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校对)第215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215/248

[1]
「弟昆」:鑄本、異史本作「昆弟」。
[2]
「餘金」:青本、黄本、二十四卷本作「餘」。
[3]
二十四卷本「骸」作「骨」,「扶」作「伏」。「時年」:鑄本作「年」。
[4]
「貲」:二十四卷本作「貲裝」。「善博」:鑄本、異史本作「喜博」。
[5]
航艤:〖何註〗舟也。艤音蟻,整舟向岸也。梁簡文帝詩:「征艫艤湯塹,歸骑息金陵。」塹,七艷切,音槧。
[6]
「勸使」:鑄本、異史本作「勸」。「艤」:黄本作「蟻」。
[7]
「囊中」:青本作「將囊中」。
[8]
「對博」:鑄本、異史本作「對賭」。「即求」:青本、黄本作「便求」。
[9]
「傾橐」:鑄本、異史本、青本作「傾囊」。
[10]
鑄本、異史本「不賭」作「不博」,並黄本「俱空」作「盡空」。
[11]
「三客亦去」:手稿本作「一客亦去」,青本、黄本作「二客亦去」,鑄本、異史本作「三客已去」,今據二十四卷本改。
[12]
箔灰:〖何註〗箔通薄。近代以金銀捶薄,糊紙爲鏹,焚之以祭鬼神,箔灰則其燼耳。
[13]
「姓名、里居」:鑄本作「里居姓名」。
[14]
「榜人」:青本、黄本作「旁人」。
[15]
「息」:二十四卷本作「利」。
馮木匠
撫軍周有德[1],改創故藩邸爲部院衙署。時方鳩工,有木作匠馮明寰直宿其中。夜方就寢,忽見紋窗半開,月明如晝。遥望短垣上[2],立一紅鷄;注目間,鷄已飛搶[3]至地。俄一少女露半身來相窺。馮疑爲同輩所私;静聽之,衆已熟眠。私心怔忡,竊望其誤投也。少間,女果越窗過,徑已入懷[4]。馮喜,默不一言。歡畢,女亦遂去。自此夜夜至。初猶自隱,後遂明告。女曰:「我非誤就,敬相投耳。」兩人情日密。既而工滿,馮欲歸,女已候於曠野。馮所居村,離郡固不甚遠[5],女遂從去。既入室,家人皆莫之睹,馮始知其非人。迨數月,精神漸减,心益懼,延師鎮驅,卒無少驗。一夜,女艷妝來,向馮曰:「世緣俱有定數:當來推不去,當去亦挽不住。今與子别矣。」遂去。
〔何評〕鬼緣。
【校記】(底本:手稿本
參校本:青本、黄本、鑄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
[1]
周有德:〖吕註〗字彝初,遼東人。由内院學士簡撫山東。康熙乙巳,山左大饑,公奏請賑撫;復請建公署,興大役以哺饑民。嗣是歷任撫軍皆遷擢以去。識者謂公署形勝爲卜宅得吉兆。升兩廣總督,甲寅後再起督餉四川,卒於官。
[2]
「紋窗」:黄本、青本作「紙窗」。「短垣」:二十四卷本作「短牆」。
[3]
飛搶:〖何註〗搶音鏘,集也,飛掠也。《莊子》:「我决起而飛,搶榆枋。」
[4]
「已入懷」:青本、黄本、二十四卷本、鑄本作「入己懷」。
[5]
「固不」:二十四卷本作「不」。
晚霞
