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校对)第227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227/248


[1]
「世家」:二十四卷本作「世家也」。康熙本「數千」作「數千餘」,今據諸參校本刪改。
[2]
「罔不至。其不甚好者」:鑄本作「無不至。其不甚佳者」。二十四卷本「甚好」作「好」。
[3]
此上十九字:鑄本作「則作百日留,叔亦名宦,休致歸。怒其行」;「百日」:青本、黄本作「數月」;「叔某公亦名官」:青本作「叔父某以名宦」,黄本作「叔父某以名官」,異史本、二十四卷本「名官」作「名宦」。
[4]
此上十六字:青本、黄本「夜伺」作「夜同」,「垣歸」作「垣而歸」;鑄本無「以爲常」三字。
[5]
此上二十一字:鑄本作「公益施夏楚,俾不能起而始藥之,及愈」;青本「能起」作「能返」。
[6]
鑄本「私逸者」作「若私逸」,「而」作「然」,無「如此」二字。
[7]
「而公猶」:鑄本作「公」,異史本作「而公」。
[8]
「而公子」:鑄本作「公子」。「曲」:二十四卷本、鑄本、異史本作「曲巷」。
[9]
「羅惠卿」:康熙本作「羅惠中卿」,今據諸參校本改。
[10]
此上二十八字:鑄本無「益觸所好」四字,「至夜」作「夜果」,無「果少好」三字,「遂三人」作「三人」。
[11]
「惟父存耳」:鑄本作「父存」。
[12]
此上二十六字:鑄本「月生」作「月即生」,「耗問」作「音耗」,「母何」作「毋」,「答」作「曰」。
[13]
「生無」:黄本作「默無」。「天明」:鑄本作「時天已明」,異史本作「時天亦明」。
[14]
此上二十七字:鑄本「别而」作「别」,無「某邑」二字,「心好之」作「愛」,「潛留」作「留」。
[15]
「君侯」:鑄本作「公」。
[16]
「其言」:鑄本作「言」。
[17]
上八字:鑄本作「暗置鴆毒」。
[18]
「付以」:黄本作「授以」。
[19]
上二十字:鑄本作「皆不平,賄激優人,訟於上官。生懼」。
[20]
此上五十字:黄本「瀉橐」作「瀉囊」,並青本「公之孫」作「叔父公之孫」;鑄本「年三」作「年才三」,「公之孫」作「公孫」,「其門無内行」作「門内無行」,「習氣染兒」作「兒染習氣」,「諾嗣之」作「許過嗣」。
[21]
此上三十八字:鑄本「欲往招」作「欲招」,「乃罷」作「乃止」,「聞之」作「聞而」;青本、黄本無「惠卿……非人也」二十八字。
[22]
「使定」:二十四卷本作「定」。「尋卒」:鑄本作「果死」。
[23]
「便液」:青本、黄本作「其餘」。「自剄」:鑄本作「自斷」。
[24]
「而宿」:康熙本作「宿」,今據五參校本補。青本、黄本無「雖然……擅場」十九字。
石清虚
