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校对)第19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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傖楚:〖何註〗見《勞山道士》‘傖父’註。
喬女
平原喬生有女黑醜:壑一鼻[1],跛一足,年二十五六,無問名者。〔手稿本某甲評〕提明黑醜,問名無人,足見知己之難。邑有穆生,年四十餘妻死[2],貧不能續,因聘焉。三年,生一子。未幾,穆生卒,家益索,大困則乞憐其母,母頗不耐之[3];女亦憤不復返,惟以紡織自給。〔手稿本某甲評〕已見骨力,非仰人鼻息者比。有孟生喪偶,遺一子烏頭[4],裁周歲,以乳哺乏人,急於求配,然媒數言,輒不當意,忽見女,大悦之,〔手稿本某甲評〕數言不當意,則非貧不能續者,比一見大悦,自是知己忘形。陰使人風示女。〔馮評〕張文昌詩:「恨不相逢未嫁時。」○或謂孟生菖觸、羊棗之嗜,予曰此武侯之遺軌也。女辭焉,曰:「饑凍若此[5],從官人得温飽,夫寧不願?〔手稿本某甲評〕今之再醮者,鮮不以饑餒借口矣。然殘醜不如人,所可自信者,德耳;〔手稿本某甲評〕「德」字是骨。又事二夫,官人何取焉!」〔但評〕以德自信,則大義在我,雖殘醜,庸何傷?〔手稿本某甲評〕提名不二,語婉而氣烈。孟益賢之,向慕尤殷,使媒者函金加幣,而説其母[6]。母悦,自詣女所,固要之,女志終不奪[7]。〔手稿本某甲評〕女固不回於力。母慚,願以少女字孟;家人皆喜,而孟殊不願。〔手稿本某甲評〕孟亦不動於色,的屬知己。居無何,孟暴疾卒,女往臨哭盡哀。〔何評〕不必。孟故無戚黨,死後,村中無賴,悉憑陵之,家具攜取一空,方謀瓜分其田産。家人亦各草竊[8]以去[9],惟一嫗抱兒哭帷中。女問得故,大不平。聞林生與孟善,乃踵門而告曰:「夫婦、朋友,人之大倫也。妾以奇醜,爲世不齒,獨孟生能知我;〔手稿本某甲評〕提明知。前雖固拒之,然固已心許之矣[10]。〔但評〕堂堂正正,斬釘截鐵之言,鬚眉男子聞之能不生愧?〔馮評〕婦可以心許人,請精義者辯之。〔何評〕是何心?今身死子幼,自當有以報知己。然存孤易,禦侮難,〔手稿本某甲評〕二語後半提綱。若無兄弟父母,遂坐視其子死家滅而不一救,則五倫中可以無朋友矣[11]。妾無所多須於君,但以片紙告邑宰[12];撫孤,則妾不敢辭。」〔但評〕所求朋友者不過如此,本非强以難能者。○告林一篇議論,激昂慷慨,正大光明,所謂堂堂之鼓,正正之旗,不惟當作程嬰、杵臼傳讀,直可作諸葛武侯前後《出師表》讀。林曰:「諾!」女别而歸。林將如其所教,無賴輩怒,咸欲以白刃相仇。〔馮評〕喬女獨不畏白刃耶?林大懼,閉户不敢復行。〔但評〕究竟朋友不可恃。女聽之,數日寂無音,及問之[13],則孟氏田産已盡矣。女忿甚,鋭身自詣官。〔手稿本某甲評〕寫禦侮,見其不屈於勢。官詰女屬孟何人[14]。女曰:「公宰一邑,所憑者理耳。如其言妄[15],即至戚無所逃罪;如非妄,即道路之人可聽也[16]。」〔但評〕誰非赤子,至乃不推其理,推其人乎?○對官語,其理甚明,其言實戇。