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校对)第21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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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本、黄本「而呵」作「而呵之」。
[10]
「偕婢」:諸本作「借婢」;此從九二三九號青本。
[11]
「雙明珠」:鑄本、異史本作「明珠二粒」。
[12]
此上三十一字:鑄本作「生於女去時遥尾之」。
[13]
二十四卷本「茂」作「葉茂」,「飄風」作「風飄」。「團轉」:青本作「圜轉」。
[14]
「微哂」:鑄本、異史本作「微笑」。
[15]
鑄本「生養」作「生有」,並異史本「見絶」作「相絶」。
[16]
鑄本、異史本「我家」作「我」,「無已」作「不已」。「夕至」:二十四卷本作「夕女至」。
[17]
宫:〖吕註〗《韻會》:「宫刑,男子割勢。」〖何註〗宫,淫行也,文王世子公族無宫刑,不剪其類也。
[18]
鑄本「如何」作「何如」,並異史本「答云」作「答曰」。黄本「不能」作「不」,「其狀」作「其故」。
[19]
覆瓿:〖何註〗《漢書·揚雄傳》:「吾恐後人用覆醬瓿也。」
[20]
「斂魂」:二十四卷本作「斂其魂」。
[21]
「絶不」:鑄本、異史本作「女不」,二十四卷本作「女絶不」。
[22]
鑄本、異史本「忽至」作「復至」,「何處獲罪」作「有獲罪處」。「逆」:黄本作「迎」。
[23]
金龍大王:〖吕註〗《金龍山聖跡記》:「謝公緒,會稽諸生,居錢唐安溪,宋謝太后侄也。三宫北行,公投苕溪死,門人葬其鄉之金龍山。明太祖吕梁之捷,神顯靈助焉,遂敕封『金龍四大王』,立廟黄河之上。」邵遠平《戒山文存》:「神父生四子:紀、綱、統、緒,神居季,故號『四大王』。」○按:陳棟《淮郡鎮海金神廟記》:「龍於五行屬乙宿,巽風皆木也,木畏金,從其畏厭之,可無患,於是創鎮海金神廟。」然則地四生金,所謂金龍四大王者,或即以金鎮海之義,不必拘拘於住金龍而行四也。
[24]
「妾實」:青本作「妾屬」。「大辱」:青本、黄本作「大恥」。
[25]
保姆:〖何註〗姆,女師也。
[26]
「皆以」:鑄本、異史本作「必使」。
[27]
「三十年」:異史本、鑄本作「年三十」。
[28]
駐顔:〖吕註〗《神仙傳》:「韓衆謂劉根曰:『藥之上者,有九轉還丹、太乙金液,其次有雲母、雄黄之屬,次乃草木諸藥,能治百病,補虚駐顔,斷穀益氣。』」○李白詩:「又無大藥駐朱顔。」〖何註〗留駐少年容顔也。
[29]
「徒求」:二十四卷本作「求」。
[30]
「捉予」:諸參校本作「捉」。
[31]
「六十」:黄本作「六十年」。鑄本「躍從」作「生躍從」。「漸之」:鑄本作「漸漸」,青本作「漸至」。
[32]
「不足爲」:鑄本、異史本作「不爲」。
申氏
