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校对)第20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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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評〕赴地下而訴,至冥王力已竭矣,冤可伸矣。乃關説不通,而私函密進,錢神當道,木偶登堂,甚且卧以焦肉之床,辟以解身之鋸。壯哉此漢!毒矣斯刑!幸而鋸未損心,絲能續命;大冤未雪,萬死難辭。註富貴期頤之籍,烏足以移其心!訴聰明正直之神,乃可以斷斯獄。獨怪儼然王爵者,爲彼私函,枉兹律法。移惡人之獄,加孝子之身。送之歸而料其不歸,速之訟而禁其勿訟。餌之以足願之事,賺之以不備之生。酷而又貪,姦而且詐,較之城隍、郡司,罪又甚焉。卒之檻車囚至,伏鼠現形,地下之鬼何辜,而乃王及此輩哉!
〔何評〕人言冥府無私者妄也。冥府無私,寧尚有埋憂地下者哉!千金期頤,皆可以爲賄祝之具,以是知陽世顛倒,皆冥府之憒憒有以致之也。
【校記】(底本:手稿本
參校本:青本、黄本、鑄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
[1]
「富室羊姓」:鑄本作「羊富室」。
[2]
「地下代伸冤氣耳」:鑄本作「冥代伸冤氣矣」。
[3]
「舍矣」:鑄本作「舍」。
[4]
「少選」:二十四卷本作「少旋」。
[5]
此上二十二字:鑄本「涕流」作「流涕」,「便謂」作「曰」,青本、黄本「受賕」作「受賄」,「摧殘」作「摧」;二十四卷本無「甚矣」二字。
[6]
此上十三字:鑄本作「寫狀,趁城隍早衙,喊冤投之」。
[7]
鑄本無「所復」二字。
[8]
鑄本「告之」作「告諸」,「遲之」作「遲至」;「覆案」作「赴案」。二十四卷本「城隍」作「城」。
[9]
「歸家」:青本、黄本作「家門」。
[10]
「腹心」:青本、黄本作「心腹」。
[11]
「求和」:青本、黄本作「求合」。
[12]
此上十四字:鑄本作「恐殆矣。席猶未信」。「恐事」:異史本作「恐」。
[13]
「有怒色」:異史本、鑄本作「怒色」。
[14]
鑄本「錢耶」作「錢也」;青本、黄本無「兩鬼」二字,二十四卷本「捽」作「摔」。
[15]
揉:〖何註〗揉,以手挺之也。△按:挺應作挻。
[16]
「大冤」:鑄本、二十四卷本、異史本作「大怨」。
[17]
「又問」:鑄本作「王曰」。
[18]
「其下」:異史本、二十四卷本、鑄本作「其上」。
[19]
「答云」:鑄本、異史本作「答曰」。
[20]
鑄本、異史本「可禁」作「可忍」,「亦忍」作「亦禁」。「忍而不號」:但本、圖本作「忍受不復言」。
[21]
「推令復合」:黄本作「復推合」,青本作「推復合」。
[22]
青本、黄本無「一條」二字。
[23]
「暗昧」:鑄本、異史本作「昧暗」。
[24]
灌口二郎:〖吕註〗《寰宇記》:「灌口鎮在導江縣西六十里。」○二郎,見《西遊記》。○按:俗以演義之謬,謂二郎爲楊戩,稱楊二郎,非也。道書稱二郎爲清源真君。《朱子語録》云:「蜀中灌口二郎,當時是李冰,因開離堆有功立廟。今來現許多靈怪,乃是他第二兒子。」據此,則二郎爲秦將李冰之子。冰命子二郎鑿離堆山,開渠引水,灌成都十一州縣之田,有功於民,蜀人祠之。本朝雍正五年,詔封李冰爲敷澤興濟通佑王,二郎爲承績廣惠顯英王。