邢雲飛,順天人,好石,見佳石,不靳重直[1]。〔馮評〕提句。偶漁於河,有物挂網,沉而取之,則石徑尺,四面玲瓏,峰巒叠秀[2]。喜極,如獲異珍。既歸[3],雕紫檀爲座,供諸案頭。每值天欲雨,則孔孔生雲,遥望如塞新絮。〔馮評〕南宫石丈人具袍笏而拜,想無此品。牛奇章號爲好事,諒亦未嘗見此。〔何評〕奇石。有勢豪某踵門求觀,既見,舉付健僕,策馬竟去[4]。邢無奈,頓足悲憤而已。僕負石至河濱,息肩橋上,忽失手墜諸河。豪怒,鞭僕;即出金僱善泅者,百計冥搜,竟不可見[5],乃懸金署約而去。由是尋石者日盈於河,迄無獲者。後邢至落石處,臨流於邑,但見河水清澈,則石固在水中。邢大喜,解衣入水,抱之而出。檀座猶存。既歸,不肯設諸廳事,潔内室供之[6]。一日,有老叟款門而請,邢託言石失已久。叟笑曰:「客舍非耶?」邢便請入舍,以實其無;既入,則石果陳几上,錯愕不能言。叟撫石曰:「此吾家故物,失去已久,今固在此耶[7]?既見之,請即賜還。」邢窘甚,遂與争作石主。叟笑曰:「既汝家物,有何驗證?」邢不能答。叟曰:「僕則故識之。前後九十二竅,巨孔中五字云:『清虚天石供』。」邢審視,孔中果有小字,細於粟米[8],竭目力裁可辨認;又數其竅,果如所言。邢無以對,但執不與。叟笑曰:「誰家物,而憑君作主耶!」拱手而出。邢送至門外,既還則石失所在;大驚,疑叟,急追之,則叟緩步未遠;奔去,牽其袂而哀之,叟曰:「奇矣[9]!徑尺之石,豈可以手握袂藏者耶?」邢知其神,强曳之歸,長跪請之[10]。叟乃曰:「石果君家者耶,僕家者耶?」答曰:「誠屬君家,但求割愛耳。」叟曰:「既然,石固在是。」入室[11],則石已在故處。叟曰:「天下之寶,當與愛惜之人。〔馮評〕諺云:「寶劍贈烈士,紅粉送佳人。」天下之寶與愛惜之人。明言。〔但評〕此是文之正面。此石能自擇主,僕亦喜之。〔但評〕天下之寶,當與愛惜之人,此文之正意也。座之以紫檀,供之以案几,以視後車載賢,縞帶獻友奚異也。而孔孔生雲,如塞新絮,彼賢臣之獻替,良友之切磋,瀝血披肝,罔顧忌諱,所謂感深知己者,又豈有殊哉。雖有姦豪,不奪於勢;豈無煽誘,不惑於邪。一日傾心,終身不改,所視者,愛之專與不專,惜之至與不至耳。果能相依爲命,生死不渝,則盤根錯節,百折不回者,不且與之終始死而後已哉。石不能言,所自信者,介如耳。自言石清虚,則擇主之明,從主之忠,誰謂其可轉乎!然彼急於自見,〔何評〕生公説法。其出也早,〔何評〕□石。則魔劫[12]未除。實將携去,待三年後,始以奉贈。既欲留之,當减三年壽數,始可與君相終始[13]。君願之乎?」〔但評〕入於河而復出,是珠還合浦,而不肯暗投也。叟何以必辨爲其家故物而後割愛耶?指其竅,表其石,叟即他日示夢之丈夫可知矣。留之而自肯减壽,始許與之相終始,其出處交遊之道,如是如是。曰:「願。」〔馮評〕老米曰顛,此君可名石癡。叟乃以兩指捏[14]一竅,竅軟如泥,隨手而閉;閉三竅已[15],曰:「石上竅數,即君壽也。」