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校对)第213部分在线阅读

〔何評〕合「千鍾粟」、「黄金屋」、「顔如玉」三語，苦於書中求之，烏得不癡？即枕席功夫尚未曉，知其於書有所不通也。使非教之輟讀，烏能中鄉選、捷南宫哉？故知不汲汲于讀，乃爲真能善讀書者。
〔方評〕昔盧照鄰之悲今日也，曰：「雖有群書萬卷，不及囊中一錢。」則書可付之一炬，而郎獨性命依之，其果癡乎哉？吾謂癡於實必榮以名；癡于古必宜于今。癡者心專，慧者神散。心專則福，神散則禍。癡郎者以慧爲慧而不慧；郎癡者，以癡爲慧而不癡。故無禍而福如此。郎果癡乎哉？然則女曷爲以博弈結客？醫其癡而名始成耶？曰：「此醫其不思，非醫其學也。若思學兼而加之以養，人猶以癡揶揄之，將顔之愚、曾之魯亦以爲癡乎哉？」
【校記】（底本：手稿本
參校本：青本、黄本、鑄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
[1]
「置」：九二三九號青本、但本、圖本作「賣」。
[2]
勸學篇：〖吕註〗宋真宗《勸學篇》：「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鍾粟；安居不用架高堂，書中自有黄金屋；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有女顔如玉；出門莫恨無人随，書中車馬多如簇。男兒欲遂平生志，五經勤向窗前讀。」
[3]
幛以素紗：〖何註〗唐王播題詩木蘭寺，後鎮揚州，訪舊時，則碧紗籠之矣。
[4]
「幛以」：青本作「籠以」。「間」：鑄本作「問」。
[5]
「掘」：異史本、鑄本作「握」。
[6]
「勸其」：青本作「勸之」。
[7]
「讀《漢書》」句：〖吕註〗按：《漢書》八卷中與此不相符；惟宣帝四年五月詔曰：「父子之親，夫婦之道，天性也。」云云。疑即取此。△按：《漢書》第八卷近卷半，「天性也」下云：「雖有禍患，猶蒙死而存之誠。愛結於心，仁厚之至也，豈能違之哉！」當取於此。
[8]
「不辨」：黄本作「不問」。「應之」：鑄本、異史本作「驗之」。
[9]
「必使女坐其側」：青本、黄本作「使女坐於其側」。
[10]
「囑而」：青本作「跪而」，異史本、二十四卷本作「祝而」。
[11]
「女所」：青本、黄本作「所」。
[12]
「舊所」：鑄本、異史本作「舊處」。
[13]
「因使」：手稿本原作「因與」，塗改。
[14]
「郎意」：二十四卷本作「郎」。「流覽」：手稿本原作「流覽之」，塗改。
[15]
授以弦索：〖何註〗教彈絲也。
[16]
「隨指」：鑄本、異史本作「隨手」。「飲博」：二十四卷本作「博飲」。
[17]
「而試」：青本、黄本作「而仕」。「居久」：黄本作「久居」。
[18]
「今即」：鑄本作「今郎」。「何工」：青本、黄本、二十四卷本作「何工夫」。
[19]
「踰隙」：二十四卷本、黄本作「踰牆」。
[20]
「伏不」：二十四卷本作「伏地不」。
[21]
青本、黄本「欲妾留」作「欲留」，「書盡」作「盡」；二十四卷本「盡散」作「盡焚」。
[22]
「及女」：鑄本、異史本作「與女」。「知」，青本作「之」。
[23]
「衿」：二十四卷本作「巾」。「略能」：異史本、鑄本作「略得」。
[24]
