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校对)第20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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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動」:青本、黄本作「慟」。
長亭
石太璞,泰山人,好厭禳之術。有道士遇之,賞其慧[1],納爲弟子。啟牙籤,出二卷:上卷驅狐,下卷驅鬼,〔手稿本某甲評〕劈立兩柱。乃以下卷授之,曰:「虔奉此書,衣食佳麗皆有之。」〔但評〕一生用之不盡。○一語籠罩全篇。〔手稿本某甲評〕爲要娶長亭伏案。〔何評〕預知。問其姓名,曰:「吾汴城北村元帝觀王赤城也。」〔手稿本某甲評〕爲如汴伏案。留數日,盡傳其訣。石由此精於符籙[2],委贄者踵接於門[3]。一日,有叟來,自稱翁姓,炫陳幣帛,謂其女鬼病已殆,必求親詣。石聞病危,辭不受贄,〔但評〕可見並無把握,何得聞鬼言而以此要婚。姑與俱往。十餘里入山村,至其家,廊舍華好;入室,見少女卧縠幛中,婢以鈎挂幛[4]。望之年十四五許,支綴於牀,形容已槁[5];近臨之,忽開目云:「良醫至矣。」舉家皆喜,謂其不語已數日矣。石乃出,因詰病狀。叟言:「白晝見少年來,與共寢處,捉之已杳,少間復至。意其爲鬼[6]。」石曰:「其鬼也,驅之匪難;恐其是狐,則非余所敢知矣。」〔但評〕對狐疑狐,曰:「非所敢知」;疑鬼是鬼,曰:「我知之矣。」〔手稿本某甲評〕説驅鬼即以驅狐伴,説妙。叟云[7]:「必非,必非。」〔何評〕自知。石授以符,是夕宿於其家。夜分,有少年入,衣冠整肅。石疑是主人眷屬,起而問之,曰:「我鬼也。翁家盡狐。偶悦其女紅亭,姑止焉。鬼爲狐祟,陰隲無傷,〔何評〕鬼言亦是。〔但評〕狐祟人而鬼祟狐,實不啻以鬼祟鬼,以狐祟狐也,於陰隲何傷。君何必離人之緣而護之也[8]?〔但評〕平情之論。女之姊長亭,光艷尤絶,敬留全璧,以待高賢。彼如許字,方可爲之施治。爾時我當自去。」石諾之。是夜,少年不復至,女頓醒。天明,叟喜以告石,請石入視。石焚舊符,乃坐診之[9],見綉幕有女郎,麗若天人,心知其長亭也;診已索水灑幛[10],女郎急以碗水付之,蹀躞之間,意動神流。石生此際,心殊不在鬼矣,〔但評〕方將德鬼,何敢驅鬼。○爲鬼祟女,特延來治鬼;鬼又薦女,而治之者之心不在鬼,是又添一祟矣。人爲狐祟,不惟陰隲無傷,且功德不小。出辭叟,托製藥去,數日不返。鬼益肆,〔手稿本某甲評〕緊接。除長亭外,子婦婢女,俱被淫惑。又以僕馬招石,石托疾不赴[11]。〔手稿本某甲評〕醫家慣技。明日,叟自至。石故作病股狀,扶杖而出。叟拜已問故[12],曰:「此鰥之難也!曩夜婢子登榻傾跌,墮湯夫人[13];泡兩足[14]耳。」叟問:「何久不續?」石曰:「恨不得清門如翁者。」〔但評〕乘人之危而要之,敝人也。○以驅鬼要婚,非爲祟而何。叟默而出。石走送曰[15]:「病瘥當自至,無煩玉趾也。」又數日,叟復來,石跛而見之。叟慰問三數語,便曰[16]:「頃與荆人言,君如驅鬼去,使舉家安枕,小女長亭,年十七矣,願遣奉事君子。」石喜,頓首於地。乃謂叟[17]:「雅意若此,病軀何敢復愛[18]。」