不作秦庭之哭,我必復之之一語,申包胥且將奈何?官怒其言戇,訶逐而出。女冤憤無以自伸[17],哭訴於搢紳之門。某先生聞而義之,代剖於宰。宰按之,果真,窮治諸無賴,盡返所取[18]。或議留女居孟第,撫其孤,〔手稿本某甲評〕下寫撫孤,見其不疚於利。女不肯,扃其户,使嫗抱烏頭[19],從與俱歸,另舍之。凡烏頭日用所需,輒同嫗啟户出粟,爲之營辦;己錙銖無所沾染,抱子食貧,一如曩日[20]。〔手稿本某甲評〕應前紡績自給,更覺難能。〔但評〕撫其孤而不居其第,不染其財,界限分明,諸無賴亦應折服。積數年,烏頭漸長,爲延師教讀[21];己子則使學操作。嫗勸使並讀,女曰:「烏頭之費,其所自有;我耗人之財以教己子,此心何以自明?〔手稿本某甲評〕今世之撫孤者又□□。〔但評〕光明磊落,共見其心。○人之財,己之力也;於此而猶不肯耗之,此心真可以對天地,質鬼神。又數年,爲烏頭積粟數百石,乃聘於名族,治其第宅,析令歸。烏頭泣要同居,女乃從之[22],〔何評〕不必。然紡績如故。烏頭夫婦奪其具,女曰:「我母子坐食,心何安矣?」遂早暮爲之紀理[23],使其子巡行阡陌,若爲傭然。烏頭夫妻有小過[24],輒斥譴不少貸;稍不悛,則怫然欲去,夫妻跪道悔詞始止。〔但評〕於其財,則人己之界必分;於其過,則人己之見全泯。一若傭媪,一若嚴母,女中君子,女中丈夫。○撫孤難,復産尤難,教之而成其德則尤難中之難。漢霍光猶愧此,况下者乎。未幾烏頭入泮,又辭欲歸,烏頭不可,捐聘幣,爲穆子完婚。女乃析子令歸。〔王芑孫評〕此女甚有丈夫氣。烏頭留之不得,陰使人於近村爲市恒産百畝而後遣之。後女疾,求歸,烏頭不聽;病益篤[25],囑曰:「必以我歸葬!」〔但評〕囑曰「必以我歸葬」,在我原有可必者,啖金而以爲不必,則過矣。烏頭諾。既卒,陰以金啖穆子,俾合葬於孟。〔何評〕是誰啟之?及期,棺重,三十人不能舉。穆子忽仆,七竅血出[26],自言曰:「不肖兒,何得遂賣汝母!」〔手稿本某甲評〕回應不事二夫。烏頭懼,拜祝之始愈。乃復停數日,修治穆墓已始合厝之[27]。〔但評〕烏頭報德,固出至誠;然不合葬,則將使死而事二夫也。使子自言,其神乎!
異史氏曰:「知己之感,許之以身,此烈男子之所爲也。彼女子何知[28],而奇偉如是?若遇九方皋,直牡視之[29]矣[30]。」
〔手稿本某甲評〕偉哉喬女,豈僅可以巾幗丈夫與林生顛倒語哉!按平原爲趙公子食邑,當急秦邯鄲時,盡散家財,得士三千人,又數貽書魏公子無忌,共敗秦虎狼兵,爾日之慷慨,視此何如女乎?殆鍾靈於地者深與?彼孟生者,少艾不願,獨於兹壑一鼻跛一足者,一見不忍置想,後日之急難撫孤,早屬其胸臆間事矣。世之再續鸞膠者,或溺選姝麗,嗚呼,蘆花之變,不待言已,而穢流墻茨者,又誰貽之戚耶!己卯孟春王佶英。〇以「德」字作骨,以「不二」字作關鍵,以「知己」作綱領,存孤禦侮作眼目。寫得俠烈心事如青天白日,俠烈志節如疾霆嚴霜,真是□□筆力。
〔但評〕美哉喬女!其德之全矣乎:不事二夫,節也;圖報知己,義也;鋭身詣官,勇也;哭訴縉紳,智也;食貧不染,廉也;幼而撫之,長而教之,仁也,禮也。迨身既死,而猶能止其棺,斥其子,卒以遂其歸葬之志,得爲完人於地下。嗚呼!抑何神乎!
