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校对)第21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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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漢之間,俗事蛙神最虔。祠中蛙,不知幾百千萬,有大如籠者。〔馮評〕與《水莽草》一篇皆先以疏解起案,然後叙入正事,左、史多有之。或犯神怒,家中輒有異兆:蛙遊几榻,甚或攀緣滑壁不得墮[1],其狀不一,此家當凶。人則大恐,斬牲禳禱之,神喜則已。〔但評〕蛙善怒,其性也,然亦易解,即爲神何獨不然。起數語已立一篇之局,而不嫌占實者,此衹論其泛常,後乃叙其實事也。楚有薛崑生者,幼惠,美姿容。六七歲時,有青衣媪至其家,自稱神使,坐致神意,願以女下嫁崑生。薛翁性朴拙,雅不欲,辭以兒幼。〔馮評〕青皮大腹,强作姻好,難怪他不肯。雖故却之,而亦未敢議婚他姓。遲數年,崑生漸長,委禽於姜氏。神告姜曰:「薛崑生,吾婿也,何得近禁臠[2]!」姜懼,反其儀。薛翁憂之[3],潔牲往禱,自言不敢與神相匹偶。祝已,見肴酒中皆有巨蛆浮出,蠢然擾動;傾棄,謝罪而歸。心益懼,亦姑聽之[4]。一日,崑生在途,有使者迎宣神命,苦邀移趾,不得已從與俱往。入一朱門,樓閣華好,有叟坐堂上,類七八十歲人。崑生伏謁,叟命曳起之,賜坐案旁。少間,婢媪集視,紛紜滿側。叟顧曰:「入言薛郎至矣。」數婢奔去[5]。移時,一媪率女郎出,年十六七,麗絶無儔。叟指曰:「此小女十娘,自謂與君可稱佳偶,〔馮評〕引他來炫之也。君家尊乃以異類見拒。此自百年事[6],父母止主其半,是在君耳。」〔但評〕聯姻不遂,而以巨蛆作怒,神之示威止此。而邀生見女,使之自主,其言甚婉,其意甚深,蓋亦無奈此翁何也。崑生目注十娘,心愛好之,默然不言。媪曰:「我固知郎意良佳。請先歸,當即送十娘往也。」崑生曰:「诺。」趨歸告翁[7]。翁倉遽無所爲計,乃授之詞,使返謝之。崑生不肯行。方誚讓間,輿已在門,青衣成羣,而十娘入矣。〔但評〕不迎而輿自至,太容易了,無怪後來多反目。上堂朝拜翁姑[8],見之皆喜。即夕合卺,琴瑟甚諧。由此神翁神媪,時降其家。視其衣,赤爲喜,白爲財,必見[9],以故家日興。自婚於神,門堂藩溷皆蛙,〔馮評〕不堪。人無敢詬蹴之;惟崑生少年任性,喜則忌[10],怒則踐斃,不甚愛惜。十娘雖謙馴,但善怒[11],〔馮評〕所謂怒蛙也。頗不善崑生所爲;而崑生不以十娘故斂抑[12]之。十娘語侵崑生,崑生怒曰:「豈以汝家翁媪能過人耶?丈夫何畏蛙也[13]!」十娘甚諱言「蛙」,聞之恚甚,曰:「自妾入門,爲汝家田增粟、賈益價[14],亦復不少。今老幼皆已温飽,遂如鴞鳥生翼[15],欲啄母睛耶[16]?」崑生益憤曰:「吾正嫌所增污穢[17],不堪貽子孫。請不如早别。」遂逐十娘。〔但評〕門堂藩溷皆蛙,紀綱之僕未必果有三千也,不以十娘故而愛惜之,無乃不情。物傷其類,誰能忍此?況乃斥其忌諱,且迫逐之。此亦足爲强扳婚者戒矣。翁媪既聞之,十娘已去,呵崑生,使急往追復之。崑生盛氣不屈。至夜,母子俱病,鬱冒不食[18]。翁懼,負荆於祠,詞義殷切。過三日,病尋愈,十娘亦自至[19]。夫妻歡好如初。十娘日輒凝妝坐,不操女紅,崑生衣履,一委諸母。母一日忿曰:「兒既娶,仍累媪!人家婦事姑,吾家姑事婦[20]!」〔馮評〕生波。