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校对)第2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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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鑄本、異史本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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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本「此物」作「此地」，「既而曰」作「既而」。
[10]
戟指：〖吕註〗《左傳·哀二十五年》：「褚師出，公戟其手。」註：「抵，徒手屈肘如戟形。」〖何註〗以指作狀，俗云捻訣，道家手勢也。
[11]
「指」：康熙本作「持」。
[12]
「西城」：二十四卷本、青本作「西域」。「一十八」：鑄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作「十八」。
[13]
輦轂下：〖吕註〗司馬遷《報任安書》：「僕賴先人緒業，得待罪輦轂下二十餘年矣。」○輦轂者，天子之車輿。京師乃天子輦轂之下。
[14]
「遷延」：鑄本、二十四卷本、異史本作「迂延」。「蹙」：青本作「恐」。
[15]
青本無「四五團」三字。
葉生
淮陽葉生者——失其名字，文章詞賦，冠絶當時，而所如不偶[1][2]，困於名場。〔但評〕文章冠世，而困頓名場，不知場内諸公，所賞鑒者是何物事。會關東丁乘鶴來令是邑，見其文，奇之；召與語，大悦，使即官署受燈火，時賜錢穀恤其家。值科試，公游揚[3]於學使，遂領冠軍[4]。公期望綦切。闈[5]後索文讀之，擊節[6]稱嘆。不意時數限人，文章憎命[7]，〔但評〕八字中屈煞英雄不少。榜既放[8]，依然鎩羽[9]。〔但評〕我讀之爲之大哭。生嗒喪[10]而歸，愧負知己，形銷骨立，癡若木偶。公聞，召之來而慰之[11]，生零涕不已。〔但評〕此真知己，惟場外乃能遇之。當涕零不已時，魂夢早隨之去矣。〔馮評〕一生知己，安得不感激涕零，誓以死報也。先主於武侯，亦隆中數語耳。公憐之，相期考滿入都，携與俱北。生甚感佩，辭而歸，杜門[12]不出。無何寢疾，公遺問不絶，而服藥百裹，殊罔所效。公適以忤上官免，將解任去，函致生，其略云[13]：「僕東歸有日，所以遲遲者，待足下耳。足下朝至，則僕夕發矣。」傳之卧榻，生持書啜泣[14][15]，寄語來使：「疾革[16]，難遽瘥，請先發。」使人返白，公不忍去，徐待之。踰數日，門者忽通葉生至。〔但評〕極幻異、極支離事，隨筆叙入，了無痕跡。〔馮評〕來得突，不説明。公喜，逆而問之[17]，生曰：「以犬馬病，勞夫子久待，萬慮不寧。今幸可從杖履。」公乃束裝戒旦[18]，抵里，命子師事生，夙夜與俱。公子名再昌[19]，時年十六，尚不能文，然絶惠，凡文藝三兩過，輒無遺忘；居之期歲，便能落筆成文，益之公力，遂入邑庠。生以生平所擬舉子業悉録授讀[20]。闈中七題，並無脱漏，中亞魁。公一日謂生曰：「君出餘緒[21]，遂使孺子成名，然黄鐘長棄[22]，奈何[23]？」生曰：「是殆有命。借福澤爲文章吐氣，〔但評〕「借福澤爲文章吐氣」，是老死名場者無聊之極思。然即此而推，落魄者固不必與人争福澤，得意者又豈可自信得力於文章哉！使天下人知半生淪落，非戰之罪也[24][25]，〔馮評〕此數語爲古今不遇才人放聲一哭。願亦足矣。且士得一人知己可無憾[26]，何必拋却白紵，乃謂之利市哉[27]！」〔何評〕言之慨然。公以其久客，恐誤歲試，勸令歸省，慘然不樂[28]，公不忍强，囑公子至都爲之納粟[29]。公子又捷南宫[30]，授部中主政，携生赴監，與共晨夕。踰歲，生入北闈，竟領鄉薦。會公子差南河典務，因謂生曰：「此去離貴鄉不遠。先生奮跡雲霄，錦還[31]爲快。」生亦喜。擇吉就道，抵淮陽界，命僕馬送生歸。歸見門户蕭條[32]，意甚悲惻，逡巡至庭中，妻携簸具以出，見生，擲具駭走[33]，生凄然曰：「我今貴矣。三四年不覿[34][35]，何遂頓[36]不相識？」妻遥謂曰：「君死已久，何復言貴？所以久淹君柩者，以家貧子幼耳。今阿大亦已成立，行將卜窀穸[37][38]，勿作怪異嚇生人。」生聞之，憮[39]然惆悵[40]，逡巡入室，見靈柩儼然[41]，撲地而滅。〔馮評〕茫茫萬古，此恨綿綿。萬古冤魂長不死，更從何處哭劉蕡？不知丁公聞之何以爲情也。妻驚視之，衣冠履舄[42]如脱委[43]焉[44]，大慟[45]，抱衣悲哭。子自塾[46]中歸，見結駟[47]於門，審所自來，駭奔告母。母揮涕告訴，又細詢[48]從者，始得顛末。從者返，公子聞之，涕墮垂膺[49]，即命駕哭諸其室；出橐營喪[50]，葬以孝廉禮，又厚遺其子，爲延師教讀。言於學使，逾年遊泮。