[25]
聰明正直:〖吕註〗《左傳·莊三十二年》:「神聰明正直而壹者也。」
[26]
「兩隸」:鑄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作「二隸」。
[27]
「竊意」:鑄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作「竊疑」。
[28]
「於願足」:二十四卷本作「汝願足」。手稿本「足」字殘缺,今據諸參校本補。「篏」:鑄本作「厢」。
[29]
上九字:二十四卷本作「我性禁刀鋸,不禁撻楚耶」。
[30]
「半闢」:鑄本作「半開」。
[31]
「遂殤」:黄本作「而殤」。「席冤」:黄本作「席含」。
[32]
瑰瑋:〖何註〗與人才傀偉之傀偉同。《鷦鷯賦》:「體大妨物,形瓌足瑰。」
[33]
「毒痛」:二十四卷本作「毒苦」。
[34]
「謂一」:二十四卷本作「目一」。
[35]
「頃之」:鑄本、異史本作「頃刻」。
[36]
「臣僚」:二十四卷本作「羣僚」。
[37]
貪墨:〖何註〗見《陳錫九》「以墨敗」註。
[38]
以速官謗:〖吕註〗《左傳·莊二十二年》「敢辱高位,以速官謗。」〖何註〗《左傳》註:「謗,人毁其行政之非也。」
[39]
繁纓棨戟:〖吕註〗《左傳·成二年》:「仲叔于奚請曲縣繁纓以朝。」註:「曲縣,軒縣。繁纓,馬飾:皆諸侯之制。」○《前漢書·匈奴傳》:「有衣之戟曰棨。」崔豹《古今註》:「棨戟,殳之遺象也,以木爲之;後世以赤油韜之,王公以下通用以前驅。」〖何註〗儀仗也,皆諸侯之制。
[40]
羊很狼貪:〖吕註〗《史記·項羽本紀》:「宋義因下令軍中曰:『猛如虎、很如羊、貪如狼,强不可使者,皆斬之。』」韓愈《鄆州谿堂詩》:「羊很狼貪,以口覆城。」〖何註〗狼性本貪,故《星經》有貪狼星。
[41]
鯨吞魚,魚食蝦:〖吕註〗《左傳·宣十二年》:「取其鯨鯢而封之。」註:「鯨鯢,大魚名,以喻不義之人吞食小國。」韓愈詩:「海鯨吞明月。」《漢書·何顯傳》:「趙季、李款以氣力漁食閭里。」註:「謂侵奪取之若漁獵。」〖何註〗魚食,漁獵其食也。
[42]
掬西江之水湔腸:〖吕註〗《五代史》:「後周王仁裕,夢人剖其腸胃,以西江水滌之。」〖何註〗掬水,掬音匊,以手捧水也。湔腸,湔,洗也。西江水,借用《莊子》。
[43]
此上十九字:青本作「斧敲斤斵,婦子之皮骨皆空,魚食鯨吞」,黄本「鯨吞魚,魚食蝦」作「鯨吞魚食」,餘文同青本。「湔」:二十四卷本作「煎」。
[44]
燒東壁之床:〖何註〗東床,借用王羲之坦腹事。△按:此言大謬。「東床」指上文「東墀有鐵床,熾火其下,床面通赤。」中「鐵床」。
[45]
請君入甕:〖吕註〗《資治通鑒·唐紀》:「初,金吾大將軍丘神勣以罪誅。或告右丞周興與神勣通謀,太后命來俊臣鞫之。俊臣與興方推事對食,謂興曰:『囚多不承,當爲何法?』興曰:『此甚易耳:取大甕,以炭四周炙之,令囚入中,何事不承?』俊臣乃索大甕,火圍如興法,因起謂興曰:『有内狀推兄,請兄入此甕。』興惶恐,叩頭服罪。」
[46]
人面獸心:〖吕註〗孔嚴《與殷浩書》:「皆人面獸心,貪而無親,難以感義。」又,崔鴻《後趙録》:「冉閔謂慕容儁曰:『爾曹人面獸心。』」
[47]
「獸心」:黄本作「獸身」。
[48]
剔髓伐毛:〖吕註〗《洞冥記》:「吾三千歲一反骨洗髓,三千歲一剥骨伐毛,自吾生已三洗髓五伐毛矣。」