十娘適聞之,負氣登堂曰:「兒婦朝侍食,暮問寢,事姑者,其道如何?所短者,不能吝傭錢[21],自作苦耳。」〔馮評〕有愧婦道。母無言,慚沮自哭。崑生入,見母涕痕,詰得故,怒責十娘。十娘執辨,不相屈[22]。崑生曰:「娶妻不能承歡,不如勿有!便觸老蛙怒,不過横災死耳!」復出十娘。十娘亦怒[23],出門逕去。次日,居舍災,延燒數屋,几案牀榻,悉爲煨燼。崑生怒,詣祠責數曰:「養女不能奉翁姑,略無庭訓,而曲護其短!神者至公,有教人畏婦者耶!且盎盂相敲,皆臣所爲,無所涉於父母。刀鋸斧鉞,即加臣身;如其不然,我亦焚汝居室,聊以相報。」言已負薪殿下,爇火欲舉。居人集而哀之,始憤而歸。父母聞之,大懼失色。至夜,神示夢於近村,使爲婿家營宅。及明,賫材鳩工,共爲崑生建造,辭之不止[24];日數百人相屬於道,不數日,第舍一新,牀幕器具悉備焉。〔馮評〕殺人放火者死,村人何辜,代爲營造,老蛙特幸脱冥誅耳。修除甫竟,十娘已至,登堂謝過,言詞温婉。轉身向崑生展笑,舉家變怨爲喜[25]。自此十娘性益和,居二年,無間言。〔但評〕子得美婦,且致温飽;問寢侍食,内則亦復無虧,奈何以吝傭錢而責之乎?養女嫁小家,往往受此纍。然女終不應登堂使氣,抵觸其姑,崑生以其不能承歡而復出之,禮也。火其室,無乃護短而輕怒乎?使彼得爲口實,以致勞民傷財,女亦自返。蛙之怒,亦足以爲鑒矣。然怒而自解,女亦自此和柔;人之輕爲蛙怒而不能如蛙自解者,應知愧矣。十娘最惡蛇,崑生戲函小蛇,紿使啟之。〔馮評〕生波。十娘色變,詬崑生。崑生亦轉笑生嗔,惡相抵。十娘曰:「今番不待相迫逐,請從此絶[26]!」遂出門去。薛翁大恐,杖崑生,請罪於神。幸不禍之,亦寂無音。積有年餘,崑生懷念十娘[27],頗自悔,竊詣神所哀十娘,迄無聲應。未幾,聞神以十娘字袁氏,中心失望[28],因亦求婚他族;而歷相數家,並無如十娘者,於是益思十娘。往探袁氏,則已堊壁滌庭,候魚軒[29]矣。心愧憤不能自已,廢食成疾。父母憂皇,不知所處。忽昏憒中有人撫之曰[30]:「大丈夫頻欲斷絶,又作此態!」開目則十娘也。喜極,躍起曰:「卿何來?」十娘曰:「以輕薄人相待之禮,止宜從父命,另醮而去。固久受袁家采幣[31],妾千思萬思而不忍也。卜吉已在今夕,父又無顔反璧[32],妾親攜而置之矣。適出門,父走送曰:『癡婢!不聽吾言,後受薛家凌虐,縱死亦勿歸也!』」崑生感其義,爲之流涕。〔何評〕女字袁氏,且堊壁滌庭,候魚軒矣,生即愧憤成疾,庸有濟乎?善讀者須從此處掩卷深思,代爲之計:如何轉身,如何設法,如何措詞。將再以翁負荆,必無是理。若就昆生設想,不特投祠責數,勢所不能;即卑禮哀求,恐亦無濟。倘謂神字之,神自悔之,又不惟天下無此兒戲之事,亦豈有闒茸之文。至萬不得已,想到十娘身上。而前兩番自至,爲其迫逐,猶可言者;此乃自謂請絶,何肯來?即來矣,又如何安頓袁氏?如何周旋其父乎?想到十分無法,然後展卷再讀,乃知作者筆力直如此圓妙。〔馮評〕當日逼婚,强退姜氏,賴此足以蓋之。家人皆喜,奔告翁媪。媪聞之,不待往朝,奔入子舍,執手嗚泣。由此崑生亦老成,不作惡謔[33][34],於是情好益篤。十娘曰:「妾向以君儇薄,未必遂能相白首,故不敢留孽根於人世[35];今已靡他,妾將生子。」居無何,神翁神媪着朱袍,降臨其家。次日,十娘臨蓐,一舉兩男。由此往來無間。居民或犯神怒,輒先求崑生;乃使婦女輩盛妝入閨,朝拜十娘。十娘笑則解。薛氏苗裔甚繁,人名之「薛蛙子家」。近人不敢呼,遠人呼之[36]。
〔何評〕神雖異類,既附之爲婚姻,復待之以輕薄,宜十娘之不安其室也。父命再醮,千思萬想而終不忍,孰謂十娘非貞婦哉?