〔何評〕女爲穆守,孟生欲娶之,矢志不移,是也。厥後之所爲,雖曰憤於義,似非婦之所宜矣。故但謂之喬女而不謂之穆婦。
【校記】(底本:手稿本
參校本:青本、黄本、異史本、鑄本、二十四卷本)
[1]
壑鼻:〖何註〗謂鼻如溝壑之缺然也。
[2]
「年四十」:異史本、黄本、鑄本、二十四卷本作「四十」。
[3]
「不耐」:二十四卷本作「不堪」。
[4]
二十四卷本「織」作「績」,「子烏頭」作「子名烏頭」。
[5]
「若」:二十四卷本作「如」。
[6]
「向慕尤殷」:鑄本無此四字。「説」:異史本、鑄本作「悦」。
[7]
「志終」:青本、黄本作「矢志」。
[8]
草竊:〖吕註〗《書·微子》:「殷罔不大小,好草竊姦宄。」
[9]
「孟暴疾卒」:異史本作「暴疾卒」。「無賴」:二十四卷本作「無賴輩」。「亦」:鑄本作「又」。
[10]
「心許」:二十四卷本作「心感」。
[11]
「五倫中」:鑄本作「五倫」。
[12]
「邑宰」:鑄本、異史本作「邑」。
[13]
「聽之,數日寂無音,及問之」:鑄本作「見數日寂無音,問之」。
[14]
「鋭身」:鑄本作「挺身」。「女屬」:二十四卷本作「女係」。
[15]
「言妄」:黄本作「妄言」。
[16]
「非妄即」:鑄本作「真則」。
[17]
「無以自伸」:鑄本作「無伸」。
[18]
「盡反」:鑄本作「悉反」。
[19]
「使嫗」:鑄本作「使媪」。
[20]
「曩日」:鑄本、異史本作「曩昔」。
[21]
「爲延師」:二十四卷本作「爲烏頭延師」。
[22]
「要同」:二十四卷本作「要回同」。「乃從」:鑄本作「從」。
[23]
「何安矣」:鑄本作「甚不安」。「紀理」:二十四卷本作「經理」。
[24]
「夫妻」:青本、黄本、二十四卷本作「夫婦」。「有小過」:二十四卷本作「少有過」。
[25]
「病益篤」:青本、黄本作「益篤」。
[26]
「七竅」:鑄本作「七孔」。「血出」:二十四卷本作「出血」。
[27]
「合厝之」:二十四卷本作「合厝焉」。
[28]
「女子何知」:青本、黄本作「女何知」。
[29]
牡視之:〖吕註〗《列子》:「秦穆公謂伯樂曰:『子之年長矣,子姓有可使求馬者乎?』對曰:『有九方皋。』穆公使求馬,三月而反,報曰:『已得之矣。在沙丘,牝而黄。』使人往取之,牡而驪。穆公不悦,召伯樂曰:『子之所使求馬者,色物牝牡弗能知,又何馬之能知也?』伯樂曰:『皋之所觀天機也,得其精而忘其粗,在其内而忘其外。』馬至,果天下之馬也。」〖何註〗直牡之,謂其神駿非常,而可以爲牡矣。此亦丈夫女意。
[30]
「牡視之」:青本、黄本作「牡之」。
蛤[1]
東海有蛤,飢時浮岸邊,兩殻開張;中有小蟹出[2],赤綫繫之,離殼數尺[3],獵食既飽乃歸,殻始合。或潛斷其綫,兩物皆死。亦物理之奇也[4]。
【校記】(底本:手稿本
參校本:黄本、鑄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
[1]
青系無此篇。鑄本於題下註「此名寄生」四字。
[2]
「開張」:黄本作「張開」。「蟹出」:二十四卷本作「蟹」。
[3]
「離殼」:二十四卷本作「出離殼」。
[4]
「亦物理之奇也」:鑄本無此六字。
劉夫人