涇河[1]之側,有士人子申氏者,家窶貧[2],竟日恒不舉火。夫妻相對,無以爲計,妻曰:「無已,子其盗乎?」申曰:「士人子,不能亢宗,而辱門户、羞先人,跖而生,不如夷而死!」〔但評〕跖而生不如夷而死,有此操守,可以對天地,質鬼神。妻忿曰:「子欲活而惡辱耶?世不田而農者止兩途:汝既不能盗,我無寧娼耳[3]!」〔何評〕可惡可恨。申怒,與妻語相侵。妻含憤而眠。申念:爲男子不能謀兩餐,至使妻欲娼,固不如死。〔但評〕室人之謫,真是令人難堪。潛起,投繯庭樹間,但見父來,驚曰:「癡兒!何至於此!」斷其繩,囑曰:「盗可以爲[4],〔但評〕盜可以爲,出諸士人之口,聞之駭絶。〔馮評〕妻逼其夫,父教其子,奈何,奈何!○盜可爲乎?莊子曰:「盜亦有道。」見《胠篋》篇。須擇禾黍深處伏之。此行可富,無庸再矣。」妻聞墮地聲驚寤,呼夫,不應;爇火覓之,見樹上繯絶,申死其下,大駭,撫捺之,移時而甦,扶卧牀上。妻忿氣少平,既明,托夫病,乞鄰得稀餌申。申啜已,出而去;至午,負一囊米至。妻問所從來,曰:「余父執皆世家,向以摇尾[5]爲羞[6],故不屑以相求也。古人云:『不遭者可無不爲[7][8]。』〔何評〕憤語。今且將作盗,何顧焉!可速炊。我將從卿言,往行劫。」妻疑其未忘前言之忿,含忍之,因淅米[9]作糜。申飽食訖,急尋堅木,斧作梃,持之欲出[10]。妻察其意似真,曳而止之。申曰:「子教我爲,事敗相累,當無悔!」〔但評〕似盗非盗,疑假又真。反唇相稽,文情絶妙。絶裾而去[11]。日暮,抵鄰村,違村[12]里許伏焉。忽暴雨,上下淋濕,遥望濃樹,將以投止,而電光一照,已近村垣;〔馮評〕寫作盗時,夜景如繪。遠處似有行人,恐爲所窺,見垣下禾黍蒙密[13],疾趨而入,蹲避其中。無何,一男子來,軀甚壯偉,亦投禾中。申懼,不敢少動,幸男子斜行去,微窺之,入於垣中。默意垣内爲富室亢氏第[14],此必梁上君子,俟其重獲而出,當合有分。又念:其人雄健,倘善取不予,必至用武。自度力不敵,不如乘其無備而顛之。計已定,伏伺良耑。直將鷄鳴[15],始越垣出。足未及地,申暴起,梃中腰膂,踣然傾跌,則一巨龜[16],喙張如盆;〔馮評〕忽斷。大驚,又連擊之,遂斃。先是,〔馮評〕用追叙之筆。亢翁有女,絶惠美,父母皆憐愛之[17]。一夜,有丈夫入室,狎逼爲歡。欲號,則舌已入口,昏不知人,聽其所爲而去。羞以告人,惟多集婢媪,嚴扃門户而已。夜既寢,更不知扉何自而開[18];入室,則群衆皆迷,婢媪遍淫之。於是相告各駭,以告翁;翁戒家人操兵環綉闥[19],室中人燭而坐。約近夜半,内外人一時都瞑,忽若夢醒,見女白身卧,狀類癡,良久始寤。〔但評〕此等行踪,不惟龜盗,且是龜劫。翁甚恨之而無如何。積數月,女柴瘠頗殆。每語人:「有能驅遣者,謝金三百。」申平時亦悉聞之。是夜得龜,〔馮評〕忽接。因悟祟翁女者,必是物也。遂叩門求賞。翁喜,延之上座,使人舁龜於庭,臠割之。留申過夜,其怪果絶。乃如數贈之,負金而歸。妻以其隔宿不,方切憂盼[20];見申入,急問之。申不言,以金置榻上。妻開視[21],幾駭絶,曰:「子真爲盗耶?」申曰:「汝逼我爲此,又作是言!」妻泣曰:「前特以相戲耳。今犯斷頭之罪,我不能受賊人累也[22]!請先死。」〔馮評〕此婦雖悍,尚有人心,宜其獲享素封。乃奔。〔但評〕固是繳上,亦以見其妻之不愧爲士人婦。申逐出,笑曳而返之,具以實告,妻乃喜。自此謀生産,稱素封焉。
異史氏曰:「人不患貧,患無行耳。其行端者,雖餓不死;不爲人憐,亦有鬼祐也。世之貧者,利所在忘義,食所在忘恥,人且不敢以一文相托,而何以見諒於鬼神乎!」
〔何評〕男盗女娼,用爲串合,彼大腹蹣跚者何人?
