14],怪惡不可狀[15]。〔但評〕巨蝶攫杯,奇情異采;忽化爲麗人,且舞且歌;又忽作夜叉,極怪極惡。真是五花八門之筆。高驚釋手,伏几戰慄。陳以箸擊其喙,訶曰:「速去!」隨擊而化,又爲蝴蝶,飄然揚去。高驚定,辭出,見月色如洗,漫語陳曰:「君旨酒嘉肴,來自空中,君家當在天上。盍攜故人一遊?」〔馮評〕過峽。陳曰:「可。」即與携手躍起,遂覺身在空冥,漸與天近。見有高門,口圓如井,入則光明似晝。階路皆蒼石砌成,滑潔無纖翳。有大樹一株,高數丈,上開赤花,大如蓮,紛紜滿樹。下一女子,搗絳紅之衣於砧上,艷麗無雙。〔但評〕興之所至,信筆直書,非色非空,無虚無實。高木立睛停,竟忘行步。女子見之,怒曰:「何處狂郎,妄來此處!」輒以杵投之,〔馮評〕似演玉杵之霜故事。中其背。陳急曳於虚所,切責之。高被杵,酒亦頓醒,殊覺汗愧,乃從陳出,有白雲接於足下。陳曰:「從此别矣。有所囑,慎志勿忘:君壽不永,明日速避西山中,當可免。」高欲挽之,反身竟去。高覺雲漸低,身落園中,則景物大非。歸與妻子言,共相駭異。視衣上着杵處,異紅如錦,有奇香。早起從陳言,裹糧入山。大霧障天,茫茫然不辨徑路。躡荒急奔,忽失足,墮雲窟中,覺深不可測,而身幸不損。〔但評〕才從天上來,又向雲窟去;頃刻三年間,一枰初斂處。定醒良久,仰見雲氣如籠,乃自嘆曰:「仙人令我逃避,大數終不能免,何時出此窟耶!」又坐移時,見深處隱隱有光,遂起而漸入,則别有天地。有三老方對弈,見高至,亦不顧問,棋不輟。〔馮評〕寫法又與前不同。高蹲而觀焉。局終,斂子入盒,方問客何得至此。高言:「迷墮失路。」老者曰:「此非人間,不宜久淹,我送君歸。」乃導至窟下,覺雲氣擁之以升,遂履平地。見山中樹色深黄,蕭蕭木落,似是秋杪,大驚曰:「我以冬來,何變暮秋?」〔馮評〕似爛柯山中樵人歸來時景象。奔赴家中,妻子盡驚,相聚而泣。高訝問之,妻曰:「君去三年不返,皆以爲異物矣。」高曰:「異哉!才頃刻耳。」於腰中出其糗糧,已若灰燼,相與詫異。妻曰:「君行後,我夢二人皂衣閃帶,似誶賦者,訩訩然入室張顧[16],曰:『彼何往?』我訶之曰:『彼已外出。爾即官差,何得入閨闥中[17]!』二人乃出,且行且語,云『怪事怪事”而去[18]。」乃悟己所遇者,仙也;妻所夢者[19],鬼也。高每對客,衷[20]杵衣於内,滿座皆聞其香,非麝非蘭,着汗彌盛[21]。
〔何評〕神仙變幻,指示處亦復神奇。
【校記】(底本:青本
參校本:二十四卷本)
[1]
鑄本、異史本無此篇。
[2]
飴:〖何註〗飴音寺,與飼同。本作飤。《晉書·王薈傳》:「以私米作饘粥,以飴餓者。」
[3]
「疏」:二十四卷本作「蔬」。
[4]
咿嚘:〖何註〗嘆也,音伊憂。韓愈《赴江陵途中寄人》詩:「佇立久咿嚘。」
[5]
「顧」:二十四卷本作「故」。
[6]
「如園」:二十四卷本作「至園」。「月初」:二十四卷本作「月初旬」。
[7]
哢清咮:〖何註〗哢音弄,鳥吟也。咮音晝,鳥口也。
[8]
「益暖,異鳥成羣,亂哢清咮,髣髴暮春時」:二十四卷本「益暖」作「見」,「哢」作「弄」,「時」作「景象」。青本「鳥」作「烏」。
[9]
句輈:〖何註〗鷓鴣自鳴,鈎輈格磔。
[10]
「前而」:二十四卷本作「前席」。
[11]
嫋嫋:〖何註〗同裊,謂聲韻悠揚也。
[12]
繞梁:〖吕註〗《洞冥記》:「漢武帝與王母宴,歌奏《春歸》之樂,歌聲繞梁三匝,壇上草木枝葉皆動。」
[13]
睛突於眦:〖何註〗眦,目厓也。突,睛突出也。
[14]
凹凸:〖何註〗凹音浥,低下也。又於交切,音沃。凸,陀骨切。高也。杜甫詩:「雲雷心凸知難捧。」又杜牧詩:「酒凸觥心瀲灧光。」瀲音斂。灧音艷,從豐,滿動貌。△按:凹音爊。
[15]
「可狀」:二十四卷本作「可言狀」。