立刻出門,並騎而去。入視祟者既畢,石恐背約[19],請與媪盟。〔何評〕要婚。媪遽出曰:「先生何見疑也?」即以長亭所插金簪[20],授石爲信。〔但評〕石要婚,狐詐婚,石實啟之,何責於狐?惟石先料其背約而請與媪盟。金簪既授,則息壤在彼矣。欲殺之而終離之,反復之罪,有所歸已。石朝拜之,已乃遍集家人,悉爲祓除,惟長亭深匿無跡[21],遂寫一佩符,使人持贈之。〔手稿本某甲評〕想亦恐鬼約背耶?〔但評〕得長亭金簪爲信,心不能不在鬼矣;集家人悉爲祓除,恐深閨者未能全璧,心愈不能不在鬼矣。寫佩符使人持贈,不待叟求之矣。是夜寂然,鬼影盡滅[22],惟紅亭呻吟未已,投以法水,所患若失。石欲辭去,叟挽止殷懇[23]。至晚肴核羅列,勸酬殊切,漏二下,主人乃辭客去[24]。石方就枕,聞叩扉甚急;起視則長亭掩入,辭氣倉皇,言[25]:「吾家欲以白刃相仇,〔何評〕太怨。可急遯!」言已逕返身去。〔但評〕長亭能見大義。○既有信誓,則石其婿也;殺婿之謀,媪不與聞。倉皇而往告之,以視人盡夫也,父一而已之論,孰爲得之?石戰懼無色[26],越垣急竄。遥見火光,疾犇而往,則里人夜獵者也。喜,待獵畢乃與俱歸[27]。心懷怨憤,無之可伸,思欲之汴尋赤城,〔手稿本某甲評〕映前躡後,爲上下作一束勒。而家有老父,病廢已久;日夜籌思,莫决進止[28]。忽一日,雙輿至門,則翁媪送長亭至,謂石曰:「曩夜之歸,胡再不謀?」〔但評〕媪不背盟,狐一生賴有賢内助。○老嫗有信有禮,有智有爲。石見長亭,怨恨都消,故亦隱而不發。媪促兩人庭拜訖,石將設筵,辭曰[29]:「我非閑人,不能坐享甘旨。我家老子昏髦,倘有不悉,郎肯爲長亭一念老身,爲幸多矣。」〔但評〕曰「老子昏髦」,則可直言念老身矣;婉其詞曰「肯爲長亭念老身」,統之於所重也。此爲修辭之要。登車遂去。蓋殺婿之謀,媪不之聞;及追之不得而返,媪始知之,頗不能平,與叟日相詬誶[30]。長亭亦飲泣不食[31]。媪强送女來,非翁意也。長亭入門,詰之,始知其故。過兩三月,翁家取女歸寧;石料其不返,禁止之。女自此時一涕零。年餘,生一子,名慧兒,買乳媪哺之,然兒善啼[32],夜必歸母。一日,翁家又以輿來,言媪思女甚。長亭益悲,石不忍復留之;欲抱子去,石不可,長亭乃自歸。别時以一月爲期,既而半載無耗,遣人往探之,則向所僦宅久空。又二年餘,望想都絶,而兒啼終夜,寸心如割。既而石父病卒,倍益哀傷,因而病憊,苫次彌留,不能受賓朋之吊;方昏憒間,忽聞婦人哭入,視之則縗絰者長亭也[33]。石大悲,一慟遂絶。婢驚呼,女始輟泣,撫之良久,始漸甦,自疑已死,謂相聚於冥中[34]。女曰:「非也。妾不孝,不能得嚴父心,尼歸三載[35],誠所負心。適家人由海東經此,得翁凶問[36]。妾遵嚴命而絶兒女之情,不敢循亂命而失翁媳之禮。妾來時母知而父不知也。」〔但評〕權其輕重,衡其緩急,以禮自處,復以禮處人。言間,兒投懷中,言已始撫之[37],泣曰:「我有父,兒無母矣!」兒亦噭啕,一室掩泣。女起,經理家政,柩前牲盛潔備,石乃大慰,而病久,急切不能起。女乃請石外兄[38]款洽吊客。喪既閉,石始杖而能起,相與營謀齋葬。葬已[39],女欲辭歸,以受背父之譴;夫挽兒號,隱忍而止。未幾有人來告母病,〔馮評〕又簇起波折。乃謂石曰:「妾爲君父來,君不爲妾母放令去耶[40]?」〔但評〕純乎天理,合乎人情。石許之,女使乳媪抱兒他適,涕洟出門而去。