〔方評〕甚矣,申氏之委靡也。至妻以爲娼激之,計惟一死。即制梃爲盜,仍一求死故智耳。迨負金歸,而妻駭且泣。泣其且死于妬也,則識力遠矣,天之佑不佑何論哉?人尚以申爲戒,庶使同衾人不願爲娼。
邑有貧民某乙,殘臘向盡,身無完衣,自念何以卒歲?不敢與妻言,暗操白梃,出伏墓中,冀有孤身而過者,劫其所有。懸望甚苦,渺無人跡,而松風刺骨,不復可耐。意瀕絶矣,忽一人傴僂來[23]。心竊喜,持梃遽出。則一叟負囊道左,哀曰:「一身實無長物。家絶食,適於婿家乞得五升米耳。」乙奪米,復欲褫其絮襖,叟苦哀之[24],乙憐其老釋之,負米而歸。妻詰其自,詭以「賭債」對。陰念此策良佳,次夜復往[25]。居無幾時,見一人荷梃來,亦投墓中,蹲居眺望,意似同道。乙乃逡巡自冢後出。其人驚問:「誰何?」答云:「行道者。」問:「何不行?」曰:「待君耳。」其人失笑。各以意會,並道饑寒之苦。夜既深,無所獵獲[26]。乙欲歸,其人曰:「子雖作此道,然猶雛也。前村有嫁女者,營辦中夜,舉家必殆。從我去,得當均之。」乙喜,從之[27]。至一門,隔壁聞炊餅聲,知未寢,伏伺之[28]。無何,一人啟關荷杖出行汲,二人乘間掩入。見燈輝北舍,他屋皆暗黑。聞一媪曰:「大姐,可向東舍一矚,汝奩妝悉在櫝中,忘扃鐍未也[29]。」聞少女作嬌惰聲。二人竊喜,潛趨東舍,暗中摸索,得卧櫝,啟覆探之,深不見底。其人謂乙曰:「入之!」乙果入,得一裹,傳遞而出[30]。其人問:「盡矣乎?」曰:「盡矣。」又紿之曰:「再索之。」乃閉櫝加鎖而去。乙在其中[31],窘急無計。未幾,燈火亮入,先照櫝。聞媪云:「誰已扃矣。」於是母及女上榻息燭[32]。乙急甚,乃作鼠嚙物聲。女曰:「櫝中有鼠!」媪曰:「勿壞而衣。我疲頓已極,汝宜自覘之。」女振衣起,發扃啟櫝。乙突出,女驚仆;乙拔關奔去,雖無所得,而竊幸得免[33]。嫁女家被盗,四方流播,或議乙,乙懼,東遯百里,爲逆旅主人賃作傭。年餘,浮言稍息,始取妻同居,不業白梃矣。此其自述,因類《申氏》,故附之[34]。
【校記】(底本:手稿本
參校本:青本、黄本、鑄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
[1]
涇河:〖吕註〗《書·禹貢》:「涇屬渭汭。」《周禮·夏官·職方氏》:「正西曰雍州,其川涇汭。」
[2]
「之側」:鑄本作「之間」。「窶貧」:諸本均作「屢貧」,今據但本改。
[3]
「羞」:二十四卷本作「貽羞」。「而農」:異史本作「而豐」,青本作「而食」。「止兩」:青本、黄本作「止有兩」。「娼耳」:鑄本作「娼乎」。
[4]
「可以」:手稿字跡不清,異史本、二十四卷本作「可以」,此用青本、黄本、鑄本。
[5]
摇尾:〖吕註〗《前漢書·司馬遷傳》:「猛虎處深山,百獸震恐,及其在阱檻之中,摇尾而求食,積威約之漸也。」○韓愈《應科目時與人書》:「若俯首帖耳,摇尾而乞憐者,非我之志也。」○唐庚詩:「就令摇尾有誰憐?」
[6]
「可以」:手稿字跡不清,異史本、二十四卷本作「可以」,此用青本、黄本、鑄本。
[7]