作别欲去。邢苦留之,辭甚堅;問其姓字,亦不言,遂去。積年餘,邢以故他出,夜有小偷入室[16],諸無所失,惟竊石而去。邢歸,悼喪欲死,訪察購求,全無踪緒。積有數年[17],偶入報國寺,見賣石者,近視,則其故物[18]。〔馮評〕又合。將便認取,賣者不服,因負石至官。官問:「何所質驗?」賣石者能言竅數。邢問其他,賣石者不能言[19]。邢乃言竅中五字及三指痕,理遂得伸。官欲杖責賣石者,賣石者自言以二十金買諸市,遂釋之。邢得石歸,裹以錦,藏櫝中,時出一賞,先焚異香而後出之。有尚書某,購以百金,而邢意萬金不易也。〔馮評〕此人可以做得忠臣孝子。某怒[20],陰以他事中傷之。邢被收,典質田産。某託他人風示其子。子告邢,邢願以死殉石。妻竊與子謀,獻石尚書家。邢出獄始知,駡妻毆子,屢欲自經,皆以家人覺救[21],得不死。夜夢一丈夫來,自言:「石清虚。」謂邢:「勿戚[22],特與君年餘别耳。明年八月二十日昧爽時,可詣海岱門,以兩貫相贖。」邢得夢,喜,敬誌其日。而石在尚書家[23],更無出雲之異,久亦不甚貴重之。明年,尚書以罪削職,尋死。邢如期詣海岱門,則其家人竊石出,將求售主[24],因以兩貫市歸。〔但評〕戀懷故主,不獻一謀,淹滯多年,生還故國。古人有之,然吾見亦罕矣。後邢至八十九歲,自治葬具;又囑子,必以石殉。既而果卒[25],子遵遺教,瘞石墓中。半年許,賊發墓,劫石去。子知之,莫可追詰。逾二三日,携僕在道[26],忽見兩人,奔躓[27]汗流,望空自投[28],曰:「邢先生勿相逼。我二人將石去,不過賣四兩銀耳。」遂縶送諸官,一訊遂伏。問石,則鬻諸宫氏[29]。取石至,宫愛玩,欲得之,命寄諸庫。吏舉石,石忽墮地,碎爲數十餘片。〔馮評〕數也。予爲説偈云:「事有始終,物有成壞,天地自然,何滯何礙,愚子無知,大驚小怪。」罔不失色。官乃重械兩盗而放之。邢子拾石出[30],仍瘞墓中。〔但評〕碎爲數十餘片,一文不值矣;而仍瘞墓中,又豈第萬鎰已哉。蓋必如是,而後不負愛惜之人,所以爲天下之寶也。
異史氏曰:「物之尤者禍之府[31]。至欲以身殉石,亦癡甚矣!而卒之石與人相終始,誰謂石無情哉?古人云[32]:『士爲知己者死。』非過也。石猶如此,而况人乎[33]!」
〔馮評〕漢州學宫講堂,有奇石,勢極飛動。聶友仲於治平丙午試郡進士於下,爲之銘曰:「廣漢學宫,後有奇石,磊砢一月,嶺斧九尺。怒蜃驤首,狂龍轉脊。挐空將翻,壓地欲坼。神乳溜腹,老苔積額。堅色勁膂,潤吐活脉。誇殺羽人,咏窮墨客。敢告存護,千年怪碧。」此銘奇古,予愛而録之。
〔方評〕不意燕地忽得奇峰叠秀,四面玲瓏者,與雲飛訂石交焉。覺米襄陽好書好畫,猶不獨石。即好御硯,好州廨石,好漣州靈瓏石,猶不一名,而雲飛自清虚天外無聞焉。其諸得一知己可以不恨者歟?倘爲五色石以補天,或爲黄石授書以興漢,必有可觀者。乃不屑瓦全,而甘同玉碎也。惜哉!