去後數年不返,〔手稿本某甲〕總括一筆。石父子漸亦忘之。一日昧爽啟扉,則長亭飄入[41]。石方駭問,女戚然坐榻上,嘆曰:「生長閨閤,視一里爲遥,今一日夜而奔千里,殆矣!」細詰之,女欲言復止,請之不已,哭曰[42]:「今爲君言,恐妾之所悲,而君之所快也。邇年徙居晉界,僦居趙搢紳之第。主客交最善,以紅亭妻其公子。公子數逋蕩[43][44],家庭頗不相安。妹歸告父,父留之,半年不令還。公子忿恨,不知何處聘一惡人來,遣神綰鎖,縛老父去,一門大駭,頃刻四散矣。」石聞之,笑不自禁。女怒曰:「彼雖不仁,妾之父也。妾與君琴瑟數年,止有相好而無相尤。今日人亡家敗,百口流離,即不爲父傷,寧不爲妾吊乎!〔何評〕甚是。聞之忭舞,更無片語相慰藉,何不義也!」〔馮評〕詞令妙品,狐子可兒。〔但評〕以情義責之,令人心折。拂袖而出。〔馮評〕曲折有致。石追謝之,亦已渺矣;悵然自悔[45],拚已决絶。過二三日,媪與女俱來,〔馮評〕忽去忽來,筆端飄灑之甚。石喜慰問,母子俱伏。驚而詢之,母子俱哭[46]。女曰:「妾負氣而去,今不能自堅,又欲求人,復何顔矣!」石曰:「岳固非人,母之惠,卿之情,所不忘也[47]。〔但評〕所謂爲長亭一念老身也。然聞禍而樂,亦猶人情,卿何不能暫忍?」女曰:「頃於途中遇母,始知縶吾父者,蓋君師也[48]。」石曰:「果爾,亦大易。然翁不歸,則卿之父子離散;恐翁歸,則卿之夫泣兒悲也。」〔馮評〕清爽之詞,如聽蕉雨。〔但評〕此則要之以禮,要之何害?媪矢以自明,女亦誓以相報。石乃即刻治任如汴,詢至元帝觀,則赤城歸未久,入而參之。便問:「何來?」石視厨下一老狐,孔前股而繫之[49],笑曰:「弟子之來,爲此老魅。」赤城詰之,曰:「是吾岳也。」因以實告。道士謂其狡詐,不肯輕釋,固請乃許之[50]。石因備述其詐,狐聞之,塞身入灶,似有慚狀。道士笑曰:「彼羞惡之心,未盡亡也。」石起,牽之而出[51],以刀斷索抽之。狐痛極,齒齦齦[52]然。石不遽抽,而頓挫之,笑問曰:「翁痛之,勿抽可耶[53]?」〔何評〕可已。狐睛睒熌,似有愠色;既釋,摇尾出觀而去。石辭歸。三日前已有人報叟信,媪先去,留女待石。石至,女逆而伏,石挽之曰:「卿如不忘琴瑟之情,不在感激也。」〔但評〕明明謂其當感激,而曰不在感激,亦學得狐三分詐。女曰:「今復遷還故居矣[54],村舍鄰邇,音問可以不梗。妾欲歸省,三日可旋,君信之否?」曰:「兒生而無母[55],未便殤折。我日日鰥居,習已成慣。今不似趙公子,而反德報之,所以爲卿者盡矣。如其不,在卿爲負義,道里雖近,當亦不復過問,何不信之與有?」〔馮評〕似《左氏傳》中詞品。〔但評〕前此去將不還,已無奈伊何矣,故此止以情動之,以德感之,以義責之,而實哀懇之。女次日去[56],二日即返,問:「何速?」曰:「父以君在汴曾相戲弄,未能忘懷,言之絮絮[57];〔馮評〕不多着語,又變。妾不欲復聞,故早來也。」〔但評〕觀長亭之所以處父子夫妻之間,常變經權,可謂斟酌盡善矣。遣婿私遯,非背父也,不敢失所天,爲陷親於不義也。然使歸石之後,向夫而背父則不孝;不背其父,孝矣,使石父病卒而縗絰無聞,則因不背其父而乃背夫之父,其不孝又更甚焉。乃思女之命方來,即舍兒而就道,三年不反;雖老子昏耄,爲子者不得不委屈從之也。至得翁凶問,仍背父而縗絰奔喪,其言曰:「妾遵嚴命而絶兒女之情,不敢循亂命而失翁媳之禮」。