「取妾」：手稿本原作「歸取其妾」，塗改。
[25]
祖龍之虐：〖吕註〗《史記·秦始皇紀》：「三十六年秋，使者從關東夜過華陰平舒道，有人持璧遮使者曰：『爲吾遺鎬池君。』因言曰：『今年祖龍死。』使者問其故，因忽不見。」註：「鎬池君，水神也。秦水德王，故其君將止，水神先自相告也。祖，始也；龍，人君象，謂始皇也。」○又，三十四年，丞相李斯上言曰：「請名官非《秦紀》皆燒之；非博士官所職，天下有敢藏《詩》、《書》百家語者，悉詣守尉雜燒之；有敢偶語《詩》、《書》，棄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見知不舉者，與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燒，黥爲城旦。所不去者，醫藥、卜筮、種樹之書。若欲有學法令，以吏爲師。」制曰：「可。」〖何註〗謂始皇焚書也。
[26]
「報也」：二十四卷本作「報」。
齊天大聖
許盛，兖人，從兄成賈於閩，貨未居積，客言大聖靈著，將禱諸祠。〔馮評〕《艮齋雜説》：「潮州有齊天大聖廟，香火甚盛。」此書尤西堂著。盛未知大聖何神，與兄俱往。至則殿閣連蔓，窮極弘麗[1]。入殿瞻仰，神猴首人身，蓋齊天大聖孫悟空云。諸客肅然起敬，無敢有惰容。盛素剛直，竊笑世俗之陋。衆焚奠叩祝，盛潛去之；既歸，兄責其慢，盛曰：「孫悟空乃丘翁[2]〔馮評〕袁簡齋：《西遊》非長春作。之寓言，何遂誠信如此？如其有神，刀槊[3]雷霆，余自受之！」逆旅主人聞呼大聖名，皆摇手失色[4]，若恐大聖聞。盛見其狀，益譁辨之。聽者皆掩耳而走。至夜，盛果病，頭痛大作。或勸詣祠謝[5]，盛不聽。未幾，頭小愈，股又痛，竟夜生巨疽，連足盡腫，寢食俱廢。兄代禱，迄無驗。或言：「神譴須自祝。’盛卒不信。月餘，瘡漸斂，而又一疽生，其痛倍苦。醫來，以刀割腐肉，血溢盈碗。恐人神其詞，故忍而不呻。〔馮評〕倔强可愛。俗子信鬼，委曲迂就，以神其説，如謂神遷怒是也。又月餘，始就平復，而兄又大病。盛曰：「何如矣？敬神者亦復如是，足徵余之疾非由悟空也[6]！」兄聞其言益恚，謂神遷怒；責弟不爲代禱，盛曰：「兄弟猶手足[7]。前日支體糜爛而不之禱，今豈以手足之病，而易吾守乎？」〔馮評〕認理甚明，非客氣也。但爲延醫剉藥，而不從其禱。藥下，兄暴斃。〔馮評〕看「藥下暴斃」四字。盛慘痛結於心腹，買棺殮兄已，投祠指神而數之曰[8]：「兄病，謂汝遷怒，使我不能自白。倘爾有神，當令死者復生，余即北面稱弟子，不敢有異辭；不然，當以汝處三清[9]之法，還處汝身，亦以破吾兄地下之惑[10]！」〔馮評〕語語剛直，出語亦趣。至夜，夢一人招之去，入大聖祠，仰見大聖有怒色，責之曰：「因汝無狀，以菩薩刀穿汝脛股；猶不自悔，嘖有煩言[11]。本宜送拔舌獄[12]，念汝一念剛鯁，姑置宥赦。〔馮评〕作聖賢豪杰骨子，上可以對天地。汝兄病，乃汝以庸醫夭其壽數，於人何尤[13]？今不少施法力，益令狂妄者引爲口實。」〔馮評〕祈雨倒硯水故智。乃命青衣使請命於閻羅，青衣白[14]：「三日後，鬼籍已報天庭[15]，恐難爲力。」神取方版，命筆，不知何詞，使青衣執之而去。良久乃返。成與俱來，並跪堂上。神問：「何遲？」青衣白：「閻摩不敢擅專[16]，又持大聖旨上咨斗宿，是以來遲。」盛趨上拜謝神恩。〔馮評〕血性人轉身快。神曰：「可速與兄俱去。若能向善，當爲汝福。」