【校記】(底本:康熙本
參校本:青本、鑄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
[1]
鑄本「佳石」作「佳」,「不靳」作「不惜」。
[2]
叠秀:〖吕註〗《述征記》:「小峰叠秀,迄於嶺表。」
[3]
青本無「既歸」二字。
[4]
「竟去」:鑄本作「徑去」。
[5]
「墜」:青本、二十四卷本、鑄本作「墮」。「不」:青本作「無」。
[6]
此上十七字:鑄本作「携歸,不敢設諸廳所,潔治内室供之」。「事」:異史本作「所」。
[7]
鑄本「既入」作「及入」,「錯愕」作「愕」。二十四卷本「錯」上有「邢」無「耶」。
[8]
二十四卷本「故」作「固」,「後九」作「後有九」,「孔中果」作「竅中果」。異史本「巨孔」作「孔」,鑄本同,並「於」作「如」。
[9]
此上三十字:鑄本作「已失石所在。邢急追叟,則叟緩步未遠。奔牽其袂而哀之,叟曰奇哉」。異史本「疑叟」作「疑邢」,「奔去」作「奔」。
[10]
「長跪」:鑄本、二十四卷本、異史本作「長跽」。
[11]
「石固」:青本作「則石固」。「還入」:鑄本作「入」。
[12]
魔劫:〖何註〗釋典云:「凡事皆有魔劫,胡僧天地亦有大劫、通劫。」
[13]
「始可」:鑄本作「乃可」。
[14]
捏:〖何註〗音掜,兩手捏作之也。
[15]
「一竅」:二十四卷本作「石竅」。「閉三」:青本作「二三」。
[16]
「壽」:二十四卷本作「壽數」。「小偷」:鑄本作「賊」。
[17]
「踪緒」:鑄本作「踪跡」。「積有」:康熙本作「有」,今據諸參校本補。
[18]
上六字:鑄本作「則故物也」。
[19]
上六字:鑄本作「則茫然矣」。
[20]
此上十字,鑄本作「邢曰雖萬金不易也,尚書怒」。
[21]
「某托」:鑄本作「尚書托」。二十四卷本無「他」。鑄本無「皆以」二字。
[22]
「謂邢」:鑄本作「戒邢」。
[23]
鑄本「敬誌」作「謹誌」,「而石」作「其石」。
[24]
鑄本「詣海」作「至海」,「將求售主」作「售」。
[25]
「即而果卒」:鑄本作「及卒」。
[26]
鑄本「逾二」作「越二」,「携僕」作「同僕」。
[27]
躓:〖何註〗音致,跆也。
[28]
「自投」:鑄本作「投拜」。
[29]
鑄本「送諸」作「送到」,「遂伏」作「即伏」,「諸宫」作「宫」。
[30]
鑄本「罔不」作「皆」,「而放之」作「論死」,「拾石」,作「拾碎石」。
[31]
禍之府:〖何註〗禍府猶義府,怨府之意。《左傳·僖二十七年》:「詩書,義之府也。」又《昭十二年》:「吾不爲怨府。」
[32]
「欲以」:異史本作「欲一」。「人云」:鑄本作「語云」。
[33]
「而况人乎」:鑄本作「何况於人」。
曾友于
曾翁,昆陽故家也。翁初死未殮,兩匡中淚出如瀋,〔馮評〕伏筆。有子六,莫解所以[1]。次子悌,〔馮評〕正生開場。字友于,爲邑名士[2],以爲不祥;〔何評〕先見。戒諸兄弟各自惕,勿貽痛於先人,而兄弟半迂笑之。先是,翁嫡配生長子成,至七八歲,母子爲强寇擄去。娶繼室,生三子:曰孝,曰忠,曰信[3]。妾生三子:曰悌,曰仁,曰義。〔馮評〕筆筆提清。○提叙整齊,分明「孝、悌、忠、信、仁、義」六字錯綜出之。孝以悌等出身賤,鄙不齒,〔但評〕禍胎。因連結忠、信,若爲黨[4]。即與客飲,悌等過堂下,亦敖不加禮。