[49]
飛揚跋扈:〖吕註〗《後漢書·梁冀傳》:「質帝目冀曰:『此跋扈將軍也。』」註:「跋扈,猶强梁也。」○按《爾雅》:「山卑而大,跋扈者不由蹊隧而行。」言强梁之人,行不由正路;山卑而大,且欲跋而逾之,故曰跋扈。
[50]
六月之霜:〖吕註〗張説《獄箴》:「匹夫結憤,六月飛霜。」〖何註〗鄒衍仰天而哭,六月霜降。
[51]
九衢:〖吕註〗《楚辭·天問》:「靡蓱九衢,枲華安居。」〖何註〗衢音瞿,道路也。《爾雅》:「四達謂之衢。」白樂天詩:「歸騎紛紛滿九衢。」
[52]
屠伯:〖吕註〗《漢書·嚴延年傳》:「所欲誅殺,奏成於手中,冬月傳屬縣囚會論府上,流血數里,河南號曰屠伯。」
[53]
「當於」:異史本作「當以」。「法場之内」:手稿本原作「刑戮之場」,塗改。
[54]
金光蓋地:〖何註〗出梵書,此借喻錢神之道術也。
[55]
銅臭:〖吕註〗《東漢紀》:「崔烈入錢五百萬,得爲司徒。問其子曰:『外議何如?』鈞曰:『微嫌銅臭。』」
[56]
大力直可通神:〖吕註〗《幽閑鼓吹》:「唐張延賞將判度支,知大獄頗有冤屈,每甚扼腕。及判,便召獄吏嚴械之。明日視事,案上有一帖子曰:『錢三萬貫,乞勿問此獄。』公大怒,更捉之。明日,復見一帖子,曰:『錢五萬貫。』公益怒,令兩日須畢。明日,案上復見一帖子,曰:『錢十萬貫。』公遂止,不問。子弟乘間偵之。公曰:『錢至十萬貫,可通神矣,無不可回之事,吾恐禍及,不得不止也。』」
[57]
「因使」:鑄本作「使」。
[58]
「既至」:鑄本作「至」。青本、黄本「至家」作「至」,「令家」作「令其家」。
[59]
鑄本「及索」作「又索」,「日益」作「道日」,「三年間」作「三年」。
[60]
鑄本「里人或有」作「即有」,「有買」作「有置」,「夜夢」作「必夢」。二十四卷本「羊氏」,作「羊氏之」,「買其田」作「治其産」。異史本「買」作「置」。
[61]
「歸席」:鑄本作「于席」。
[62]
净土:〖何註〗《法苑珠林》:「西域常清静自然,無一切雜穢,故名净土。」
[63]
在手稿本中,此評置《喬女》篇評語之後。
素秋
俞慎字謹庵[1],順天舊家子。赴試入都,舍於郊郭,時見對户一少年,美如冠玉;心好之,漸近與語,風雅尤絶,大悦,捉臂邀至寓,便相款宴。審其姓氏,自言:「金陵人,姓俞,名士忱[2],字恂九。」公子聞與同姓,又益親洽,因訂爲昆仲;少年遂以名减字爲忱。明日過其家,書舍光潔,然門庭踧落[3],更無厮僕。引公子入内,呼妹出拜,年十三四已來[4],肌膚瑩澈,粉玉無其白也。少頃托茗獻客,似家中亦無婢媪。公子異之,數語遂出。由是友愛如胞,恂九無日不來寓所[5],或留共宿,則以弱妹無伴爲辭。公子曰:「吾弟流寓千里,曾無應門之僮[6],兄妹纖弱,何以爲生矣[7]?計不如從我去,有斗舍可共棲止,如何?」恂九喜,約以闈後[8]。試畢,恂九邀公子去,曰:「中秋月明如晝,妹子素秋,具有蔬酒,勿違其意。」竟挽入内。素秋出,略道温凉,便入複室,下簾治具。〔何評〕此何物?少間,自出行炙。公子起曰:「妹子犇波,情何以忍!」素秋笑入。頃之搴簾出,則一青衣婢捧壺;又一媪托柈進烹魚。公子訝曰:「此輩何來?不早從事,而煩妹子?」恂九微哂曰:「素秋又弄怪矣[9]。」〔何評〕先伏。但聞簾内吃吃作笑聲,公子不解其故。既而筵終,婢媪徹器,公子適嗽,誤墮婢衣;婢隨唾而倒[10],碎碗流炙。視婢則帛剪小人,僅四寸許。恂九大笑。素秋笑出,拾之而去。俄而婢復出,奔走如故。