侃侃正論,爲兩得之。「妾爲翁來,君不爲妾母放令去」,至性之語,敢計夫挽兒號乎?女嫁而復留,此狐實乃狂悖,遣神鎖去,我聞亦將快心。然而彼雖不仁,亦其父也,以琴瑟之好,樂其禍而幸其災,即「不爲父傷,寧不爲妾吊?」責之以不義,詎謂負氣者之不能暫忍乎?聘來惡人,事亦大易。然翁不歸,則卿之父子離散;恐翁歸,則卿之夫泣兒悲。念及此,則岳誠非人,女不能不誓以相報矣。聞絮言而速返,今而後有以報命矣,豈石負義之言所激而然哉。自此閨中之往來無間,而翁婿間尚不通吊慶云[58]。
異史氏曰:「狐情反覆,譎詐[59]已甚[60]。悔婚之事,兩女而一轍,詭可知矣。然要而婚之,是啟其悔者已在初也[61]。且婿既愛女而救其父,止宜置昔怨而仁化之;乃復狎弄於危急之中,何怪其没齒不忘也!天下有冰玉[62]之不相能者[63],類如此。」
〔但評〕篇中多凝煉之句,亦流利,亦端莊,文筆之當行出色者。
〔馮評〕着議處筆鋒最犀利,鋭而善入,後生解此以從一事於八股間,四書無難題矣。
〔何評〕有挾而求,石固未是;以怨報德,翁斯忍矣。至狐乃畏鬼,似亦創聞。
【校記】(底本:手稿本
參校本:青本、黄本、異史本、鑄本、二十四卷本)
[1]
「泰山」:手稿本作「太山」。「賞其」:鑄本作「喜其」。
[2]
符籙:〖吕註〗《隋書·經籍志》:「符籙十七部,一百三卷。漢時諸子道書之流有三十七家。」
[3]
「由此」:青本、黄本作「於是」。「踵接」:鑄本、異史本作「接踵」。
[4]
青本、黄本「廊舍」作「廊屋」。青本、鑄本「幛中」作「帳中」,「挂幛」作「挂帳」。
[5]
「形容已槁」:手稿本原作「昏昏若寐」,塗改。
[6]
「叟言」:鑄本作「叟曰」。「意其」:青本、黄本作「疑其」。
[7]
「匪」:鑄本作「不」,「知矣」:二十四卷本作「知」。「叟云」:青本、黄本作「叟曰」。
[8]
「護之也」:青本、黄本作「護之」。
[9]
鑄本「以告」作「告」,「乃坐」作「坐」。
[10]
「麗若」:鑄本、異史本作「麗如」。「灑幛」:青本作「灑帳」。
[11]
「招石」:黄本作「迎石」;青本作「逆石」。「托疾」:黄本作「托病」。
[12]
「拜已問故曰」:鑄本作「問故曰」,二十四卷本作「拜問故,石曰」。
[13]
湯夫人:〖吕註〗即湯婆子,温足瓶也。《玉堂閑話》作錫奴,黄山谷詩作脚婆,吴寬《湯婆傳奇》曰湯媪。○滑稽生《湯婆子》詩:「不施脂粉不梳妝,寂寞無言卧象床。暖足難同親骨肉,傍人惟有熱心腸。夜長夜短慵開眼,花開花落衹自傷。可惜恩情易拋擲,春來依舊守空房。」
[14]
泡兩足:〖何註〗泡,水上浮漚也。足浸熱湯,而皮泡起,若浮漚然。
[15]
「如翁」:二十四卷本作「如君」。「走送」:鑄本作「送囑」。
[16]
此上八字:鑄本作「叟慰問曰」。
[17]
「謂叟」:鑄本作「曰」。
[18]
「復愛」:青本、黄本作「復愛矣」。
[19]
「背」:鑄本作「負」。
[20]
鑄本「遽出」作「出」,「即以」作「隨拔」。
[21]
鑄本「朝拜之已」作「喜拜受」,「無跡」作「不出」。
[22]
鑄本「使人」作「使」,無「鬼影盡滅」四字。
[23]
鑄本「欲辭去」作「起辭」,「挽止」作「挽留」。
[24]
「乃辭客去」:鑄本作「辭去」。
[25]
「辭氣倉皇言」:鑄本作「倉皇告曰」。
[26]
二十四卷本「相仇」作「相仇君」,「逕返身去」作「返身竟去」。