五月五日,吴越間有鬥龍舟之戲[1]:刳木[2]爲龍,繪鱗甲,飾以金碧;上爲雕甍朱檻,帆旌皆以錦綉;舟末爲龍尾,高丈餘;〔馮評〕叙次明醒。以布索引木板下垂[3],有童坐板上,顛倒滚跌,作諸巧劇。下臨江水,險危欲墮。故其購是童也,先以金啖其父母,預調馴之,墮水而死,勿悔也。吴門則載美妓[4],較不同耳。〔但評〕叙阿端之死,先插入吴門載美妓一筆,仍是暗用雙提法。〔馮評〕童、妓皆伏下。鎮江有蔣氏童阿端,方七歲,便捷奇巧,莫能過,聲價益起,十六歲猶用之,至金山下,墮水死。蔣媪止此子,哀鳴而已。阿端不自知死,有兩人導去,見水中别有天地[5];〔馮評〕别開異境。回視則流波四繞,屹如壁立;〔但評〕流波四繞,屹如壁立,水中天地,作如是觀。〔何評〕奇想。俄入宫殿,見一人兜牟坐。兩人曰:「此龍窩君也。」便使拜伏。龍窩君顔色和霽,曰:「阿端伎巧[6],可入柳條部。」〔何評〕絶好名目。遂引至一所,廣殿四合。趨上東廊,有諸年少出與爲禮[7],率十三四歲。即有老嫗來,衆呼解姥,坐令獻技已,乃教以《錢塘飛霆》之舞,〔何評〕《錢塘破陣樂》。《洞庭和風》[8]之樂。〔但評〕柳條部教以《錢塘飛霆》之舞,《洞庭和風》之樂,部名、舞名、樂名,皆新雅穩切。但聞鼓鉦喤聒,諸院皆響。既而諸院皆息,姥恐阿端不能即嫻,獨絮絮調撥之;而阿端一過,殊已了了。姥喜曰:「得此兒,不讓晚霞矣!」〔但評〕此處從解姥口中説出晚霞,是逗下筆,是横插筆,却仍是雙頂筆。知如此用筆,則爲文無散漫之筆,無鶻突之筆,無落空疏忽之筆。〔馮評〕趁勢一筆鈎帶起。明日,龍窩君按部,諸部畢集。首按夜叉部:〔但評〕既出晚霞矣,却不即叙燕子部,而先以乳鶯部襯之,是作者本意;乃又不肯遽寫乳鶯,更以夜叉部襯之,是乳鶯部爲正襯燕子部,而夜叉部又反襯乳鶯、燕子兩部也。主中有客,客中又有客,便令讀者迷離惝恍,幾不識其用意用筆之所在,而文章愈格外生新。學者悟此,則天下更無枯窘棘手之題矣。〔何評〕好看。鬼面魚服,鳴大鉦,圍四尺許;鼓可四人合抱之,聲如巨霆,叫噪不復可聞[9];舞起,則巨濤汹涌,横流空際,時墮一點星光,及着地消滅[10],〔馮評〕臺上演出。龍窩君急止之,命進乳鶯部:皆二八姝麗,笙樂細作,一時清風習習[11],波聲俱静,水漸凝如水晶世界,上下通明。按畢,俱退立西墀下。次按燕子部:皆垂髫人,内一女郎,年十四五已來[12],振袖傾鬟[13],作散花舞[14];翩翩翔起,衿袖襪履間,皆出五色花朵,隨風颺下,飄泊滿庭;〔馮評〕每部各極其妙,以燕子部爲主,中有晚霞也。舞畢,隨其部亦下西墀。阿端旁睨,雅愛好之;問之同部,即晚霞也。無何,唤柳條部。龍窩君特試阿端。端作前舞,喜怒隨腔,俯仰中節。〔馮評〕衹用兩句形容,文家煩簡互見。龍窩君嘉其惠悟,賜五文袴褶,魚鬚金束髮,上嵌夜光珠[15]。阿端拜賜下[16],亦趨西墀。各守其伍。端於衆中遥注晚霞,晚霞亦遥注之。少間,端逡巡出部而北,晚霞亦漸出部而南[17],相去數武,而法嚴不敢亂部,相視神馳而已。既按蛺蝶部:〔馮評〕點蛺蝶部,文用末筆拖出。文家貴乎能變,庶不板重。童男女皆雙舞,身長短、年大小、服色黄白,皆取諸同。諸部按已,魚貫而出。柳條在燕子部後[18],端疾出部前,而晚霞已緩滯在後。回首見端,故遺珊瑚釵,端急内袖中。〔但評〕由鬼面入姝麗,由姝麗入晚霞,寫其年,寫其舞,寫其襟袖襪履揚下之五色花,而以旁睨愛好,暗寫其色,然後指其名:是皆就阿端心目中,極力形容晚霞也。彼晚霞者,又惡從知有一阿端哉。龍君特試阿端,而後晚霞聞其喜怒之隨腔也,見其俯仰之中節也,服賜五文袴褶,冠賜束髮夜珠也。兩相遥注,近在數武間,遺釵袖釵,即在斯時,胡不可者。而又以蛺蝶一部,續於柳條,不特文勢曲折,而童子之消息從此漏泄矣。匠心經營,細玩之乃見。既歸,凝思成疾[19],眠餐頓廢。解姥輒進甘旨,日三四省,撫摩殷切,病不少瘥。姥憂之,罔所爲計,曰:「吴江王壽期已促[20],且爲奈何?」薄暮,一童子來,坐榻上與語,自言隸蛺蝶部[21]。