廉生者彰德人,少篤學,然早孤,家綦貧[1]。〔馮評〕句句吊動全篇。一日他出,暮歸失途,入一村,有媪來謂曰[2]:「廉公子何之?夜得毋深乎?」生方皇懼,更不暇問其誰何,便求假榻。媪引去,入一大第。有雙鬟籠燈,導一婦人出,年四十餘,舉止大家。媪迎白[3]:「廉公子至。」生趨拜。婦喜曰:「公子秀發,何但作富家翁[4]乎!」即設筵,婦側坐,勸釂甚殷,而自己舉杯未嘗飲,舉箸亦未嘗食。生惶惑,屢審閥閲。笑曰:「再盡三爵告君知。」生如命已[5],婦曰:「亡夫劉氏,客江右,遭變遽殞。未亡人獨居荒僻,日就零落。雖有兩孫,非鴟鴞[6]即駑駘耳。公子雖異姓,亦三生骨肉也,且至性純篤,故遂靦然相見。〔但評〕鴟鴞固不可近,駑駘又不可托,不得已而求之異姓骨肉,能不靦然。無他煩,薄藏數金,欲倩公子持泛江湖,分其贏餘,亦勝案頭螢枯死[7]也。」〔但評〕四字千古同哭。〔馮評〕遣詞韻致。生辭以少年書癡[8],恐負重托,婦曰:「讀書之計,先於謀生。〔但評〕言雖變格,却有至理。公子聰明,何之不可?」〔馮評〕儒者以治生爲第一事,許魯齋語。以多金爲慮,這便是做得買賣之人。遣婢運貲出,交兑八百餘兩。生惶恐固辭,婦曰:「妾亦知公子未慣懋遷[9],但試爲之,當無不利。」生慮重金非一人可任,謀合商侣,婦云[10]:「勿須,但覓一朴慤諳練[11]之僕,爲公子服役足矣。」〔但評〕以此求僕,諸役皆宜;然而談何容易。〔馮評〕伙侣多,則利分,而主見不一,亦見牽絆,不如一人主張之爲妙也。此篇可作陶朱公致富奇書觀之。遂輪纎指一卜之,曰[12]:「伍姓者吉。」命僕馬囊金送生出,曰:「臘盡滌琖,候洗寶裝[13]矣。」又顧僕曰:「此馬調良,可以乘御,即贈公子,勿須將回。」生歸,夜才四鼓,僕繫馬自去。明日,多方覓役,果得伍姓,因厚價招之。伍老於行旅,又爲人戇拙[14]不苟,貲財悉倚付之。〔但評〕婦以貲付純篤之生,生以貲付戇拙之僕;二人同心,其利斷金。往涉荆襄,歲杪始得歸,計利三倍。生以得伍力多,於常格外另有饋賞[15],謀同飛灑[16],不令主知。甫抵家,婦已遣人將迎,遂與俱去。見堂上華筵已設,婦出,備極慰勞。生納貲訖,即呈簿籍[17],婦置不顧。少頃即席,歌舞鞺鞳,伍亦賜筵外舍,盡醉方歸。因生無家室,留守新歲。〔馮評〕伏下。次日,又求稽盤[18],婦笑曰[19]:「後無須爾,妾會計久矣。」乃出册示生,登誌甚悉,並給僕者亦載其上。生愕然,曰[20]:「夫人真神人也!」過數日,館穀豐盛,待若子侄。一日,堂上設席,一東面,一南面;堂下一筵西向[21],謂生曰:「明日財星臨照,宜可遠行。今爲主价粗設祖帳,以壯行色。」少間,伍亦呼至,賜坐堂下。一時鼓鉦鳴聒,女優進呈曲目,生命唱《陶朱》。婦笑曰[22]:「此先兆也,當得西施作内助矣。」〔馮評〕又串起下文,預帶一筆。〔但評〕借此作提筆,文勢便不散漫。宴罷,仍以全金付生,曰:「此行不可以歲月計[23],非獲巨萬勿歸也。妾與公子,所憑者在福命,所信者在腹心[24],〔但評〕福命難知,心腸可見;心腸既相信,則福命亦自可憑。勿勞計算,遠方之盈絀[25],妾自知之。」生唯唯而退。往客淮上,進身爲鹺賈[26],逾年,利又數倍。然生嗜讀,操籌不忘書卷,〔馮評〕又生下登賢書。所與遊,皆文士[27],所獲既盈,隱思止足[28],〔但評〕知足不辱,知止不殆。○操籌不忘書卷,又能知足,天既富之,更當予以賢内助矣。漸謝任於伍。桃源薛生與最善,適過訪之,薛一門俱適别業,昏暮無所復之。閽人延生入,掃榻作炊。細詰主人起居,蓋是時方訛傳朝廷欲選良家女犒邊庭[29],民間騷動。〔馮評〕開異境。聞有少年無婦者,不通媒妁,竟以女送諸其家,至有一夕而得兩婦者。〔馮評〕「夜夜明月樓頭望,知得嫦娥要嫁人。」薛亦新婚於大姓,猶恐輿馬喧動,爲大令所聞,故暫遷於鄉[30]。初更向盡,方將拂榻就寢,忽聞數人排闔入[31]。閽人不知何語,但聞一人云:「官人既不在家,秉燭者何人?」閽人答:「是廉公子,遠客也。」俄而問者已入,袍帽光潔,略一舉手,即詰邦族。生告之。喜曰:「吾同鄉也。岳家誰氏?」