[27]
鑄本「乃與」作「從與」,並異史本「獵畢」作「獵已」。
[28]
上二十八字:鑄本作「無路可伸,欲往汴城尋師治之。奈家有老父病廢在床,日夜籌思,進退莫决」。
[29]
鑄本「亦隱而不發」作「隱不發」,「石將」作「石欲」,「辭曰」作「媪曰」。
[30]
詬誶:〖吕註〗《漢書·賈誼傳》:「借父耰鉏,慮有德色;母取箕帚,立而誶語。」〖何註〗詬,吼去聲。誶音祟,誚駡也。
[31]
鑄本「不之」作「不與」,「頗不」作「心不」,並異史本、二十四卷本「飲泣」作「涕泣」。
[32]
「取女」:青本作「趣」。「女自此」:青本、黄本作「自此」,鑄本「買乳」作「雇乳」,「然兒善啼」作「兒好啼」。
[33]
鑄本「石父」作「父又」,無「賓朋之」。黄本無「縗絰者」三字。
[34]
此上二十一字:鑄本作「始啜泣,撫之良久漸蘇,曰:『我疑已死,與汝相聚於冥中』」。黄本無「始」字。
[35]
尼歸三載:〖吕註〗《廣韻》:「尼,曳止之也。」〖何註〗不令歸夫家三年之久也。△按:〖吕註〗釋義見《正字通》,《廣韻》非。
[36]
此上二十六字:鑄本「不能得」作「不得」,「海東經」作「東海過」,「凶問」作「凶信」;青本、黄本「家人」作「家」。「海東經」:二十四卷本作「東海經」,異史本作「東海經歷」。「問」:二十四卷本、異史本作「聞」。
[37]
「言已始撫之」:二十四卷本作「女撫之」,鑄本「撫之」作「撫而」。
[38]
外兄:〖吕註〗《儀禮·喪服·子夏傳》:「姑之子。」註:「外兄弟也。」疏:「外兄者,姑是内人,以外出而生故也。」
[39]
此上三十五字:鑄本「而病」作「然病」,「吊客」作「吊唁」,「杖而能」作「能杖而」,「齋葬」作「殯葬」;青本「葬已」作「已」。
[40]
鑄本「來告」作「來言」,「去耶」作「歸耶」。
[41]
「飄入」:青本作「飄忽而入」。
[42]
此上六字:鑄本作「固詰之,乃哭曰」。
[43]
逋蕩:〖何註〗謂逋逃放蕩也,凡欠負官物亡匿,皆謂之逋。
[44]
手稿本「數逋」二字旁加;「蕩」下原有「甚」字,塗去。
[45]
「悵然」:手稿本「悵」上原有「石」字,塗去。
[46]
此上十二字:鑄本作「母女俱伏。驚問其故,又俱哭」。青本「俱伏」作「俱伏地」。「詢」:異史本作「問」。
[47]
鑄本「欲求」作「要求」,「顔矣」作「顔固」,「忘也」作「敢忘」。
[48]
「蓋君」:鑄本作「乃君」。「縶」:二十四卷本作「繋」。
[49]
此上二十一字:鑄本「參之」作「參拜」,「便問」作「師問」。「孔前股」:青本、黄本作「扎前股」。
[50]
「乃許」:鑄本作「始許」。
[51]
青本、黄本「而出」作「而去」,並異史本、鑄本「亡也」作「忘也」。
[52]
齦齦:〖吕註〗《集韻》:「音懇,嚙也。」韓愈《曹成王碑》:「蘇枯弱强,齦其姦猖。」△按:齦齦,同齗齗,露齒貌。王文考《魯靈光殿賦》:「玄熊舑舕以齗齗。」
[53]
鑄本、異史本「問」作「問之」,並二十四卷本「痛之」作「痛乎」。
[54]
「遷還」:鑄本作「還」,青本作「遷」。
[55]
「曰兒生」:黄本作「石曰兒生」。
[56]
「女次日去」:鑄本作「女去」。
[57]
「絮絮」:鑄本作「絮叨」。
[58]
「吊慶」:二十四卷本作「問訊」,青本、黄本作「慶吊」。
[59]