〔方評〕利不疚,威不惕。崑生其磊落人與?不然,何以能使其妻去其驕,翁悔其禍耶!然函蛇相謔,則虐甚。幸而妻義不二夫;脱從父改醮,豈不鑄成大錯。
【校記】(底本:手稿本
參校本:青本、黄本、鑄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
[1]
鑄本無「不得墮」三字。
[2]
禁臠:〖吕註〗《晉書·謝混傳》:「孝武帝爲晉陵公主求婿,謂王珣曰:『但如劉真長、王子敬便足。』珣對曰:『謝混雖不及真長,不减子敬。』帝曰:『如此便足。』未幾,帝崩,袁崧欲以女妻之。珣曰:『卿莫近禁臠。』初,元帝始鎮建業,公私窘罄,每得一,以爲珍膳,項上一臠尤美,輒以薦帝,羣下未嘗敢食,于是呼爲禁臠。故珣以爲戲。」
[3]
「故」:二十四卷本作「固」。「翁」:二十四卷本作「公」。
[4]
「亦姑」:黄本作「而亦姑」。
[5]
「奔去」:二十四卷本作「奔入」。
[6]
「無儔」:黄本作「無雙」。「此自」:黄本作「此是」。
[7]
「歸告」:青本、黄本作「告」。
[8]
「朝拜」:鑄本作「朝見」。
[9]
「必見」:但本、圖本作「必驗」。
[10]
「則忌」:青本、黄本、二十四卷本作「則忘」。
[11]
「謙馴」:二十四卷本作「謙遜」。「善怒」:鑄本作「含怒」。
[12]
斂抑:〖何註〗收斂抑遏也。半從「文」,從「欠」另是一字。
[13]
「丈夫」:鑄本、異史本作「大丈夫」。
[14]
鑄本、二十四卷本「汝家」作「汝家婦」,並異史本「益價」作「增價」。
[15]
「鴞鳥」:青本、黄本作「鶚鳥」。
[16]
「鴞鳥」句:〖吕註〗張華《禽經》:「梟鴟害母。」註:「梟在巢,母哺之。羽翼成,啄母睛翔去。」
[17]
手稿本「所增」下原有「者」字,塗改。
[18]
「冒不」:青本作「悶不」;鑄本、二十四卷本作「胃不」。
[19]
「亦自」:鑄本作「已自」。
[20]
異史本、鑄本「吾家」作「我家」。
[21]
不能吝傭錢:〖何註〗傭,雇役也。猶言不能省傭錢耳。
[22]
「相屈」:鑄本作「屈」。
[23]
青本、黄本無「亦怒」二字。
[24]
「不止」:鑄本、異史本作「不肯」。
[25]
「變怨」:二十四卷本作「變怒」。
[26]
鑄本無「紿使……抵」二十二字,「從此」作「自此」。
[27]
「懷念」:青本、黄本作「念」。
[28]
「中心」:二十四卷本作「心中」。
[29]
魚軒:〖吕註〗《左傳·閔二年》:「歸夫人魚軒。」註「夫人用車,以魚皮爲飾也。」
[30]
「昏憒」:異史本、鑄本作「昏懼」。
[31]
采幣:〖何註〗昏禮有納采納吉、納徵之文。
[32]
「反璧」:鑄本、二十四卷本作、異史本作「反幣」。
[33]
惡謔:〖何註〗以惡事爲戲也。
[34]
「謔」:鑄本作「虐」。
[35]
「不敢」:鑄本、異史本作「不欲」。
[36]
「人呼」:鑄本作「人則呼」。
青蛙神(又)[1]