公子大異之。恂九曰:「此不過妹子幼時,卜紫姑之小技耳。」公子因問:「弟妹都已長成,何未昏因?」答云:「先人即世,去留尚無定所,故此遲遲。」遂與商定行期,鬻宅,攜妹與公子俱西。既歸,除舍舍之,又遣一婢爲之服役。公子妻,韓侍郎之猶女也,尤憐愛素秋,飲食共之。公子與恂九亦然。而恂九又最慧,目下十行,試作一藝,老宿不能及之。〔馮評〕伏下。公子勸赴童子試[11]。恂九曰:「姑爲此業者,聊與君分苦耳。自審福薄,不堪仕進;且一入此途,遂不能不戚戚於得失,故不爲也。」〔但評〕一入仕進之途,則終身不能跳出「得失」二字圈外,真是可憐,真是可笑。〔馮評〕伏下。居三年,公子又下第[12]。恂九大爲扼腕,奮然曰:「榜上一名,何遂艱難若此!我初不欲爲成敗所惑,故寧寂寂耳;今見大哥不能自發舒,不覺中熱,十九歲老童,當效駒馳也[13]。」〔馮評〕自負太過,遂有下文。公子喜,試期送入場,邑、郡、道皆第一,益與公子下帷攻苦。逾年科試,並爲郡、邑冠軍。恂九名大譟,遠近争婚之,恂九悉却去;公子力勸之,乃以場後爲解。無何試畢,傾慕者争録其文,相與傳頌[14];恂九亦自覺第二人不屑居也。榜既放,兄弟皆黜。時方對酌[15],公子尚强作噱;恂九失色,酒琖傾墮,身仆案下。扶置榻上,病已困殆。〔但評〕初念不堅,遂覺中熱,乃至一蹶即死,蠹魚更不耐事。急呼妹至,張目謂公子曰:「吾兩人情雖如胞,實非同族。弟自分已登鬼籙[16]。銜恩無可相報,素秋已長成,既蒙嫂氏撫愛[17],媵之可也。」公子作色曰:「是真吾弟之亂命矣[18]!其將謂我人頭畜鳴者耶!」恂九泣下。公子即以重金爲購良材。恂九命舁至[19],力疾而入。囑妹曰:「我没後,急闔棺[20],無令一人開視。」公子尚欲有言,而目已瞑矣。公子哀傷,如喪手足,然竊疑其囑異,俟素秋他出,啟而視之,則棺中袍服如蜕[21];揭之,有蠹魚徑尺,僵卧其中。駭異間,素秋促入,慘然曰:「兄弟何所隔閡[22]?所以然者,非避兄也;但恐傳布飛揚,妾亦不能久居耳。」公子曰:「禮緣情制;情之所在,異族何殊焉?妹寧不知我心乎?即中饋當無漏言[23],請勿慮。」遂速卜吉期,厚葬之。初,公子欲以素秋論婚於世家,恂九不欲。既没,公子以商素秋,素秋不應。公子曰:「妹年已二十矣[24],長而不嫁,人其謂我何?」對曰:「若然,但惟兄命。然自顧無福相,不願入侯門,〔但評〕侯門爲蠹所不願入,吾爲侯門羞,吾更爲侯門危。寒士而可。」〔何評〕的論。公子曰:「諾。」不數日,冰媒相屬,卒無所可[25]。先是,公子之妻弟韓荃來吊,〔馮評〕前「韓侍郎」三字亦不是閑空字眼。得窺素秋,心愛悦之,欲購作小妻。謀之姊,姊急戒勿言,恐公子知。韓去,終不能釋[26],托媒風示公子,許爲買鄉場關節。公子聞之大怒,詬駡,將致意者批逐[27]出門,自此交往遂絶。適有故尚書之孫某甲,將娶而婦忽卒[28],亦遣冰來。其甲第雲連[29],公子之所素識;然欲一見其人,因與媒約,使甲躬謁[30]。及期垂簾於内,令素秋自相之。甲至,裘馬騶從,炫耀閭里。又視其人,秀雅如處女。公子大悦,見者咸贊美之[31],而素秋殊不樂。〔但評〕以甲第、裘馬、容貌三者取人,鮮不失矣,自應爲蠹魚所不樂。公子不聽,竟許之。盛備奩裝,計費不貲,素秋固止之,但討一老大婢,供給使而已。〔馮評〕此婢後有用之。公子亦不之聽[32],卒厚贈焉。既嫁,琴瑟甚敦。然兄嫂常繫念之,每月輒一歸寧[33]。來時奩中珠綉,必攜數事,付嫂收貯。嫂未知其意,亦姑從之。