不遭者可無不爲:〖吕註〗《前漢書·孫寶傳》:「御史大夫張忠,辟寶爲屬,後署寶主簿。寶徙入舍,祭竈,請比鄰。忠陰察怪之,使所親問寶。寶曰:『高士不爲主簿,而大夫君以寶爲可,一府莫言非,士安得獨自高?且不遭者可無不爲,况主簿乎!』忠聞之,甚慚,上書薦寶,爲議郎。」
[8]
黄本「夫病」作「大病」。鑄本「爲羞」作「羞」。二十四卷本無「古人……不爲」。
[9]
淅米:〖何註〗淅音錫,汰米也。《孟子·萬章》:「接淅而行。」
[10]
「作盗」:青本、黄本作「爲盗」。「欲出」:青本、黄本、鑄本作「欲去」。
[11]
鑄本「而去」作「而出」。
[12]
違村:〖何註〗去村也。
[13]
「垣下」:鑄本作「垣下有」。
[14]
「甚壯」:黄本作「壯甚」,二十四卷本作「壯」。「意」:異史本、鑄本作「憶」。
[15]
「伏伺良耑,直將」:青本作「伏俟良專,時將」,黄本「直」作「時」,二十四卷本「耑」作「久」。
[16]
二十四卷本「傾跌」下有「視之非人」四字。
[17]
「皆憐」:鑄本作「甚憐」。
[18]
青本、黄本「既寢」作「寢」,「扉」作「扇」。「而開」作「開」。
[19]
「操兵」:青本、黄本作「操刀」,二十四卷本作「操刃」。
[20]
二十四卷本「庭」作「庭而」。鑄本「隔宿」作「隔夜」,並異史本「方切」作「方且」。
[21]
「開視」:黄本、青本作「視」。
[22]
「能受」:鑄本作「能爲」。
[23]
「不復可耐」:二十四卷本作「不復可忍」,鑄本、黄本作「不可復耐」。「忽一」:鑄本作「忽見一」。
[24]
「五升」:青本作「五斗」。「哀之」:鑄本作「哀求」。
[25]
「其自」:二十四卷本作「其故」。「次夜」:青本作「次日」。
[26]
「獵獲」:青本、黄本作「獵」。
[27]
「從之」:二十四卷本作「從去」。
[28]
「伺」:手稿本作「祠」,今據衆參校本改。
[29]
「未也」:鑄本作「來也」。
[30]
「傳遞」:青本作「轉遞」。
[31]
「在其中」:青本、黄本作「在中」。
[32]
二十四卷本「及女」作「女」,「媪云」作「媪曰」。
[33]
「幸得」:鑄本作「幸獲」。
[34]
「邑有貧民……故附之」:青本中此段附於《某乙》後,鑄本「附之」作「附志之」。
恒娘
洪大業,都中人[1]。〔手稿本某甲評〕起叙事簡而亮。妻朱氏,姿致頗佳,〔手稿本某甲評〕着眼。兩相愛悦。後洪納婢寶帶爲妾,貌遠遜朱,〔手稿本某甲評〕着眼。而洪嬖之。〔馮評〕二段叙案,以下便放手作文。朱不平,輒以此反目。洪雖不敢公然宿妾所,然益嬖寶帶,〔手稿本某甲評〕按住。疏朱。〔何評〕有故。後徙其居,與帛商狄姓者爲鄰[2]。狄妻恒娘,先過院謁朱。恒娘三十許,姿僅中人,〔手稿本某甲評〕着眼。而言詞輕倩[3]。朱悦之,次日答其拜,見其室亦有小妻,年二十以來[4],甚娟好。〔手稿本某甲評〕着眼。鄰居幾半年,並不聞其詬誶一語;而狄獨鍾愛恒娘,副室則虚員而已。〔手稿本某甲評〕又按住。朱一日見恒娘而問之曰[5]:「余向謂良人之愛妾,爲其爲妾也,每欲易妻之名呼作妾。〔但評〕欲易妻名作妾,極形容争憐妬寵之深心,於文爲反攻法。今乃知不然。夫人何術?