譎詐:〖何註〗譎音玦,詭詐也。
[60]
「譎詐」:二十四卷本作「詭詐」。
[61]
「已在」:鑄本、異史本作「猶在」。
[62]
〕冰玉:〖吕註〗《晉書·衛玠傳》:「玠妻父樂廣有海内重名。議者以爲婦公冰清,女婿玉潤。」〖何註〗指岳與婿言也。衛洗馬玠字叔寶,娶樂廣女。裴叔道曰:「妻父有冰清之姿,婿有璧潤之望。」
[63]
「天下有冰玉之不相能者」:鑄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作「天下之有冰玉而不相能者」。
席方平
席方平,東安人。其父名廉,性戇拙,因與里中富室羊姓有郤[1]。羊先死,數年,廉病垂危,謂人曰:「羊某今賄囑冥使搒我矣。」俄而身赤腫,號呼遂死。席慘怛不食,〔手稿本某甲評〕暗藏「孝義」二字。曰:「我父樸訥,今見陵於强鬼;我將赴地下,代伸冤氣耳[2]。」〔手稿本某甲評〕一語提綱。〔但評〕奇文奇事,至性至情。爲强鬼所陵,不赴地下,何以代伸冤氣?豈知既赴地下,而冤更加冤哉!必待上帝殿下與灌口二郎,而後得平反,茫茫宇宙,果何路可達帝聽哉!自此不復言,時坐時立,狀類癡,蓋魂已離舍矣[3]。〔手稿本某甲評〕二字貫通篇。席覺初出門,莫知所往,但見路有行人,便問城邑。少選入城[4],其父已收獄中;至獄門,遥見父卧簷下,似甚狼狽,舉目見子,潸然涕流,便謂:「獄吏悉受賕囑,〔手稿本某甲評〕賕囑是通篇骨子。日夜搒掠,脛股摧殘甚矣[5]!」席怒,大駡獄吏:「父如有罪,自有王章,豈汝等死魅所能操耶!」〔但評〕目無王章,方知尊在獄吏。〔馮評〕理直氣壯,出詞全以氣行。〔何評〕自是。遂出,抽筆爲詞,〔手稿本某甲評〕接得緊。值城隍早衙,喊冤以投[6]。〔手稿本某甲評〕壯氣健筆。羊懼,内外賄通,始出質理。城隍以所告無據,頗不直席。〔但評〕賄通而始出質理,自然所告無據,自然不直。〔何評〕通賄。席忿氣無所復伸[7],冥行百餘里至郡,以官役私狀告之郡司。遲之半月,始得質理。〔手稿本某甲評〕暗藏賄囑意。郡司扑席,仍批城隍覆案[8]。〔但評〕赴郡告官役,郡司之利市也。遲半月之久,則席之受扑,城隍之覆案,不待質理時乃知之。席至邑,備受械梏,慘冤不能自舒。城隍恐其再訟,遣役押送歸家[9]。役至門辭去,席不肯入,遯赴冥府,訴郡邑之酷貪。冥王立拘質對。〔手稿本某甲評〕想此時尚未有關説。二官密遣腹心與席關説[10],許以千金。〔手稿本某甲評〕賄囑旁意。席不聽。過數日,逆旅主人告曰:「君負氣已甚,官府求和而執不從[11],今聞於王前各有函進,恐事殆矣。」〔手稿本某甲評〕此段賄囑意,用旁筆寫出,筆意變化。席以道路之口,猶未深信[12]。俄有皂衣人唤入,升堂,見冥王有怒色[13],不容置詞,命笞二十。〔何評〕可知。席厲聲問:「小人何罪?」冥王漠若不聞。席受笞,喊曰:「受笞允當,誰教我無錢耶!」〔但評〕問之而不答,乃自答之。〔手稿本某甲評〕極激憤語,却含蓄無盡。以下數「怒」字,俱見富室作用。冥王益怒,命置火床。兩鬼捽席下[14],見東墀有鐵床,熾火其下,床面通赤。鬼脱席衣,掬置其上,反復揉捺[15]之。痛極,骨肉焦黑,苦不得死。約一時許,鬼曰:「可矣。」遂扶起,促使下床着衣,猶幸跛而能行,復至堂上,冥王問:「敢再訟乎?」席曰:「大冤未伸[16],寸心不死,若言不訟,是欺王也。必訟!」〔手稿本某甲評〕二字壯極,如聞其聲。又問[17]:「訟何詞?」