兄弟悲喜，相將俱歸。醒而異之，急起，啟材視之，兄果已甦[17]，扶出，極感大聖力。盛由此誠服信奉，更倍於流俗。〔但評〕丘翁寓言，本原已悉。頭病不信，股病不信，至忍痛割疽而仍不信；兄謂神遷怒，責其代禱，而終不信；甚且投祠指數，而即以其處三清之法處之：其剛鯁不可謂不至矣。奈何以兄之誤投藥餌，死而復生，遂謂神果有靈，甘心北面而誠服，信奉乃更倍於流俗？信道不篤故也。而兄弟貲本，病中已耗其半；兄又未健，相對長愁。一日，偶遊郊郭[18]，忽一褐衣人相之曰：「子何憂也？」〔馮評〕老孫亦多情可愛。盛方苦無所訴，因而備述其遭。褐衣人曰：「有一佳境，暫往瞻矚，亦足破悶。」問：「何所？」但云[19]：「不遠。」從之。出郭半里許，褐衣人曰：「予有小術，頃刻可到。」因命以兩手抱腰，略一點首[20]，遂覺雲生足下，騰踔而上，不知幾百由旬。〔馮評〕佛書：四十里爲一由旬。盛大懼，閉目不敢少啟。頃之曰：「至矣。」忽見琉璃世界，光明異色，訝問：「何處？」曰：「天宫也。」信步而行，上上益高[21]。遥見一叟，喜曰：「適遇此老，子之福也！」舉手相揖。叟邀過諸其所[22]，烹茗獻客；止兩盞，殊不及盛。褐衣人曰：「此吾弟子[23]，〔馮評〕「此吾弟子」四字説得嘴響，如今之房考官取中名士，每對人曰：「此敝門生也。」爲之一笑。千里行賈，敬造仙署，求少贈饋[24]。」叟命僮出白石一柈，狀類雀卵，瑩澈如冰，使盛自取之。盛念攜歸可作酒枚，遂取其六。褐衣人以爲過廉，代取六枚，付盛並裹之。囑納腰橐，拱手曰：「足矣。」辭叟出，仍令附體而下，俄頃及地。盛稽首請示仙號，笑曰：「適即所謂觔斗雲[25]也。」盛恍然，悟爲大聖[26]，又求祐護，曰：「適所會財星，賜利十二分，何須他求[27]。」〔馮評〕如房官之愛新門生，十分親熱。盛又拜之，起視已渺；既歸，喜而告兄。解取共視，則融入腰橐矣。後輦貨而歸[28]，其利倍蓰[29]。自此屢至閩，必禱大聖。他人之禱，時不甚驗；盛所求無不應者。〔馮評〕好師弟。
異史氏曰：「昔士人過寺，畫琵琶於壁而去；比返，則其靈大著，香火相屬焉[30]。天下事固不必實有其人；人靈之，則既靈焉矣。〔馮評〕坡詩云：「偶然唤作木居士，便有無窮祈福人。」何以故？人心所聚，而物或托焉耳。若盛之方鯁，固宜得神明之祐，豈真耳内綉針，毫毛能變；足下觔斗，碧落可升[31]哉！卒爲邪惑，亦其見之不真也[32]。」
〔但評〕天下所稱神靈者，祠廟而外，木石亦多有之，有鬼物憑之故也。然不必問其果靈與否，惟剛者不以私求，直者不以枉見，兩不相涉，即過而不問，曷害焉。彼盛之病脛股也，非真有菩薩刀穿之也；藉曰有之，則嘖有煩言之後，又何以欲送拔舌獄，卒念其一生剛鯁而中止也？庸醫促壽，會逢其適；仍令生還，亦其數未絶耳。前之死，將誰尤？後之生，又將誰德乎？至於行善有福，自古云然，幾見有剛方友愛之人，而不獲天佑者？觔斗雲上至天宫，雀卵石融入腰橐，亦其誠服信奉之後，結想深而遂生此幻境耳。
〔何評〕贊語甚正。
〔方評〕空，心也。心空則靈也。悟，我也。孫生也。我所受于天之理于心也。大聖者何？心之精神謂聖。能入風雲變態之中，能通天地有形之外，故謂之大。齊天者何？心參三才也。然則盛之得禍，固因放心而不知求其獲福，猶徇利而失其本心，皆無足論焉。
附録