青蛙神,往往托諸巫以爲言。〔馮評〕先提醒。巫能察神嗔喜,告諸信士曰「喜矣」,福則至;「怒矣」,婦子坐愁嘆[2],有廢餐者。流俗然哉?抑神實靈,非盡妄也?〔但評〕摇曳生姿,有入門下馬氣如虹之致。有富賈周某,性吝嗇。會居人斂金修關聖祠,貧富皆與有力;〔馮評〕修關聖廟,非修青蛙廟也,公而不私。獨周一毛所不肯拔[3]。久之,工不就,首事者無所爲謀。適衆賽蛙神,巫忽言:「周將軍倉命小神司募政,〔馮評〕周將軍可謂善用人。其取簿籍來。」衆從之。巫曰:「已捐者,不復强;未捐者,量力自註。」衆唯唯敬聽。各註已,巫視曰[4]:「周某在此否?」周方混跡其後,惟恐神知,聞之失色,次且而前。巫指籍曰:「註金百。」周益窘。巫怒曰:「淫債尚酬二百,况好事耶!」蓋周私一婦,爲夫掩執,以金二百自贖,故訐之也。周益慚懼,不得已,如命註之。既歸告妻,妻曰:「此巫之詐耳。」巫屢索,卒弗與。一日,方晝寢,忽聞門外如牛喘,視之,則一巨蛙:室門僅容其身[5],步履蹇緩,塞兩扉而入;既入,轉身卧,以閾承頷[6]。舉家盡驚。周曰:「必討募金也[7]。」焚香而祝,願先納三十,其餘以次賫送,蛙不動;請納五十,身忽一縮,小尺許;又加二十,益縮如斗;請全納,縮如拳,〔馮評〕世之募化者得一金漲如拳,十金漲如斗,百金漲如豕,千金漲如牛矣。何也?自肥也。老蛙胡爲縮小?從容出,入牆罅而去。周急以五十金送監造所,人皆異之,周亦不言其故。積數日,巫又言:「周某欠金五十,何不催併?」周聞之懼,又送十金,意將以此完結[8]。一日,夫婦方食,蛙又至,如前狀,目作努[9];少間登其牀,牀摇撼欲傾,加喙於枕而眠,腹隆起如卧牛,四隅皆滿。周懼,即完百數與之。〔馮評〕略做模樣,便足嚇人。驗之,仍不少動。半日間,小蛙漸集,次日益多,穴倉登榻,無處不至;大於碗者,升竈啜蠅,糜爛釜中,以致穢不可食;至三日,庭中蠢蠢,更無隙處[10]。一家皇駭,不知計之所出。不得已,請教於巫,巫曰:「此必少之也。」遂祝之,益以廿金,首始舉;又益之,起一足;直至百金,四足盡起,下牀出門,狼犺[11]數步,復返身卧門内。周懼,問巫,巫揣其意,欲周即解囊。周無奈[12],如數付巫,〔馮評〕明末賊寇楚襄王擁重貲,不以享士,大臣泣諫,及城破,盡爲賊有,且笑曰:朱鬍子有財如許,不以犒軍,真庸兒也。慳吝之夫,老蛙一嚇即動,尤可與爲善。蛙乃行,數步外,身暴縮,雜衆蛙中,不可辨認,紛紛然亦漸散矣。祠既成,開光祭賽,更有所需。巫忽指首事者曰:「某宜出如干數[13]。」共十五人,止遺二人。衆祝曰:「吾等與某某,已同捐過。」巫曰:「我不以貧富爲有無,但以汝等所侵漁之數爲多寡。此等金錢,不可自肥,恐有横災非禍[14]。念汝等首事勤勞,故代汝消之也。除某某廉正無所苟且外[15],即我家巫,我亦不少私之,便令先出,以爲衆倡。」〔馮評〕公正若此,宰天下可也。即奔入家,搜括箱櫝;妻問之,亦不答,盡卷囊蓄而出。〔馮評〕擴清無餘,蛙可謂公而忘私也。告衆曰:「某私剋銀八兩,今使傾橐。」與衆共衡之[16],秤得六兩餘,使人誌其欠數。衆愕然,不敢置辨,悉如數内入。巫過此茫不自知;或告之,大慚,質衣以盈之。惟二人虧其數[17],事既畢,一人病月餘,一人患疔瘇,醫藥之費,浮於所欠,人以爲私克之報云。
異史氏曰:「老蛙司募,無不可與爲善之人[18],其勝刺釘拖索者,不既多乎?又發監守之盗,而消其災,則其現威猛,正其行慈悲也[19]。」
〔但評〕吾鄉修關聖廟,有首事某鳩工庀材,頗侵漁之,人未之察也。後病。其戚某生夢至廟,見某負枷杻於階下,形容枯瘠,面目黧黑。問之,答曰:「因私剋捐貲若干,故被譴也。」某生醒,往視之,其病狀一如夢中所見。不數日而某死。嗚呼!當其時,設有老蛙司募,能即時而摘發之,何至以此受冥譴乎?雖然,世之類此侵漁者,比比皆是,老蛙雖神,又安能一一摘發之乎!