仁、義皆忿,與友于謀,欲相仇[5]。友于百詞寬譬,不從所謀;而仁、義年最少,因兄言,亦遂止。〔馮評〕一小停頓。孝有女,適邑周氏,病死。糾悌等往撻其姑,悌不從。孝憤然,令忠、信合族中無賴子,往捉周妻,搒掠無算,抛粟毁器,盎盂無存。周告邑宰。宰怒[6],拘孝等囚繫之,將行申黜。友于懼,見宰自投。友于品行,素爲宰所仰重,諸兄弟以是得無苦。友于乃詣周所親負荆,周亦器重友于,訟遂息[7]。孝歸,終不德友于。〔馮評〕隨收隨起。無何,友于母張夫人卒,孝等皆不爲之服[8],宴飲如故。仁、義益忿。友于曰:「此彼之無禮,於我何損焉。」及葬,把持墓門,不使合厝。友于乃瘞母隧道中[9]。未幾,孝妻亡,友于招仁、義往奔其喪。〔馮評〕善處骨肉之變,可法可師。二人皆曰[10]:「『期』且不論,『功』[11]于何有!」再勸之,鬨然散去。友于乃自往,臨哭盡哀。隔牆聞仁、義鼓且吹,孝怒,糾諸弟往毆之。友于操杖先從,入其家,仁覺而逃[12]。義方窬垣,友于自後擊仆之。孝等拳杖交加,毆不止,友于横身障阻之。〔馮評〕我每讀鼻酸淚下,非欺人語也。不知人亦如我否?孝怒,讓友于,友于曰:「責之者,以其無禮也,然罪固不至死。我不怙弟惡,亦不助兄暴。如怒不解,身代之[13]。」孝遂反杖撻友于,忠、信亦相助毆兄,聲勢震動里黨,羣集排解[14],乃散去。友于即扶杖詣兄請罪,〔馮評〕非大聖大賢安能如此。仁至義盡,可當經傳讀之。循常教孝教弟之書那能如此激切動人。予令子弟日讀數過。孝逐去之,不令居喪次。而義創甚,不復食飲。仁代具造訟諸官,訴其不爲庶母行服。官簽牒拘孝、忠、信[15],而令友于陳狀。友于以面目損傷,不能詣署,但作詞禀白,哀求閣寢,宰遂銷案不行[16]。義亦尋愈。由是仇怨益深。仁、義皆幼弱,輒被敲楚,懟友于曰[17]:「人皆有兄弟,我獨無。」友于曰:「此兩語,我宜言之,兩弟何云?」〔但評〕善讀書者如是。因苦勸之,卒不聽。〔馮評〕伏下兩兄一弟及繼善。友于遂扃户,携妻子借寓他所,〔何評〕不得已。離家五十餘里,冀不相聞。友于在家,雖不助弟,而孝等猶稍稍顧忌之[18];既去,諸兄一不當,輒叫駡其門,辱侵母諱。仁、義度不能抗,惟杜門;思乘間刺殺之,行則懷刃[19]。一日,寇所掠長兄成,忽携婦亡歸。〔馮評〕突來,先有提筆也。諸兄弟以家久析,聚謀三日,竟無處可以置之。仁、義竊喜,招去共養之。往告友于。友于亦喜,既歸[20],共出田宅居成。〔馮評〕吾不識聊齋何如人,觀其於天理人倫,處事持論,何其仁至義盡,毫無可議也,雖聖人亦當骨肉。諸兄怒其市惠,登其門窘辱之。而成久在寇中,習於威猛,聞之[21],大怒曰:「我歸,更無人肯置一屋;幸三弟念手足,又罪責之。是欲逐我耶?」以石投孝,孝仆。仁、義各以杖出,捉忠及信,並撻無數。成不待其訟先訟之。宰又使人請教友于。友于不得已詣宰[22],俯首不言,但有流涕。亟問之,惟求公訊[23]。宰乃判孝等各出田産歸成,使七分相準。自此仁、義與成倍益愛敬。談次忽及葬母事[24],因並泣下。成恚曰:「如此不仁,是禽獸也!」遂欲啟壙,更爲改葬。〔馮評〕用一剛猛人形容出友于之周至。仁奔告友于,友于急歸諫止之[25]。成不聽,刻期發墓,作齋於塋。以刀削樹,謂諸弟曰:「所不衰麻相從者,有如此樹!」衆唯唯。〔但評〕處禽獸之人,惟威猛剛烈者大有用。於是一門皆哭臨,安厝盡禮。由此兄弟相安[26]。