從容問曰:「君病爲晚霞否?」端驚問:「何知?」笑曰:「晚霞亦如君耳。」〔馮評〕文境之妙如幽禽對語,野樹交花。端悽然起坐,便求方計。童問:「尚能步否?」答云:「勉强尚能自力。」童挽出,南啟一户;折而西,又闢雙扉。見蓮花數十畝,皆生平地上;葉大如席,花大如蓋,落瓣堆梗下盈尺。〔馮評〕欲寫幽歡,先布一妙境,視桑間野合,濮上于飛者,有仙凡之别。童引入其中,曰:「姑坐此。」遂去。少時,一美人撥蓮花而入,則晚霞也。相見驚喜,各道相思,略述生平。遂以石壓荷蓋令側,雅可幛蔽;又匀鋪蓮瓣而藉之,忻與狎寢。〔馮評〕人間所謂蘭閨洞房,賤如糞壤。既訂後約,日以夕陽爲候,乃别。端歸,病亦尋愈。由此兩人日一會於蓮畝[22]。過數日,隨龍窩君往壽吴江王。稱壽已,諸部悉還[23],獨留晚霞及乳鶯部一人,在宫中教舞。〔馮評〕帶一乳鶯部以泯其跡。數月更無音耗,端悵惘若失[24]。惟解姥日往來吴江府;端托晚霞爲外妹,求攜去,冀一見之;留吴江門下數日,宫禁森嚴[25],晚霞苦不得出,怏怏而返。積月餘,癡想欲絶。一日,解姥入。戚然相弔曰:「惜乎!晚霞投江矣!」〔馮評〕突用陡筆驚人。端大駭,涕下不能自止。因毁冠裂服[26],藏金珠而出,意欲相從俱死。但見江水若壁,以首力觸不得入。〔馮評〕自陸入水易,偏説在水出陸難。念欲復還,懼問冠服,罪將增重,意計窮蹙,汗流浹踵。忽睹壁下有大樹一章,乃猱攀而上,漸至端杪;猛力躍墮,幸不沾濡,而竟已浮水上。〔但評〕投水皆自上而下,此則由下而上,殆因上流波壁立二句作周旋語耳。不意之中[27],恍睹人世,遂飄然泅去。移時得岸,少坐江濱[28],頓思老母,遂趁舟[29]而去。抵里,四顧居廬,忽如隔世。次且至家,忽聞窗中有女子曰:「汝子來矣。」音聲甚似晚霞。〔馮評〕意想不到,天外飛來之筆。俄,與母俱出,果霞[30]。斯時兩人喜勝於悲;而媪則悲疑驚喜,萬狀俱作矣。〔何評〕酷似。初,晚霞在吴江,覺腹中震動,龍宫法禁嚴[31],恐旦夕身娩,横遭撻楚;又不得一見阿端,但欲求死,遂潛投江水。身泛起,沉浮波中。〔馮評〕與阿端出水又不同。有客舟拯之,問其居里[32]。晚霞故吴名妓,溺水不得其尸。〔何評〕補出。自念院[33]不可復投,遂曰:「鎮江蔣氏,吾婿也。」客因代貰扁舟,送諸其家。蔣媪疑其錯誤,女自言不誤,因以其情詳告媪。媪以其風格韵妙[34],頗愛悦之;第慮年太少,必非肯終寡也者[35]。而女孝謹,顧家中貧,便脱珍飾,售數萬。媪察其志無他,良喜,然無子,恐一旦臨蓐,不見信於戚里;以謀女,女曰:「母但得真孫,何必求人知。」媪亦安之。會端至,女喜不自已。〔馮評〕遥接。媪亦疑兒不死,陰發兒冢,骸骨具存。因以此詰端。端始爽然自悟;然恐晚霞惡其非人[36],囑母勿復言。母然之。遂告同里,以爲當日所得非兒尸。然終慮其不能生子;未幾,竟舉一男,捉之無異常兒,始悦。久之,女漸覺阿端非人,乃曰:「胡不早言!凡鬼衣龍宫衣,七七魂魄堅凝[37],生人不殊矣。若得宫中龍角膠,可以續骨節而生肌膚[38],惜不早購之也。」端貨其珠,有賈胡[39]出貲百萬,家由此巨富。值母壽,夫妻歌舞稱觴,遂傳聞王邸[40]。王欲强奪晚霞。端懼,見王自陳:「夫婦皆鬼。」驗之無影而信,遂不之奪,但遣宫人就别院傳其技。女以龜溺毁容[41],而後見之。〔何評〕記。教三月,終不能盡其技而去。
〔何評〕晚霞、阿端,皆以技死者也。吴江王、龍窩君失晚霞、阿端,並不追究,豈所謂鬼死爲聻者耶?不然,則昔者所進,今日不知其亡也?