答云:「無之。」益喜,趨出,急招一少年同入,敬與爲禮。卒然曰:「實告公子:某慕姓,今夕此來,將送舍妹於薛官人,至此方知無益[32]。進退維谷之際,適逢公子,寧非數乎!」生以未悉其人,故躊躇不敢應[33]。慕竟不聽其致詞,急呼送女者。少間,二媪扶女郎入,坐生榻上。睨之,年十五六,佳妙無雙。〔馮評〕此意外婚媾,疑是夢中姻緣。生喜,始整巾向慕展謝[34];又囑閽人行沽,略盡款洽。慕言:「先世彰德人;母族亦世家,今陵夷矣。聞外祖遺有兩孫,不知家况何似。」〔馮評〕伏下生情,令人不測。生問:「伊誰?」曰:「外祖劉[35],〔馮評〕劉字着眼。字暉若,聞在郡北三十里。」生曰:「僕郡城東南人,去北里頗遠;年又最少,無多交知[36]。郡中此姓最繁,止知郡北有劉荆卿,亦文學士,未審是否,然貧矣。」慕曰:「某祖墓尚在彰郡,每欲扶兩櫬歸葬故里[37],以資斧未辦,姑猶遲遲。今妹子從去[38],歸計益决矣。」生聞之,鋭然自任,二慕俱喜,酒數行,辭去。生却僕移燈,琴瑟之愛,不可勝言[39]。次日,薛已知之,趨入城,除别院館生。生詣淮,交盤已,留伍居肆,裝貲返桃源,同二慕啟岳父母骸骨;兩家細小,載與俱歸。入門安置已,囊金詣主。前僕已候於途,從去,婦逆見,色喜曰:「陶朱公載得西子來矣!〔馮評〕似尺牘雋語。前日爲客,今日吾甥婿也[40]。」〔但評〕映帶上文,借作束筆,文氣十分緊聚。置酒迎塵,倍益親愛。生服其先知,因問:「夫人與岳母遠近?」婦云:「勿問,久自知之。」〔馮評〕又不説,妙。乃堆金案上,瓜分爲五;自取其二曰:「吾無用處,聊貽長孫。」〔但評〕駑駘雖無用,尚可守門户。生以過多,辭不受,悽然曰:「吾家零落,宅中喬木,被人伐作薪;〔馮評〕如讀唐人周朴詩句。孫子去此頗遠,門户蕭條,煩公子一營辦之。」生諾,而金止受其半[41]。婦强内之,送生出,揮涕而返。生疑怪間,回視第宅,則爲墟墓。始悟婦即妻之外祖母也。既歸,贖墓田一頃,封植偉麗[42]。劉有二孫,長即荆卿;次玉卿,〔冯評〕荆卿現又帶出玉卿,作波致此,獺尾法也。飲博無賴,皆貧。兄弟詣生申謝,生悉厚贈之。由此往來最稔[43]。生頗道其經商之由,玉卿竊意冢中多金,夜合博徒數輩,發墓搜之,剖棺露胔,〔但評〕鴟鴞鴟鴞,無毀我室。竟無少獲,失望而散。〔馮評〕喪心至此。生知墓被發,以告荆卿。荆卿詣生同驗之[44],入壙,見案上纍纍,前所分金具在。荆卿欲與生共取之,生曰:「夫人原留此以待兄也。」荆卿乃囊運而歸,告諸邑宰,訪緝甚嚴。後一人賣墳中玉簪,獲之;窮訊其黨,始知玉卿爲首。宰將治以極刑,荆卿代哀,僅得賒死。墓内外兩家並力營繕[45],較前益堅美。由此廉、劉皆富,惟玉卿如故。生及荆卿常河潤[46]之,而終不足供其博賭。一夜,盗入生家,執索金貲。生所藏金,皆以千五百爲個,發示之。盗取其二,止有鬼馬在厩,用以運之而去。〔馮評〕「秋水渡旁渡,夕陽山外山。」○餘波萬頃。使生送諸野,乃釋之。村衆望盗火未遠,譟逐之,賊驚遯。共至其處,則金委路側,馬已倒爲灰燼[47]。始知馬亦鬼也。是夜止失金釧一枚而已[48]。先是,盗執生妻,悦其美,將就淫之[49]。一盗帶面具[50],力呵止之,聲似玉卿。盗釋生妻,但脱腕釧而去。生以是疑玉卿,然心竊德之。〔馮評〕尚有人心,宜其得早死也。後盗以釧質賭,爲捕役所獲,詰其黨,果有玉卿。宰怒,備極五毒。兄與生謀,欲以重賄脱之[51],謀未成而玉卿已死。〔馮評〕書其死使筆墨乾净,若叙其悔,則又多數行文字。生猶時恤其妻子。生後登賢書[52],數世皆素封焉。嗚呼!「貪」字之點畫形象[53],甚近乎「貧」。〔但評〕多行不義必自斃,豈惟貧而已也。如玉卿者,可以鑒矣!