《艮齋雜説》一則：福州人皆祀孫行者爲家堂，又立齊天大聖廟，甚壯麗。四五月間迎旱龍舟，裝飾寶玩，鼓樂喧闐，市人奔走若狂。視其中坐一獼猴耳。無論《西遊記》爲子虚烏有，即水簾洞豈在閩粤間哉？風俗怪誕如此，而不以淫祠毁，則杜十姨，伍髭鬚相公，固無足怪也。
（原載吕湛恩《〈聊齋志異〉註》）
【校記】（底本：手稿本
參校本：青本、黄本、鑄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
[1]
「弘」：二十四卷本、青本作「宏」，諱字。
[2]
丘翁：〖吕註〗丘翁名處機，棲真於始餘山，作《西遊記》。△按：丘處機號長春子，曾西遊，至撒馬爾罕。其弟子撰有《長春真人西遊記》。正文所云「孫悟空乃丘翁之寓言」係沿用舊説。
[3]
槊：〖何註〗音朔，矛也。
[4]
「摇手」：二十四卷本作「摇首」。
[5]
「祠謝」：二十四卷本作「祠謝罪」。
[6]
「余」：青本、黄本作「吾」。
[7]
「猶手」：青本、黄本作「如手」。
[8]
「指神」：青本、黄本作「指」。
[9]
三清：〖吕註〗見《西遊記》。
[10]
「亦以」：二十四卷本作「庶以」。
[11]
嘖有煩言：〖何註〗嘖音，至也。《左傳·定四年》：「會同難，嘖有煩言，莫之治也。」
[12]
拔舌獄：〖吕註〗《西遊記》：「陰山後有十八層地獄，中有拔舌獄。」
[13]
「一念」：手稿本「念」右，後人加「生」字。青本、黄本作「一生」。「於」：鑄本、異史本作「與」。
[14]
「青衣白」：鑄本、異史本作「青衣曰」。
[15]
天庭：〖吕註〗《史記·天官書》：「三能三衡者天庭也。」
[16]
「閻摩」：黄本、異史本作「閻羅」。
[17]
黄本「相將」作「相與」，並青本「已甦」作「已甦醒」。「啟材」：黄本、青本、二十四卷本作「啟棺」。「視之」：二十四卷本作「覘視」。
[18]
「郊郭」：二十四卷本作「郊外」。
[19]
「但云」：青本作「但言」。
[20]
「點首」：鑄本、異史本作「點頭」。
[21]
「上上」：青本作「上下」。
[22]
「過諸」：青本、黄本作「過」，鑄本、異史本作「過諧」。
[23]
鑄本「弟」字下全缺佚。
[24]
「求少」：青本作「求所」。
[25]
觔斗雲：〖吕註〗見《西遊記》。
[26]
「悟爲」：異史本作「大悟知爲」。
[27]
「他求」：二十四卷本作「多求」。
[28]
異史本「解取」作「解而」，「輦貨」作「輦」。
[29]
蓰：〖何註〗音璽，平聲，五倍也。
[30]
「昔士人」二句：〖吕註〗《原化記》：「昔有一書生過江，泊船，上山閑步。見僧房院開，中有牀榻。門外小廊數間。傍有筆硯。書生遂於房門素壁上畫一琵琶，大小與真不異。畫畢，風静船發。僧歸，見畫處，不知何人，乃告村人曰：『恐是五臺山聖琶琶。』當亦戲言，而遂爲村人傳説。禮施求福，甚效。書生入吴經年，聞江西路僧室有聖琵琶，靈應非一，心異之。因還江西，泊船此處，上訪之。僧亦不在，所畫琵琶依舊。前有幡花香爐，書生取水洗之。僧亦未歸。書生夜宿船中，明日又上。僧夜歸，覺失琵琶，以告村人，相與悲嘆。書生故問，具言前驗，令應有人背著琵琶，所以潛隱。書生大笑，爲説畫之因由、及拭却之由，僧及村人信之，靈聖亦絶耳。」
[31]
「豈真」句：〖吕註〗俱見《西遊記》。
[32]
「亦其」：二十四卷本作「抑其」。
青蛙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