【校記】(底本:手稿本
參校本:青本、黄本、鑄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
[1]
「吴越間」:鑄本、異史本作「吴越」。
[2]
刳木:〖何註〗刳音枯,判也。《易》:「刳木爲舟。」△按:刳,挖空。
[3]
「下垂」:青本、黄本作「下」。
[4]
二十四卷本「而死」作「死」,並鑄本「美妓」作「美姬」。
[5]
「見水」:二十四卷本作「水」。
[6]
「顔」:異史本作「龍顔」,鑄本原同此,後塗改。「阿端伎巧」:青本、黄本作「伎巧」,鑄本「伎」作「便」。
[7]
「年少」:鑄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作「少年」。
[8]
洞庭和風之樂:〖吕註〗《拾遺記》:「洞庭之山,浮於水;其下金屋數百間,帝女居之。四時有金石絲竹之聲。」
[9]
「抱之」:二十四卷本作「抱」。「復可」:青本、黄本作「可復」。
[10]
「星光及」:黄本作「珠沫及」,鑄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作「大如盆」。
[11]
「笙樂」:二十四卷本作「笙歌」。「習習」:青本、黄本作「嫋嫋」。
[12]
二十四卷本無‘已來’二字。青本誤‘來’爲‘丈’。
[13]
振袖傾鬟:〖何註〗振袖,拂袖。傾鬟,低頭:皆舞態。
[14]
散花舞:〖吕註〗未詳。○《漢武帝内傳》:「越巂國貢吸華絲,武帝賜麗娟,命作舞衣。舞時袖拂落花,滿身都著,舞態愈媚,謂之百花舞。」〖何註〗若天女散花者然。
[15]
夜光珠:〖何註〗《三國志·魏志》:「大秦國出夜光珠。」墨子曰:「和氏之璧,夜光之珠。」
[16]
「賜下」:二十四卷本作「賜」。
[17]
「漸出」:黄本作「漸入」。
[18]
「按已」:鑄本作「按畢」。「柳條」:黄本作「柳條部」。
[19]
「成疾」:二十四卷本作「成病」。
[20]
「已促」:青本、黄本作「已迫」。
[21]
隸蛺蝶部:〖何註〗隸籍於蛺蝶部也。
[22]
「日一」:鑄本作「日以」。
[23]
「悉還」:鑄本、異史本作「悉歸」。
[24]
「悵惘」:青本、黄本、異史本、鑄本作「悵望」。
[25]
「森嚴」:鑄本、異史本作「嚴森」。
[26]
毁冠裂服:〖何註〗毁冠,毁壞其冠也。《莊子》:「毁冠裂服。」
[27]
「泱」:二十四卷本作「接」。「之中」:青本、黄本作「之間」。
[28]
「少坐」:青本作「少步」。
[29]
趁舟:〖何註〗殆謂趁人之便舟而去也。
[30]
「音聲」:黄本作「聲音」。「果霞」:二十四卷本作「果晚霞也」。
[31]
「禁嚴」:二十四卷本作「嚴」。
[32]
「沉浮」:青本、黄本作「浮沉」。「居里」:黄本作「里居」。
[33]
院:〖何註〗音杭,俗呼衏,樂人也,故妓院曰院。
[34]
「代」:異史本、鑄本作「帶」。「其情」:青本、黄本作「情」。「韵妙」:鑄本、異史本作「婉妙」。
[35]
「必非肯終寡也者」:二十四卷本作「未必肯終寡也」。
[36]