[16]
「訩訩」:二十四卷本作「汹汹」。
[17]
「閨闥中」:二十四卷本無「中」。
[18]
「云怪」:二十四卷本作「曰怪」。
[19]
二十四卷本「乃悟」作「高乃悟」,「所夢」作「所遇」。
[20]
衷:〖何註〗衷音中,裏褻衣也。
[21]
二十四卷本無「聞其」二字,「彌盛」作「彌盛云」。
愛奴
河間徐生,設教於恩,臘初歸,途遇一叟,審視曰:「徐先生撤帳矣,明歲授徒何所?」應曰[1]:「仍舊。」〔何評〕酷肖。叟曰:「敬業,姓施,有舍甥延求明師,適託某至東疃,聘吕子廉,渠已受贄稷門。君如苟就,束儀請倍於恩。」徐以成約爲辭,叟曰:「信行君子也。然去新歲尚遠,敬以黄金一金爲贄,暫留教之,明歲另議何如[2]?」徐可之。叟下騎,呈禮函,且曰:「敝里不遥矣。宅綦隘[3],飼畜[4]爲艱,請即遣僕馬去,散步亦佳。」徐從之,以行李寄叟馬上。行三四里許,日既暮,始抵其宅:漚釘獸鐶[5],宛然世家。呼甥出拜[6],十三四歲童子也。叟曰:「妹夫蔣南川,舊爲指揮使。止遺此兒,頗不鈍,但嬌慣耳。得先生一月善誘,當勝十年。」未幾,設筵,備極豐美;而行酒下食,皆以婢媪。一婢執壺侍立,年十五六以來[7],風致韻絶,心竊動之。席既終,叟命安置牀寢,始辭而去。天未明,兒出就學。徐方起,即有婢來捧巾侍盥,即執壺人也。日給三餐,悉此婢;至夕,又來掃榻。徐問:「何無僮僕?」婢但笑不言,佈衾逕去。次夕復至[8],入以游語,婢笑不拒,遂與狎。因告曰:「吾家並無男子,外事則託施舅。妾名愛奴。夫人雅敬先生,恐諸婢不潔,故以妾來。〔但評〕敬事先生,又知大體,世家舉止,即爲鬼亦落落大方。今日但須緘密,恐發覺,兩無顔也。」一夜,共寢忘曉,爲公子所遭,徐慚怍不自安。至夕,婢來曰:「幸夫人重君,不然敗矣!公子入告,夫人急掩其口,若恐君聞,但戒妾勿得久留齋館而已。」言已遂去。徐甚德之。然公子不善讀[9],訶責之,則夫人輒爲緩頰。初猶遣婢傳言[10],漸親出,隔户與先生語,往往零涕,顧每晚必問公子日課。徐頗不耐[11],作色曰:「既從兒懶,又責兒工,此等師我不慣作!〔但評〕從兒懶又責兒工,此等師原不可作,然較之從兒懶而又不責兒工,衹指望兒成名者,不可作而猶可作也。請辭。」夫人遣婢謝過,徐乃止。自入館以來,每欲一出登眺,輒錮閉之。一日,醉中怏悶,呼婢問故,婢言:「無他,恐廢學耳。如必欲出,但請以夜。」徐怒,曰:「受人數金,便當淹禁死耶!教我夜竄,何之乎?久以素食[12]爲恥[13],贄固猶在囊耳。」遂出金置几上,治裝欲行。〔但評〕恥素食而反其贄金,如此先生,亦未易得。夫人出,脈脈不語[14],惟掩袂哽咽,使婢返金,啟鑰送之。徐覺門户偪側,走數步,日光射入[15],則身自陷冢中出,四望荒凉,一古墓也;大駭,而心感其義,乃賣所賜金,封堆植樹而後去之。〔但評〕掩泣反金,封堆植樹,人師鬼主,各得其宜。過歲,復經其處,展拜而行。遥見施叟,笑致温凉[16],邀之殷切。心知其鬼,而欲一問夫人起居,遂相將入村。沽酒共酌,不覺日暮,叟起,償酒價,便言:「寒舍不遠,舍妹亦適歸寧,望移玉趾,爲老夫祓除不祥。」出村數武,又一里落,叩扉入,秉燭向客。俄蔣夫人自内出,始審視之,蓋四十許麗人也。拜謝曰:「式微之族,門户零落,先生澤及枯骨,真無計可以償之。」言已泣下。既而呼愛奴,向徐曰:「此婢,妾所憐愛,今以相贈,聊慰客中寂寞。〔但評〕贈婢雖云酬恩,終是夫人識大體而處事得宜。蓋自公子入告,急掩其口之時,直踟躕到今日矣。凡有所須,渠亦略能解意。」徐唯唯。少間,兄妹俱去,婢留侍寢。鷄初唱[17],叟即來促裝送行;夫人亦出,囑婢善事先生。又謂徐曰:「從此尤宜謹秘,彼此遭逢詭異,恐好事者造言也。」徐諾而别,與婢共騎。