而成性剛烈,輒批撻諸弟,而於孝等尤甚。惟重友于,盛怒時,友于至,一言可解。〔但評〕百煉鋼化爲繞指柔。孝有所行,成往往不平之,因之孝無一日不至友于所[27],潛對友于詬詛;友于婉諫,卒不納。友于不堪其擾,又遷於三泊,僦屋而居,〔何評〕不得已。去家益遠,音跡遂疏。逾二年,諸弟皆畏憚成,久遂相習,紛競絶少[28]。而孝年四十六,生五子:〔馮評〕又另提。長繼業,三繼德,皆嫡出;次繼功,四繼績,皆庶出;又婢出繼祖。皆成立,亦效父舊行[29],各爲黨,日相競。〔但評〕弓冶箕裘,是爲肖子。〔馮評〕與首段遥遥相對,此處是暗轉。孝亦不能呵止。惟祖無兄弟,年又最幼,諸兄皆得而詬厲之。岳家故近三泊,會詣岳,竊迂道詣叔[30],入門,見叔家兩兄一弟,絃誦怡怡[31],樂之[32],久居不言歸。叔促之,哀求寄居,叔曰:「汝父母皆不之知[33],我豈惜甌飯瓢飲乎!」乃歸。過數月,夫妻往壽岳母,告父曰:「我此行不歸矣[34]。」父詰之,因吐微隱。〔馮評〕偏自其子口中説出。父慮與有夙隙[35],計難久居。祖曰:「父慮過矣。二叔,聖賢也。」〔但評〕或疑聖賢過贊,則將應之曰:「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遂去,携妻之三泊。友于除舍居之,以齒兒行,使執卷從長子繼善[36]。祖最慧,寄籍三泊年餘,入雲南郡庠。與善閉户研讀,而祖又諷誦最苦,友于益愛之。而自祖居三泊[37],家中兄弟益不相能。一日,微反唇,業詬辱庶母。功怒,刺殺業。〔馮評〕骨肉不和,一片殺機,戾氣所積故也。官收功,重械之,數日,死獄中。業妻馮氏,猶日以駡代哭。功妻劉聞之,怒曰:「汝家男子死,誰家男子活耶!」〔但評〕「汝家」、「誰家」,此等聲口,得諸庭訓久矣。操刀入,擊殺馮,自投井中,亦死。馮父大立悼女死慘[38],率諸子弟,藏兵衣底,往捉孝妾,裸撻道上以辱之[39]。〔馮評〕羣陰凝結,友于以一陽持之,鮮能勝矣。殆至末段,一家雍穆,所謂七日來復,於此可觀易道也。〔但評〕衹算馮氏爲周妻復仇。成怒曰:「我家死人如麻,馮氏何得復爾!」吼奔而出,諸曾從之,諸馮盡靡。成首捉大立,割其兩耳;其子護救,繼績以鐵杖横擊,折其兩股。諸馮各被夷傷,鬨然盡散,惟馮子猶卧道周。衆等莫可方略[40],成夾之以肘,置諸馮村而還,遂呼繼績詣官自首。馮狀亦至,於是諸曾皆被收[41]。惟忠亡去,至三泊,徘徊門外,猶恐兄念舊惡。適友于率一子一侄入闈歸,望見,驚曰:「弟何來?」忠長跪道左。友于益駭,握手入,詰得其情,驚曰:「且爲奈何!一門乖戾[42],逆知奇禍久矣;〔馮評〕隨手伏一筆。不然,胡以竄跡至此。兄離家既久[43],與大令無聲氣之通,今即匍伏而往,衹取辱耳[44]。但得馮父子傷重不死,吾三人倖有捷者,則此禍可以少解[45]。」乃留之,晝與同餐,夜與共寢。忠頗感愧,居十餘日,又見其叔侄如父子,兄弟皆如同胞[46],悽然下淚〔但評〕有此淚,乃翁之淚减却一半。曰:「今始知曩日非人。」友于亦喜其悔悟[47],〔但評〕大凡自處於善者,未有不願人之同處於善,况手足乎。此一「喜」字,直從至性中流出。相對酸惻。俄報友于父子同科,祖亦副榜,大喜。不赴鹿鳴[48],先歸展墓。明季〔馮評〕此處突露‘明季’二字,妙甚。甲第最重[49],諸馮皆爲斂息。友于乃託親友賂以金粟,資其醫藥,訟乃息。