「以此」:鑄本作「以自」。「惡其」:二十四卷本作「悟其」。
[37]
「魂魄」:二十四卷本作「則魂魄」。
[38]
「骨節」:二十四卷本作「骨」。
[39]
賈胡:〖吕註〗《後漢書·馬援傳》:「伏波類西域賈胡,到一擤輒止,以是失利。」蘇軾詩:「處處留連似賈胡。」
[40]
「聞王」:青本作「聞淮王」。
[41]
龜溺毁容:〖何註〗龜溺入肉不脱。見《本草》。
白秋練
直隸有慕生,小字蟾宫,商人慕小寰之子,聰惠喜讀。年十六,翁以文業迂,使去而學賈。〔但評〕聰慧喜讀,自是佳兒。使之去而學賈,人皆曰「可惜」,我獨曰「可喜」。先生必亦曰「可喜」。先生之喜,喜其學賈而乃得遇秋練。我之喜,喜其學賈而乃得讀斯文。從父至楚,每舟中無事,輒便吟誦。抵武昌,父留居逆旅,守其居積。生乘父出,執卷哦詩,音節鏗鏘[1]。輒見窗影憧憧,似有人竊聽之,而亦未之異也。一夕,翁赴飲,久不歸,生吟益苦。有人俳徊窗外,月映甚悉,怪之;遽出窺覘,則十五六傾城之姝。望見生,急避去。又二三日,載貨北旋,暮泊湖濱。〔馮評〕「湖濱」二字着眼。父適他出,有媪入曰:「郎君殺吾女矣!」〔馮評〕突然一句。〔何評〕突如其來。生驚問之,答云:「妾白姓。有息女秋練,頗解文字,言在郡城得聽清吟,於今結想[2],至絶眠餐。意欲附爲昏因,不得復拒。」生心實愛好,第慮父嗔,因直以情告。媪不實信,務要盟約[3],生不肯。媪怒曰:「人世姻好,有求委禽而不得者。今老身自媒,反不見内,恥孰甚焉,請勿想北渡矣!」〔馮評〕又突然一句。遂去。少間,父歸[4],善其詞以告之,隱冀垂納。而父以涉遠,又薄女子之懷春[5]也,笑置之。泊舟處水深没棹;夜忽沙磧[6]擁起,舟滯不得動。〔馮評〕舟滯從上「無想北渡」來,人疑「無想北渡」必至覆舟之患,乃竟因此作合,出人意想。湖中,每歲客舟必有留住守洲者,〔何評〕法明。至次年桃花水[7]溢,他貨未至,舟中物當百倍於原直也,以故翁未甚憂怪,獨計明歲南來[8],尚須揭貲,於是留子自歸。生竊喜,悔不詰媪居里[9]。日既暮,媪與一婢扶女郎至,展衣卧諸榻上,向生曰:「人病至此,莫高枕作無事者!」遂去。生初聞而驚,移燈視女,則病態含嬌,秋波自流;略致訊詰,嫣然微笑。生强其一語,曰:「『爲郎憔悴却羞郎[10]』,可爲妾咏。」生狂喜,欲近就之,而憐其荏弱;探手於懷,接爲戲。女不覺歡然展謔,乃曰:「君爲妾三吟王建『羅衣葉葉』之作[11][12],病當愈。」生從其言,甫兩過,女攬衣起坐[13],曰:「妾愈矣!」〔何評〕吟詩已疾,與檄愈頭風何異。再讀,則嬌顫相和。生神志益飛,遂滅燭共寢。女未曙已起,曰:‘老母將至矣。’未幾媪果至,見女凝妝歡坐,不覺欣慰;邀女去,女俯首不語,媪即自去,曰:「汝樂與郎君戲,亦自任也。」於是生始研問居止,女曰:「妾與君不過傾蓋之友,昏嫁尚不可必[14],何須令知家門。」然兩人互相愛悦,要誓良堅。女一夜早起挑燈,忽開卷凄然淚瑩。生急起問之[15],女曰:「阿翁行且至。我兩人事,妾適以卷卜,展之得李益《江南曲》[16],詞意非祥。」〔馮評〕突然一句,此書之妙處處如此。生慰解之,曰:「首句『嫁得瞿塘賈』〔馮評〕通篇總以詩作聯串。即已大吉,何不祥之與有!」