至館,獨處一室,與同栖止;或客至,婢不避,人亦不之窺也[18]。偶有所欲,意一萌,而婢已致之;又善巫,一挼莎而疴立愈。〔但評〕客中得此解意之鬼,既得良友,又得良醫,此樂人不能窺之,亦不能令人見之也。清明歸,至墓所,婢辭而下;徐囑代謝夫人,諾之[19],遂没。數日返,方擬展墓,見婢華妝坐樹下,因與俱發。終歲往返,如此爲常。欲携同歸,執不可。歲杪,辭館歸,相訂後期。婢送至前坐處,指石堆曰:「此妾墓也。夫人未出閣時便從服役[20],夭殂瘞此。如再過,以炷香相弔,當得復會。」既别而歸[21],懷思頗苦,敬往祝之,殊無影響。乃市櫬發冢,意將載骨歸葬,以寄戀慕。穴開自入,則見顔色如生,然膚雖未朽[22],而衣敗若灰,頭上玉飾金釧,都如新製;又視腰間,裹黄金數鋌,卷懷之,始解袍覆尸,抱入材木[23]。賃輿載歸,停諸别第,飾以綉裳,獨宿其旁,冀有靈應。忽愛奴自外入,笑曰:「劫墳賊在此耶!」徐驚喜慰問,婢曰:「向從夫人往東昌,三日既歸,則舍宇已空。頻蒙相邀,所以不肯相從者,以少受夫人重恩,不忍離逷耳。今既劫我來,即速瘞葬,便見厚德。」徐問:「有百年復生者[24],今芳體如故,何不效之?」嘆曰:「此有定數。世傳靈跡,半涉幻妄,要欲復起動履,亦復何難?但不能遂類生人[25],故不必也。」乃啟棺入,尸即自起,亭亭可愛。探其懷,則冷若冰雪。遂將入棺復卧,徐强止之,婢曰:「妾過蒙夫人寵,主人自異域來,得黄金數萬[26],妾竊取之,亦不甚追問。後瀕危,又無戚屬,遂藏以自殉。夫人痛妾夭謝,又以寶飾入斂。身所以不朽者,不過得金寶之餘氣耳。若在人世,豈能久乎?必欲如此,切勿强以飲食;若使靈氣一散,則遊魂亦消矣。」徐乃構精舍,與共寢處。笑語亦如常人,但不食不息,不見生人[27]。年餘,徐飲薄醉,執殘瀝强灌之;立刻倒地,口中血水流溢,終日而尸已變。〔但評〕靈氣一散,艷骨何存。愛之而反殺之,所謂以跡交不若以神交之淡而能久也。哀悔無及,厚葬之[28]。
異史氏曰:「夫人教子,無異人世;而所以待師者何厚也!不亦賢乎?余謂艷尸不如雅鬼,乃以措大之俗莽,致靈物不享其年[29],惜哉!」
章丘朱生,素剛鯁[30],設帳於某貢士家。每譴弟子,内輒遣婢媪出爲乞免,頗不聽之[31]。一日,親詣窗外,與朱關説。朱怒,操界方[32],大駡而出。婦懼而奔。朱追之,自後横擊臀股,鏘然作皮肉聲。一何可笑[33]!
長山某翁,每歲延師[34],必以一年束金,合終歲之虚盈,計每日得如干數;又以師離齋歸齋之日,詳記爲籍[35];歲終,則公同按日而乘除[36]之。馬生館其家,初見操珠盤[37]來,得故甚駭;既而暗生一術[38],反嗔爲喜,聽其覆算,不少校。翁於是大悦,堅訂來歲之約。馬假辭以故[39]。有某生號乖謬,馬因薦以自代。既就館[40],動輒詬駡。翁無奈,悉含忍之。歲杪,携珠盤至。生勃然,忿不可支[41],姑聽其算。翁又以途中日盡歸於西,生不受,撥珠歸東。兩争不决,操戈相向,兩人破頭爛額而赴公庭焉[42]。
〔何評〕待師之厚,人不如鬼,豈不以世家故耶?彼雖覥然人面,曾不知師之爲何物也者,而又何怪焉?
【校記】(底本:異史本
參校本:青本、二十四卷本、黄本、鑄本)
[1]
鑄本、二十四卷本「授徒」作「授教」。「應」:鑄本作「答」,青本、黄本作「笑應」。
[2]
「一金」:鑄本作「一兩」,二十四卷本作「一錠」。「何如」:青本、黄本作「若何」。
[3]
「綦隘」:青本作「宅隘陋」,黄本作「但宅隘」。
[4]
飼畜:〖何註〗飼,喂養也。畜,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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