甲少孤,止有寡母,溺愛過於尋常[34],日近匪人,漸誘淫賭,家傳書畫鼎彝,皆以鬻償戲債。〔但評〕書畫鼎彝已盡鬻之,蠹魚何所容身乎?○甲第墟矣,裘馬敝矣,容貌枯矣,昔年之不樂,知有今日矣。而韓荃與有瓜葛,〔馮評〕帶串。因招飲而竊探之[35],願以兩妾及五百金易素秋。甲初不肯,韓固求之,甲意似摇,然恐公子不甘。韓曰:「我與彼至戚[36],此又非其支系,若事已成,則彼亦無如何[37],萬一有他,我身任之。有家君在,何畏一俞謹庵哉!」遂盛妝兩姬出行酒,且曰:「果如所約,此即君家人矣。」甲惑之[38],約期而去。至日,慮韓詐諼[39],夜候於途,果有輿來,啟簾照驗不虚[40],乃導去,姑置齋中。韓僕以五百金交兑俱明。甲奔入,偽告素秋,言公子暴病相呼。素秋未遑理妝,草草遂出[41]。〔但評〕未遑理妝,草草遂去,如此如此,這般這般。輿既發,夜迷不知何所,逴行良遠,殊不可到;忽有二巨燭來,衆竊喜其可以問途。無何至前[42],則巨蟒兩目如燈。衆大駭,人馬俱竄,委輿路側;將曙復集,則空輿存焉,意必葬於蛇腹,歸告主人,垂首喪氣而已。數日後公子遣人詣妹,始知爲惡人賺去,初不疑其婿之偽也;取婢歸,細詰情跡,微窺其變,忿甚,遍愬郡邑。某甲懼[43],求救於韓。韓以金妾兩亡,正復懊喪,斥絶不爲力。甲呆憨無所復計,各處勾牒至,但以賂囑免行。月餘,金珠服飾,典貨一空。公子於憲府究理甚急,邑官皆奉嚴令,甲知不可復匿始出[44],至公堂,實情盡吐。蒙憲票拘韓對質,韓懼,以情告父。〔但評〕有令尊在,何畏一俞謹庵哉。父時休致[45],怒其所爲不法,執付隸。既見諸官府,言及遇蟒之變,悉謂其詞枝[46];家人搒掠殆遍,甲亦屢被敲楚[47]。幸母日鬻田産,上下營救,刑輕得不死,而韓僕已瘐斃矣[48]。韓久困囹圄,願助甲賂公子千金,哀求罷訟,公子不許;甲母又請益以二姬,但求姑存疑案,以待尋訪,妻又承叔母命,朝夕解免[49],公子乃許之。甲家綦貧,貨宅辦金,〔但評〕五百金已歸烏有,並二姬而請益之,又貨宅辦金以爲賂,可謂倒賠錢矣。然較之韓荃,還算便宜,蓋换來金與二姬,衹三年同床笫之一婢子耳。而急切不能得售,因先送姬來,乞其延緩。逾數日,公子夜坐齋頭[50],素秋偕一媪,驀然忽入。公子駭問:「妹固無恙耶?」笑曰:「蟒變乃妹之小術耳[51]。當夜竄入一秀才家,依於其母。彼自言識兄[52],今在門外,請入之也。」公子倒屣而出,燭之非他,乃周生——宛平之名士也,素以聲氣相善[53],把臂入齋,款洽臻至。傾談既久,始知顛末。初,素秋昧爽款生門,母納入,詰之,知爲公子妹,便將馳報[54]。素秋止之,因與母居。慧能解意,母悦之,以子無婦,竊屬意素秋;微言之,素秋以未奉兄命爲辭。生亦以公子交契,故不肯作無媒之合,但頻頻偵聽[55]。知訟事已有關説,素秋乃告母欲歸。母遣生率一媪送之,即囑媪媒焉。公子以素秋居生家久,竊有心而未言也[56];及聞媪言,大喜,即與生面訂爲好。〔但評〕蠹魚配名士,其咬文嚼字,茹古涵今,可謂同聲同氣,同志同術,可以同憂同樂,同生同死;他時同隱海濱,同升仙界,豈侯門紈袴所可同日語乎。先是,素秋夜歸,將使公子得金而後宣之[57];公子不可,曰:「向憤無所洩,故索金以敗之耳。今復見妹,萬金何能易哉!」即遣人告諸兩家,頓罷之;〔但評〕不俟得金而後宣,心中所存者真,目中所見者大。又念生家故不甚豐,道賒遠,親迎殊艱[58],因移生母來,居以恂九舊第。生亦備幣帛鼓樂,昏嫁成禮。一日,嫂戲素秋:「今得新婿,曩年枕席之愛,猶憶之否?」