〔何評〕神巫甚異。然使不吝不貪,神應正直是與耳。
【校記】(底本:手稿本
參校本:青本、黄本、鑄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
[1]
青本題作「募緣」。鑄本、異史本無此題。
[2]
「信士」:異史本作「善信」。「坐」:二十四卷本作「兀坐」。
[3]
「所不肯拔」:二十四卷本作「不拔」。
[4]
「巫視曰」:二十四卷本作「巫視衆曰」,鑄本、異史本作「巫視衆」。
[5]
「弗」:鑄本、異史本作「不」。「室門」:青本、黄本作「窒門」。
[6]
以閾承頷:〖何註〗閾,門限也。謂以首加閾上也。
[7]
二十四卷本、鑄本「必討」作「此必討」。
[8]
二十四卷本「催」作「摧」。「以此」作「以次」。
[9]
「作努」:黄本、鑄本爲「作怒」。
[10]
「隙處」:鑄本、異史本作「隙地」。
[11]
狼犺:〖吕註〗《晉書·元帝紀》:「王敦狼犺無上。」註:「如豺狼抗扞也。」〖何註〗犺音抗,健大也。俗謂粗笨之物曰狼犺。△按:狼犺,爲行步笨重緩慢貌。吕註誤。
[12]
「奈」:異史本、鑄本作「奈何」。
[13]
二十四卷本「祭賽」作「賽神」,「如」作「若」。
[14]
「非」:二十四卷本無此二字,鑄本、異史本作「飛」。
[15]
「無所」:鑄本、異史本作「無」。
[16]
「衆共」:異史本、鑄本作「衆」。
[17]
「其欠……或告」:鑄本、異史本均脱佚,並「二人」作「二」。
[18]
「可與」:青本、黄本作「可」。
[19]
鑄本、二十四卷本、異史本「慈悲也」下有「神矣」二字。
任秀
任建之,魚台人,販氈裘爲業,竭貲赴陝。途中逢一人,自言申竹亭,宿遷入。話言投契,盟爲弟昆[1],〔但評〕今之相誓指天日而謂爲異姓同胞者,大都類此。《論語》「因不失其親」之言,豈道途相逢,話言投契云爾哉!行止與俱。至陝,任病不起,申善視之。積十餘日,疾大漸,謂申曰:「吾家故無恒産,八口衣食,皆恃一人犯霜露。今不幸殂謝異域。君,我手足也,兩千里外,更有誰何!囊金二百餘金[2],一半君自取之,爲我小備殮具,剩者可助資斧;其半寄吾妻子,俾輦吾櫬而歸。如肯攜殘骸旋故里,則裝貲勿計矣。」〔馮評〕青天白日之言,非甚凶頑,安忍負之。乃扶枕爲書付申,至夕而卒。申以五六金爲市薄材,殮已,主人催其移槥,申托尋寺觀,竟遯不返。〔但評〕扶枕數言,非全無交情者,至今聞之,猶爲心酸。夫夫也!何乃忍而爲此!孤注之擲,箔灰之報,何其巧也!數年前負心之物,仍全璧以歸故主,而衹賺一縮頸羞汗之形。嗚呼!此何形乎!任家年餘方得確耗。任子秀,時年十七[3],方從師讀,由此廢學,欲往尋父柩。母憐其幼,秀哀涕欲死,遂典貲治任,俾老僕佐之行。半年始還,殯後,家貧如洗。幸秀聰穎,釋服,入魚台泮。而佻達善博[4],〔馮評〕以秀孝行,乃偏喜博,爲下果報作地步也。