〔但評〕案螢枯死,復有誰憐?至於無計謀生,借餘光於磷火,茫茫世宙,不少寒酸,何術向墓田中分窖金,而使窮措大發跡也?書癡何解懋遷,乃受此重金,謀諸戇僕,致陶朱之富,且載西子而來。鬼借人謀,人資鬼力,雖云福命,亦由至性純篤所致耳。夫人既能會計,又復神明;徒有兩孫,凄然零落。駑駘本難任重,鴟鴞且更相殘。猥以藏金,托諸異姓,方得墓田重贖,門户生新。此漢寢唐陵,古人所以望之興嘆也。至於搜墓者無獲,而壙案乃有分金;劫財者已行,而鬼馬胡然委路:此皆其人之自取,夫人之力,而非盡關夫人之力也。
〔何評〕死無需金,何庸商販?無亦以墓田零落,貽厥長孫,因並爲三生骨肉締此良姻耳。乃知世情倦倦,鬼亦猶人。
[1]
「然早孤,家綦貧」:鑄本作「早孤,家貧」。
[2]
「謂曰」:二十四卷本作「問曰」。
[3]
「迎白」:鑄本作「迎曰」。
[4]
富家翁:〖吕註〗《史記·留侯世家》:「沛公入秦宫,意欲留居之。」註:「一本作樊噲諫曰:『沛公欲有天下耶?將欲爲富家翁耶?願沛公急還霸上,無留宫中。』」
[5]
「如命已」:鑄本作「如命飲」,二十四卷本作「如命飲已」。
[6]
鴟鴞:〖何註〗惡鳥。《詩·豳風》:「鴟鴞鴟鴞,既取我子,無毁我室。」猶言敗祖業之人也。
[7]
案頭螢枯死:〖吕註〗杜甫題鄭虔詩:「窮巷悄然車馬絶,案頭枯死讀書螢。」○「枯」一作「乾」。
[8]
「案頭」:青本、黄本作「案」。「辭以」:鑄本作「辭曰」。
[9]
懋遷:〖吕註〗《書·益稷》:「懋遷有無化居。」註:懋,勉也。懋勉其民,使遷有於無,交易變化其居積之貨也。
[10]
「婦云」:鑄本作「婦曰」。
[11]
朴慤諳練:〖何註〗慤,乞約切。仆慤,誠謹也。諳練,熟悉也。
[12]
「一卜」:青本、黄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作「以卜」。
[13]
洗寶裝:〖何註〗今言洗塵也。
[14]
戇拙:〖何註〗猶言鯁直,戇,陟降切。《史記·汲黯傳》:「甚矣汲黯之戇也。」又韓愈文:「狂妄戇愚。」
[15]
「饋賞」:青本、黄本作「酬賞」。
[16]
飛灑:〖吕註〗杜荀鶴詩:「雨絲飛灑日輪中。」〖何註〗謂分布别項内也。
[17]
「簿籍」:鑄本、異史本作「簿」。
[18]
稽盤:〖何註〗算盤也。
[19]
「婦笑曰」:鑄本作「婦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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