女乃稍歡[17]。起身作别曰:「暫請分手,天明則千人指視矣。」生把臂哽咽[18],問:「好事如諧,何處可以相報?」曰:「妾常使人偵探之,諧否無不聞也。」生將下舟送之,女力辭而去。無何慕果至,生漸吐其情。父疑其招妓,怒加詬厲;細審舟中財物[19],並無虧損,譙訶乃已。一夕,翁不在舟,女忽至,相見依依,莫知决策。女曰:「低昂有數,且圖目前。姑留君兩月,再商行止。」臨别以吟聲作爲相會之約[20]。由此值翁他出遂高吟,則女自至。四月行盡,物價失時,諸賈無策,斂貲禱湖神之廟。端陽後,雨水大至,舟始通。生既歸,凝思成疾。慕憂之,巫醫並進。生私告母曰:「病非藥禳可痊,唯有秋練至耳。」翁初怒之,久之,支離益憊,始懼,賃車載子[21],復如楚。泊舟故處,訪居人,並無知白媪者。會有媪操柁[22]湖濱,即出自任。翁登其舟,窺見秋練,心竊喜;而審詰邦族,則浮家泛宅[23]而已。因實告子病由,冀女登舟,姑以解其沉痼[24]。媪以婚無成約,弗許。女露半面,殷殷窺聽,聞兩人言,眦淚欲墮。媪視女面,因翁哀請,即亦許之。至夜[25],翁出,女果至,就榻嗚泣曰:「昔年妾狀,今到君耶?此中况味,要不可不使君知。然羸頓如此,急切何能便瘳[26]?妾請爲君一吟。」生亦喜。女亦吟王建前作。生曰:「此卿心事,醫二人何得效?然聞卿聲,神已爽矣。試爲我吟『楊柳千條盡向西[27]』。」女從之。生贊曰:「快哉!卿昔誦詩餘,有《采蓮子》云:『菡萏香連十頃陂[28][29]。』心尚未忘,煩一曼聲度之。」女又從之。甫闋,生躍起曰:「小生何嘗病哉!」遂相狎抱,沈疴若失。〔但評〕執卷哦詩,感及豚魚,奇矣。渺茲鱗族,從何處得觀多詩?更自詩人得聆妙緒,而乃聞清吟而致無妄之疾,且讀「羅衣」而竟勿藥有喜耶?觀所引「爲郎憔悴」之句,及卷卜而謂詞意非祥,抑何吐屬風雅,慧而多情也。既見之而喜,乃以其浮家泛宅而薄之,僅冀女登舟,姑以解子之沈痛,賈之行爲,固如是耳。爲吟「楊柳」、「菡萏」之句,而羸頓忽瘳,此中况味,兩人共嘗之,兩人共知之,乃翁何與風雅。既而問:「父見媪何詞?事得諧否?」女已察知翁意,直對「不諧」。〔但評〕明知事未即諧,而姑許登舟,固情之不能自已,抑亦聞兩人言,洞見翁之情性,而胸中早有成竹矣。既而女去,父來見生已起,喜甚,但慰勉之。因曰:「女子良佳。然自總角時,把柁棹歌,無論微賤,抑亦不貞。」生不語。翁既出,女復來,生述父意。女曰:「妾窺之審矣。天下事,愈急則愈遠,愈迎則愈拒。〔馮評〕閲歷見道語。當使意自轉,反相求。」〔但評〕「急則愈遠,迎則愈拒」,猶是賈之道也。利市三倍,乃迓魚軒,雖遲歸有時,非阿翁之憐才,乃佳婦之善餌也。生問計,女曰:「凡商賈志在利耳[30]。〔何評〕見同。妾有術知物價。適視舟中物,並無少息。爲我告翁:居某物,利三之;某物,十之。歸家,妾言驗,則妾爲佳婦矣。再來時,君十八,妾十七,相歡有日,何憂爲!」生以所言物價告父。父頗不信,姑以餘貲半從其教。既歸,所自置貨,貲本大虧;幸少從女言[31],得厚息,略相準。以是服秋練之神。生益誇張之。謂女自言,能使己富。翁於是益揭貲而南。至湖,數日不見白媪,過數日,始見其泊舟柳下[32],因委禽焉。