舉家共泣,乞友于復歸[50]。〔但評〕舉家泣,乃翁當破涕爲笑矣。友于乃與兄弟焚香約誓,俾各滌慮自新,〔馮評〕我讀至此,不知何以亦泣數行下。遂移家還。祖從叔,不欲歸其家,孝乃謂友于曰:「我乏德,不應有亢宗之子;弟又善教,即從其志,俾姑寄名爲汝後[51]。有寸進時,可賜也。」友于從之。後三年[52],祖果舉於鄉。使移家去,夫妻皆痛哭,乃去。居數日,祖有兒方三歲,亡歸友于家,藏伯善室,不復返[53];捉去輒逃。〔但評〕忠曰非人,孝曰乏德,祖之移居去而夫妻痛哭,有感而然也。至三歲兒而亦依戀不去,何以故?吾知之,吾信之,吾不能言之。孝乃異其居,令與友于鄰。祖啟户於隔垣[54],通叔家,兩間定省如一焉。〔馮評〕至孝亦感化,則知天下無不可感化之人,特曾友于少耳。自此成亦漸老,一門事皆取决於友于。因而門庭雍穆[55],〔馮評〕唤醒,若再不醒可奈何?稱孝友焉。〔但評〕乃翁兩睛中淚,至此始乾。〔馮評〕一片救苦經,亦可作渡人經觀之,實可作忠孝經讀。
異史氏曰:「天下惟禽獸止知母而不知父[56],奈何詩書之家,往往而蹈之也?夫門内之行,其漸漬子孫者,直入骨髓。〔何評〕格言。故古云:『其父殺人報仇,子必行劫[57][58]。』其流弊然也。孝雖不仁,其報已慘[59];而卒能自知乏德,託子於弟,宜其有操心慮患之子也。論果報猶迂矣[60]。」
〔但評〕異史氏謂止知母而不知父,奈何以詩書故家而蹈禽獸之行。以余所見,正惟詩書家乃多蹈之,農商猶鮮也。習俗錮蔽,不幾謂詩書不足以化人耶!毋亦學者自誤其趨,專以詩書爲文辭之具,而不求諸實行耶?觀之曾友于,可見天下無不可化之人矣。不忍死其父,豈敢讎其兄?方其詣宰自投,負荆請罪,固已泯交愈於不覺,禦外侮於無形矣。奈何雀鼠雖消,塤篪猶未;墓門有棘,隧道難通。既違服於期親,偏苛求於功服。乃操杖以先,惡固不怙於弟;横身而障,暴豈偏助於兄。既勸導之不行,亦惟有自避亂門,潛身遠去而已矣。成來自寇中,家風一變,衰麻更葬,事亦快心。然不以德和人,而惟力是恃,所謂以暴易暴,不知其非。三泊之遷,入山惟恐不深矣。若孝、忠諸人,同惡相濟,不庇本根。父既垂型,子亦跨竈,爲黨相競,實身教之,而乃欲以言禁之乎?不謂見絃誦怡怡之樂,而知有聖賢。曾氏子有達人,復得之庶子也。忠能感泣,自謂非人;孝亦湔除,悔其乏德。雍雍穆穆,門庭一新。《詩》曰:「孝子不匱,永錫爾類。」《書》曰:「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其是之謂乎?
〔横山評〕悌固賢,其妻雖未叙及,其賢可想見已。
〔何評〕友于孝友,遂使兄弟墙,化爲雍睦。人特患處己者有未至耳,孰謂兄弟而卒不可化哉?
〔王芑孫評〕幸有友于,乃可轉禍爲福,轉危爲安。不然,孝等乖戾,其禍正未止也。
〔方評〕舉家凶頑,一友于化之不足,幾疑以德感人之難。及門庭雍睦,始知遲速有時,誠未有不動者。觀大舜尚不能遽格囂傲,况友于乎:然舜免謨蓋于登庸之後,友于待父子登科始能息馮訟齊家政焉。則人生世上富貴功名又曷可少哉!
【校記】(底本:康熙本
參校本:青本、鑄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227/248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