母教戒綦嚴,卒不改。一日,文宗案臨,試居四等。母憤泣不食。秀慚懼,對母自矢,於是閉户年餘,遂以優等食餼。母勸令設帳,而人終以其蕩,無檢幅,咸誚薄之。有表叔張某賈京師,勸使赴都,願攜與俱,不耗其貲。秀喜,從之,至臨清,泊舟關外。時鹽航艤[5]集[6],帆檣如林。卧後聞水聲人聲,聒耳不寐。更既静,忽聞鄰舟骰聲清越,入耳縈心,〔馮評〕骰聲也,乃云清越。○人生嗜好各殊,如王粲喜驢鳴,孔稚珪喜蛙鳴。刑杖聲最難聞,乃自喜爲一部肉鼓吹,吾實所不解。不覺舊技復癢。竊聽諸客,皆已酣寢,囊中自備千文[7],思欲過舟一戲。潛起解囊,捉錢踟躇,回思母訓,即復束置;既睡,心怔忡,苦不得眠,又起,又解:如是者三,興勃發,不可復忍,攜錢逕去。〔但評〕欲寫骰聲,先寫水聲、人聲之聒耳。舟中不寐固是難堪,至更静而聞骰聲,不且聒耳更甚哉?而入耳縈心者,偏覺其清越也。技癢而潛起,而捉錢,而回思,而束置,而復睡,而怔忡,而又起又解;如是者三,勃發不可復忍。寫盡嗜博者之神魂,繪出嗜博者之形態,先生似曾親眼見來。至鄰舟,則見兩人對博,錢注豐美。置錢几上,即求入局[8]。二人喜,即與共擲。秀大勝。一客錢盡,即以巨金質舟主,漸以十餘貫作孤注。賭方酣,又有一人登舟來,眈視良久,亦傾橐出百金質主人[9],入局共博。張中夜醒,覺秀不在舟;聞骰聲,心知之,因詣鄰舟,欲撓沮之;至,則秀胯側積貲如山,乃不復言,負錢數千而返。呼諸客並起,往來移運,尚存十餘千。未幾,三客俱敗,一舟之錢俱空。客欲賭金,而秀欲已盈,故托非錢不賭以難之[10]。張在側,又促逼令歸。三客燥急。舟主利其盆頭,轉貸他舟,得百餘千。客得錢,賭更豪;〔馮評〕州有文人名士喜博,方其登場,聲音笑貌爲之一變,與市井頑皮無異,予最惡之,乃伊偏樂此不疲,豈非怪事!無何,又盡歸秀。天已曙,放曉關矣,共運貲而返。三客亦去[11]。主人視所質二百餘金,盡箔灰[12]耳。大驚,尋至秀舟,告以故,欲取償於秀。及問姓名、里居[13],知爲建之之子,縮頸羞汗而退。〔但評〕此何人哉?即盟弟昆,訂手足,托攜骸骨之申竹亭也。數年來費盡心力,代守装資,今已全行交付;衹有扶枕遺書,未曾交給。想終日相對箔灰,頸縮盡而汗亦枯,不羞死必悶死。過訪榜人[14],乃知主人即申竹亭也。秀至陝時,亦頗聞其姓字;至此鬼已報之,故不復追其前郄矣。乃以貲與張合業而北,〔馮評〕戲場之雜脚,文壇之襯筆也。張爲雜脚,即爲任作襯筆,得其解者,於作文之道,思過半矣。終歲獲息倍蓰[15],遂援例入監。益權子母,十年間,財雄一方。
〔何評〕鬼報甚巧。
【校記】(底本:手稿本
參校本:青本、黄本、鑄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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