如可授,願北面爲弟子。」恒娘曰:「嘻!子則自疏,而尤男子乎?〔馮評〕亦有見地,先指其失。〔何評〕提明。朝夕而絮聒之,是爲叢驅雀[6],其離滋甚耳!其歸益縱之[7],即男子自來,勿納也。〔手稿本某甲評〕句法修潔,絶不言明所以。〔馮評〕第一層工夫。一月後,當再爲子謀之。」朱從其言,益飾寶帶,使從丈夫寢。〔但評〕先飾妾使從丈夫寢,是一縱。洪一飲食,亦使寶帶共之。洪時一周旋朱[8],朱拒之益力,於是共稱朱氏賢。〔但評〕周旋而拒之益力,使人共稱其賢,是一擒。如是月餘,朱往見恒娘,恒娘喜曰:「得之矣!子歸,毁若妝,勿華服,勿脂澤,垢面敝履,雜家人操作。〔手稿本某甲評〕不言所以。〔但評〕垢面敝履,雜家人操作,較飾妾又進一層,此爲再縱。一月後,可復來。」〔馮評〕第二層工夫。朱從之:衣敝補衣,故爲不潔清[9],而紡績外無他問。洪憐之,使寶帶分其勞,〔但評〕憐之而使寶帶分其勞,此爲再擒。朱不受,輒叱去之。如是者一月,又往見恒娘,恒娘曰:「孺子真可教也[10]!後日爲上巳[11]節,欲招子踏春園。子當盡去敝衣,袍袴襪履,嶄然一新,早過我。」〔馮評〕第三層工夫。朱曰:「諾!」至日,攬鏡細匀鉛黄,一一如恒娘教,妝竟,過恒娘,恒娘喜曰[12]:「可矣!」〔馮評〕如作文之有正位。又代挽鳳髻,光可鑒影;袍袖不合時製,拆其綫[13],更作之;謂其履樣拙,更於笥中出業履,共成之訖,即令易着。臨别飲以酒[14],囑曰:「歸去,一見男子即早閉户寢,渠來叩關,勿聽也。〔手稿本某甲評〕不言所以。三度呼,可一度納。口索舌,手索足,皆吝之。半月後當復來。」〔馮評〕已入玄中,却還有許多妙用。朱歸,炫妝見洪。洪上下凝睇之,歡笑異於平時。朱少話遊覽,便支頤作惰態;日未昏,即起入房,闔扉眠矣。未幾,洪果來款關[15];朱堅卧不起,洪始去。次夕復然。明日,洪讓之,朱曰:「獨眠習慣,不堪復擾。」日既西[16],洪入閨坐守之。〔但評〕不受分勞而炫妝以見,意思一變,是三縱;歡笑異於平時,漸入佳境矣,是三擒;闔扉眠,是四縱;叩關不納,是五擒;次夕復然,是六縱六擒;讓之而辭以習慣獨眠,愧之也,日未夕而入閨坐守,此爲七縱七擒:至是,男人不復反矣。滅燭登牀,如調新婦,綢繆甚歡;更爲次夜之約,朱不可長,與洪約以三日爲率[17]。〔馮評〕飽則他去,此處總在留得住。半月許,復詣恒娘,恒娘闔門與語曰:「從此可以擅專房矣。然子雖美,不媚也。〔馮評〕拿得住又有持久工夫在。子之姿,一媚可奪西施之寵,〔手稿本某甲評〕一媚字是通篇之骨。况下者乎!」於是試使睨,曰:「非也,病在外眦。」試使笑,又曰:「非也,病在左頤。」乃以秋波送嬌,又囅然瓠犀微露,使朱效之,凡數十作,始略得其仿佛。〔馮評〕此等做作,聊齋從何處得來?或曰:「從李夫人及《飛燕外傳》等書悟出。」然已玄之又玄矣。恒娘曰:「子歸矣!攬鏡而嫺習[18]之[19],術無餘矣。至於牀笫之間,隨機而動之,因所好而投之,此非可以言傳者也。」〔手稿本某甲謀〕總括二句,爲前文束。朱歸,一如恒娘教。洪大悦[20],形神俱惑,唯恐見拒。日將暮,則相對調笑,跬步不離閨闥,日以爲常,竟不能推之使去[21]。