席曰:「身所受者,皆言之耳。」〔手稿本某甲評〕詞氣斬斬。冥王又怒,命以鋸解其體。二鬼拉去,見立木,高八九尺許,有木板二,仰置其下[18],上下凝血模糊。方將就縛,忽堂上大呼:「席某!」二鬼即復押回。冥王又問:「尚敢訟否?」答云[19]:「必訟!」〔手稿本某甲評〕百折不回,足見孝義。冥王命捉去速解。既下,鬼乃以二板夾席,縛木上。鋸方下,覺頂腦漸闢,痛不可禁,顧亦忍而不號[20]。〔手稿本某甲評〕壯氣如見。聞鬼曰:「壯哉此漢!」鋸隆隆然,尋至胸下。〔馮評〕間一句。又聞一鬼云:「此人大孝無辜,鋸令稍偏,勿損其心。」〔但評〕寸心不死,損之實難。〔手稿本某甲評〕隸役中亦尚有知此者。〔何評〕冥王不如此鬼。遂覺鋸鋒曲折而下,其痛倍苦,俄頃半身闢矣。板解,兩身俱仆,鬼上堂大聲以報。堂上傳呼,令合身來見。二鬼即推令復合[21],曳使行。席覺鋸縫一道,痛欲復裂,半步而踣。一鬼於腰間出絲帶一條授之[22],曰:「贈此以報汝孝。」〔手稿本某甲評〕處處點逗「孝」字。受而束之,一身頓健,殊無少苦,遂升堂而伏。冥王復問如前,席恐再罹酷毒,便答:「不訟矣。」〔手稿本某甲評〕暫作權變,文氣至此一歇。冥王立命送還陽界。隸率出北門,指示歸途,反身遂去。席念陰曹之暗昧尤甚於陽間[23],奈無路可達帝聽。世傳灌口二郎[24]爲帝勛戚,其神聰明正直[25],訴之當有靈異。竊喜兩隸已去[26],遂轉身南向。奔馳間有二人追至,曰:「王疑汝不歸,今果然矣。」捽回復見冥王。〔馮評〕在他手必一直叙去,即見二郎;偏於中間作此一頓妙。竊意冥王益怒[27],禍必更慘,〔手稿本某甲評〕曲折。而王殊無厲容,謂席曰:「汝志誠孝。但汝父冤,我已爲若雪之矣。〔但評〕何嘗不知,無如權不在彼。今已往生富貴家,何用汝鳴呼爲。今送汝歸,予以千金之産、期頤之壽,於願足乎?」乃註籍中,篏以巨印[28],使親視之。席謝而下。鬼與俱出,至途,驅而駡曰:「姦猾賊!頻頻翻覆,使人奔波欲死。再犯,當捉入大磨中,細細研之!」席張目叱曰:「鬼子胡爲者!〔手稿本某甲評〕如聞其聲。我性耐刀鋸,不耐撻楚[29]。請反見王,王如令我自歸,亦復何勞相送。」乃返奔。二鬼懼,温語勸回。席故蹇緩,行數步,輒憩路側。鬼含怒不敢復言。〔手稿本某甲評〕讀前文幾令人憤懣欲死,至此稍覺一快。約半日,至一村,一門半闢[30],鬼引與共坐,席便據門閾。二鬼乘其不備,推入門中。驚定自視,身已生爲嬰兒,憤啼不乳,三日遂殤[31]。〔手稿本某甲評〕孝義之氣,衹是歷劫不磨。〔何評〕冥府無如之何。魂摇摇不忘灌口,約奔數十里,忽見羽葆來,幡戟横路。越道避之,因犯鹵簿,爲前馬所執,縶送車前。仰見車中一少年,丰儀瑰瑋[32],問席:「何人?」席冤憤正無所出,且意是必巨官,或當能作威福,因緬訴毒痛[33]。車中人命釋其縛,使隨車行。俄至一處,官府十餘員,迎謁道左,車中人各有問訊。已而指席謂一官曰[34]:〔馮評〕偏用兩層寫。「此下方人,正欲往訴,宜即爲之剖决。」席詢之從者,始知車中即上帝殿下九王,所囑即二郎也。〔手稿本某甲評〕點次變化。席視二郎,修軀多髯,不類世間所傳。九王既去,席從二郎至一官廨,則其父與羊姓並衙隸俱在。少頃,檻車中有囚人出,則冥王及郡司、城隍也。當堂對勘,席所言皆不妄。〔馮評〕筆何等捷便,此處不多着語便收。三官戰慄,狀若伏鼠。〔但評〕一羊三鼠,諸蠹均已伏辜,席之氣到此方平。