素秋微笑,因顧婢曰[59]:「憶之否?」〔馮評〕前已有伏筆。嫂不解,研問之:蓋三年床笫,皆以婢代;每夕以筆畫其兩眉,驅之去,即對燭而坐,婿亦不之辨也[60];〔但評〕有畫眉使代一節,方令閲者無留憾。益奇之,求其術,但笑不言。次年大比,生將與公子偕往,素秋以爲不必,公子强挽之而去。是科,公子薦於鄉;生落第歸,隱有退志,逾歲母卒[61],遂不復言進取矣。〔但評〕幸哉周生,不入得失之途,當下已登仙境矣。一日,素秋告嫂曰:「向問我術,固未肯以此駭物聽也。今遠别,行有日矣[62],請秘授之,亦可以避兵燹。」〔馮評〕生下。驚而問之,答云[63]:「三年後,此處當無人煙。妾荏弱不堪驚恐,將蹈海濱而隱。〔但評〕素秋其三食神仙字耶?顧其自謂無福相,與乃兄自審福薄之意同;特自知之而能自安之,不至如乃兄之癡惑而枉死耳。大哥富貴中人,不可以偕,故言别也。」乃以術悉授嫂;數日,又告公子[64],留之不得,至於泣下,問:「往何所?」即亦不言[65]。鷄鳴早起,攜一白鬚奴,控雙衛而去。〔馮評〕素秋獨去耶?周生同去耶?不知者謂是漏筆,然控雙衛而去,已註明同去矣。公子陰使人委送之[66],至膠萊之界,塵霧幛天,既晴已迷所往。三年後,闖寇犯順,村舍爲墟。韓夫人剪帛置門内[67],寇至,見雲繞韋馱高丈餘,遂駭走,以是得無恙焉[68]。〔但評〕翦帛化韋馱,不惟映帶畫眉變蟒,直照應到帛剪小人止。後村中有賈客至海上,遇一叟甚似老奴,而髭髮盡黑,猝不敢認。叟停足而笑曰[69]:「我家公子尚健耶?借口寄語:秋姑亦甚安樂。」問其居何里,曰:「遠矣,遠矣[70]!」匆匆遂去。公子聞之,使人於所在遍訪之,竟無踪跡[71]。
異史氏曰:「管城子無食肉相[72],其來舊矣。初念甚明,而乃持之不堅。寧知糊眼[73]主司,固衡命不衡文耶?一擊不中,冥然遂死[74],蠹魚之癡,一何可憐!傷哉雄飛,不如雌伏。」
〔但評〕《十三經》垂教,身心性命之理耳。一部《廿三史》,法鑒攸分,子臣弟友之經,忠孝廉節之則,廣我聞見,正我修爲,求慊戒欺,學問之道,無愧我心而已矣。至諸子百家,以及《離騷》楚些,皆可以摛其芳藻,晤其情懷,即一歌一咏之間,罔非隨其興之所至,豈復有得失之念存於中哉?自古文變爲帖括,古詩變爲試帖,精於其藝者原足以窺其心術,見其根柢,知其經濟,得其才華,以此得人,史不勝書;奈俗學誤人,衹以此爲弋取功名之具,童子束髮受書,蒙師經師,皆以進取之方,口講指畫,傳授心法,而沾沾焉計其何以得、何以失,且計其何以必得而必無或失,於是執經請業者,衹知所學爲得失之一途;於立身行己之道,耳不曾聞,目不曾睹,而黄卷青燈,殘編斷簡,餖飣糟粕,神似蠹魚。卒之戚戚終身,名場老死,乃謂讀書誤我,文章無憑。豈知非書誤我,而我實自誤;文本有憑,而我自無憑乎!然此猶自得失言之也;若聖賢垂教之意,則孔、顔所樂,與孟氏所謂大行不加,窮居不損者,又何誤我,又何無憑哉!
〔何評〕蠹魚至死,何艱於一第?彼尚書之孫,侍郎之子,烏能結文字緣哉!
【校記】(底本:手稿本
參校本:鑄本、青本、黄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
[1]
「謹庵」:黄本作「謹安」。(下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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