〔馮評〕已易妾爲妻矣,即朱往日境界。朱益善遇寶帶,每房中之宴,輒呼與共榻坐;而洪視寶帶益醜[22],不終席,遣去之。朱賺夫入寶帶房,扃閉之,洪終夜無所沾染。於是寶帶恨洪,對人輒怨謗。洪益厭怒之,漸施鞭楚。〔但評〕教之作態,衹爲善後事宜,心法之傳,止於此矣。乃朱又另生一法,直使施鞭楚而止。此所謂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者。寶帶忿,不自修,拖敝垢履[23],頭類蓬葆,更不復可言人矣。恒娘一日謂朱曰:「我術如何矣[24]?」朱曰:「道則至妙,然弟子能由之,而終不能知之也。縱之,何也?」〔何評〕左公筆意。曰:「子不聞乎:〔馮評〕以下暢發議論,用《檀弓》智悼子卒、左氏《曹劌論戰》二篇調法,已將《廿三史》中佞幸傳、姦臣傳、嬪妃傳、宦官傳諸人邀媚專寵微妙秘訣,合盤托出,透骨攢心之論,劈流分風之筆,圑花簇錦之文。人情厭故而喜新,重難而輕易。〔但評〕衹是「易故而新,轉易爲難」二語盡之。而忽縱忽擒,旋伸旋縮,狐術固妙,非先生之筆,終恐言之無味也。丈夫之愛妾,非必其美也,甘其所乍獲,而幸其所難遘也。縱而飽之,則珍錯亦厭,况藜羹乎[25]!」〔手稿本某甲評〕從前曲曲寫來,忽隱忽炫,忽納忽拒,機變莫可測識。至此説出,其理亦甚平實耳。然千古佞幸耑愛固寵,總不出此圈憒矣。「毁之而復炫之,何也?」曰:「置不留目,則似久别;忽睹艷妝,則如新至:譬貧人驟得粱肉[26],則視脱粟非味矣。而又不易與之,則彼故而我新,彼易而我難,此即子易妻爲妾之法也。」〔但評〕證法一段,爲全文點睛,爲通篇結穴,大海回風生紫瀾,文境似此。朱大悦,遂爲閨中之密友[27]。〔手稿本某甲評〕煞句勁。積數年,忽謂朱曰:「我兩人情若一體,自當不昧生平[28]。向欲言而恐疑之也;行相别,敢以實告:妾乃狐也。幼遭繼母之變,鬻妾都中。良人遇我厚,故不忍遽絶,戀戀以至於今。明日老父尸解,妾往省覲,不復還矣。」朱把手唏嘘。早旦往視,則舉家惶駭,恒娘已杳[29]。
異史氏曰:「買珠者不貴珠而貴櫝[30],新舊難易之情[31],〔馮評〕諺云:「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此即「新舊難易」四字之謂。吾嘗見此評,必曰:「先生學道人,何作爾語?」不知俗情見透一分,則道理即深入一層。千古不能破其惑;而變憎爲愛之術,遂得以行乎其間矣。古佞臣事君,勿令見人[32],勿使窺書[33]。乃知容身固寵,皆有心傳也。」
〔但評〕一首翻新出奇之文,窈而深,廓其有容;繚而曲,如往而復。漢文以上,兼擅其奇,不止寢食於八大家者。
〔何評〕恒娘之術,乃退一步法。老氏知雄守雌之訓正如此。
〔方評〕觀恒娘教朱氏衹是人情爛熟,極得以縱爲擒之法,無怪乎大業之入其元中也。
【校記】(底本:手稿本
參校本:青本、黄本、鑄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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