〔但評〕以利餌之,使反相求,所謂既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此日委禽,惟恐求之不得矣。然必言利驗而後得爲佳婦,賈之爲子求婚者,其必問諸水濱。媪悉不受,但涓吉送女過舟。翁另賃一舟爲子合卺。女乃使翁益南,所應居貨,悉籍付之。媪乃邀婿去,家於其舟。翁三月而返。物至楚,價已倍蓰[33]。將歸,女求載湖水;既歸,每食必加少許,如用醯醬焉。由是每南行,必爲致數罈而歸。後三四年,舉一子。一日,涕泣思歸。翁乃偕子及婦俱如楚。至湖,不知媪之所在。女扣舷[34]呼母,神形喪失。促生沿湖問訊。會有釣鱘鰉[35]者,得白鱀[36][37]。生近視之,巨物也,形全類人,乳陰畢具。奇之,歸以告女。女大駭,謂夙有放生願,囑生贖放之。生往商釣者,釣者索直昂。女曰:「妾在君家,謀金不下巨萬,區區者何遂靳直也!如必不從,妾即投湖水死耳!」生懼,不敢告父,盗金贖放之。既返,不見女,搜之不得,更盡始至。問:「何往?」曰:「適至母所。」問:「母何在?」覥然曰:「今不得不實告矣:適所贖,即妾母也。向在洞庭,龍君命司行旅。近宫中欲選嬪妃,妾被浮言者所稱道,遂敕妾母,坐相索妾,母實奏之,龍君不聽,放母於南濱,餓欲死,故罹前難。今難雖免而罰未釋,君如愛妾,代禱真君可免。如以異類見憎,請以兒擲還君。妾去[38],龍宫之奉,未必不百倍君家也。」生大驚,慮真君不可得見。女曰:「明日未刻,真君當至。見有跛道士,急拜之,入水亦從之。真君喜文士,必合憐允。」乃出魚腹綾一方[39],曰:「如問所求,即出此,求書一『免』字。」生如言候之,果有道士蹩躠而至。〔何評〕道士何人?生伏拜之,道士急走;生從其後;道士以杖投水,躍登其上。生竟從之而登,則非杖也,舟也。又拜之。道士問:「何求?」生出羅求書。道士展視曰:「此白鱀翼也,子何遇之?」蟾宫不敢隱,詳陳顛末。道士笑曰:「此物殊風雅[40],老龍何得荒淫!」遂出筆草書「免」字如符形,返舟令下。〔但評〕費了多少心力,受了多少磨折,乃能嫁得瞿塘賈耳。龍宫何遂少此種,乃魚肉之而陵以威勢?脱非靈符,風雅物將索於枯魚之肆矣。則見道士踏杖浮行[41],頃刻已渺。歸舟,女喜,但囑勿泄於父母。歸後二三年,翁南遊,數月不歸。湖水既罄,久待不至,女遂病,日夜喘急[42]。囑曰:「如妾死,勿瘞,當於卯、午、酉三時,一吟杜甫《夢李白》詩[43],死當不朽。〔馮評〕仍以詩作串連。候水至[44],傾注盆内,閉門緩妾衣,抱入浸之,宜得活。」喘息數日,奄然遂斃。後半月,慕翁至,生急如其教,浸一時許,漸甦[45]。〔但評〕渴而死,浸而復活。吾不奇其一得湖水而死能再生;特奇其對吟杜甫《夢李白》詩而死且不朽也。其人則雅,其情則真,其行則孝。龍君憒憒,猥以浮言稱道,欲奪比目而陳觀之,真君得不書腹綾而敕免之乎?自是每思南旋。後翁死,生從其意,遷於楚。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215/248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