〔手稿本某甲評〕通篇文字,至此一束,下乃一一分應。二郎援筆立判;頃之[35],傳下判語,令案中人共視之。判云:「勘得冥王者:〔手稿本某甲評〕先收冥王。職膺王爵,身受帝恩。自應貞潔以率臣僚[36],不當貪墨[37]以速官謗[38]。而乃繁纓棨戟[39],徒誇品秩之尊;羊很狼貪[40],竟玷人臣之節。斧敲斵,斵入木,婦子之皮骨皆空;鯨吞魚,魚食蝦[41],螻蟻之微生可憫。當掬西江之水,爲爾湔腸[42][43];即燒東壁之床[44],請君入甕[45]。〔馮評〕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刀鋸尚在,解之爲貴。城隍、郡司:〔手稿本某甲評〕次收城隍、郡司。爲小民父母之官,司上帝牛羊之牧。雖則職居下列,而盡瘁者不辭折腰;即或勢逼大僚,而有志者亦應强項。乃上下其鷹鷙之手,既罔念夫民貧;且飛揚其狙獪之奸,更不嫌乎鬼瘦。惟受贜而枉法,真人面而獸心[46][47]!是宜剔髓伐毛[48],暫罰冥死;所當脱皮换革,仍令胎生。隸役者:〔手稿本某甲評〕次收隸役。既在鬼曹,便非人類。衹宜公門修行,庶落蓐之身;何得苦海生波,益造彌天之孽?飛揚跋扈[49],狗臉生六月之霜[50];隳突叫號,虎威斷九衢[51]之路。肆淫威於冥界,咸知獄吏爲尊;助酷虐於昏官,共以屠伯[52]是懼。當於法場之内[53],剁其四肢;更向湯鑊之中,撈其筋骨。〔馮評〕「剁」、「撈」二字改用。羊某:〔手稿本某甲評〕次收羊某。富而不仁,狡而多詐。金光蓋地[54],因使閻摩殿上,盡是陰霾;銅臭[55]熏天,遂教枉死城中,全無日月。〔馮評〕如王實甫、湯若士「黄絹幼婦」之詞。餘腥猶能役鬼,大力直可通神[56]。宜籍羊氏之家,以賞席生之孝。即押赴東岳施行。」又謂席廉:〔手稿本某甲評〕末收席生。「念汝子孝義,〔手稿本某甲評〕「孝義」二字亦通篇之骨,即以此作結。汝性良懦,可再賜陽壽三紀。」因使兩人送之歸里[57]。席乃抄其判詞,途中父子共讀之。既至家,席先蘇,令家人啟棺[58],視父,僵尸猶冰;俟之終日,漸温而活;及索抄詞,則已無矣。自此,家日益豐,三年間良沃遍野[59];而羊氏子孫微矣,樓閣田産,盡爲席有。里人或有買其田者,夜夢神人叱之曰[60]:「此席家物,汝烏得有之!」初未深信,既而種作,則終年升斗無所獲,於是復鬻歸席[61]。席父九十餘歲而卒。
異史氏曰:「人人言净土[62],而不知生死隔世,意念都迷,且不知其所以來,又烏知其所以去;而况死而又死,生而復生者乎?忠孝志定,萬劫不移,異哉席生,何其偉也!」〔馮評〕《楞嚴經》云:「天地壞而這個不壞。」夫天地壞矣,安有這個。這個不壞,此天地之所以不壞也。在佛氏所謂這個,原别有説,予謂這個者何,忠孝而已。夫忠孝不壞,天地所以不壞也。
〔手稿本某甲評〕寫賄賂之焰,毒龍猛虎;寫孝義之苦,烈日嚴霜。○通篇以「孝義賄囑」四字作骨:惟賄囑,故能動隸役,動城隍,動冥王,雖□□□之孝義,亦勢幾不敵;惟孝義,故雖屈於城隍,扑於郡司,笞炙鋸解於冥王,百折不磨,而卒鳴其冤。此四字是通篇着眼處[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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