異史氏曰：「魂從知己，竟忘死耶？聞者疑之，余深信焉。同心倩女，至離枕上之魂[51]；千里良朋，猶識夢中之路[52]。而况繭絲蠅跡[53]，嘔學士之心肝[54][55]；流水高山[56]，通我曹之性命者哉！嗟呼！遇合難期，遭逢不偶。行蹤落落，對影長愁；傲骨嶙嶙[57]，搔頭自愛[58]。嘆面目之酸澀[59]，來鬼物之揶揄[60]。頻居康了[61]之中，則鬚髮之條條可醜；一落孫山[62]之外，則文章之處處皆疵。古今痛哭之人，卞和[63]惟爾；顛倒逸羣之物，伯樂[64]伊誰？抱刺於懷，三年滅字[65]；側身以望，四海無家。〔馮評〕可當一篇《感士不遇賦》讀。人生世上，衹須合眼放步，以聽造物之低昂而已。天下之昂藏[66]淪落如葉生其人者[67]，亦復不少，顧安得令威[68]復來，而生死從之也哉？噫！」
〔馮評〕滿紙於邑，先生此書不知呈教於施公愚山、費公禕祉否？○人讀《相如傳》，本司馬自作，腐迂取之，以入《史記》。余謂此篇即聊齋自作小傳，故言之痛心。
〔但評〕文章吐氣，必借福澤，所謂冥中重德行更甚於文學也。時數何以限人？文章何以憎命？反而思之，毋亦僅浸淫於雕蟲小技，而於聖賢反身修行之道尚未講乎？吾人所學何事？身心性命，原非借以博功名；然此中進得一分功力，即是一分德行，即是一分福澤。自心問得過時，然后可求進取，不然者，制藝代聖賢立言，亦昧心之言耳，文章果足恃乎？
〔何評〕異史氏慨乎言之，亦可謂談虎色變矣。
〔方評〕此與沙定峰前輩所記侯官老儒事異而情同。彼再生而大興其宗，此忘死而卒酬其志，俱足爲文章吐氣。然則士患不自立耳，一時蹭蹬何有哉！
【校記】（底本：手稿本
參校本：康熙本、青本、異史本、黄本、二十四卷本、鑄本）
[1]
不偶：〖何註〗數奇不偶也。
[2]
「所如」：鑄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作「所遇」。
[3]
游揚：〖吕註〗見《嬌娜》「曹丘」註。〖何註〗稱揚也。
[4]
冠軍：〖何註〗蜀將黄忠勇冠三軍。喻捷也。
[5]
闈：〖何註〗禮部閲試，設棘闈之，以防假濫。今貢院也。
[6]
擊節：〖吕註〗《晉書·樂志》：「魏晉之世有孫氏，善歌舊曲，宋識善擊節唱和。」○《天禄識餘》：「擊節二字，謂擊几爲節。若擊缶爲節之類是也。世人不曉此義，或以彈指爲擊節者，誤。」
[7]
文章憎命：〖吕註〗杜甫詩：「文章憎命達，魑魅喜人過。」
[8]
「榜既放」：鑄本作「及放榜時」。
[9]
鎩羽：〖何註〗鎩，所拜切，鳥翮殘也。羽，翮也。顔延年《五君咏》：「鸞翮有時鎩，龍性誰能馴？」△按：鎩，士戛切，音殺。所拜切，則古兵器名。〖吕註〗左思《蜀都賦》：「鳥鎩翮。」註：「鎩，殘也。」
[10]
嗒喪：〖吕註〗《莊子·齊物論》：「嗒焉似喪其耦。」
[11]
「而慰」：鑄本作「面慰」。
[12]
杜門：〖何註〗杜，塞也。
[13]
上六字：鑄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生」作「之」，青本「云」作「曰」。
[14]
啜泣：〖何註〗啜，音歠。《王風》：「啜其泣矣。」
[15]
「生持書」：康熙本作「持書」。
[16]
疾革：〖吕註〗《禮記·檀弓》：「成子高寢疾，慶遺入請曰：『子之病革矣。』」註：「革與亟同，急也。」
[17]
「逆」：鑄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作「迎」。
[18]
「束裝」：康熙本作「裝束」。
[19]
「再」：青本、黄本作「在」。
[20]
「舉子業」：鑄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黄本、青本作「舉業」。
[21]
餘緒：〖吕註〗《吕氏春秋》：「道之真以持身，其緒餘以爲國家。」
[22]
黄鐘長棄：〖何註〗黄鐘，律名。管最長，爲衆音長。
[23]
「奈何」：鑄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作「若何」。
[24]
非戰之罪也：〖吕註〗《史記》：「項羽曰：『此天亡我，非戰之罪也。』」
[25]
青本、黄本「罪」下無「也」字。
[26]
青本、黄本「知」下無「己」字。
[27]
拋白紵：〖何註〗拋，披交切；紵音佇，秀才服也。〖吕註〗《樂府解題》：「其譽白紵曰：『質如輕雲色如銀，製以爲袍餘作巾，袍以光軀巾拂塵。』」○王禹偁詩：「閑思蓬島會神仙，二百同年最少年，利市衫拋白紵，風流名字寫紅箋。」△按：引書《樂府解題》，或據《韻語陽秋》卷十五，今本《樂府解題》中無此解，文見《樂府古題要解》。
[28]
「久」：異史本作「人」。「勸令」：黄本作「勸其」。鑄本「慘」上有「生」字。
[29]
納粟：〖吕註〗《通志》：「漢文因晃錯言務農貴粟，詔許人納粟得拜爵及贖罪。」
[30]
捷南宫：〖何註〗捷音倢，克勝也；又報勝也。《詩·小雅》：「一月三捷。」南宫，一説是吏部，一説是禮部。〖吕註〗唐開元中，謂禮部爲南宫。
[31]
錦還：〖何註〗還鄉也。《漢書》：「項羽曰：『富貴不歸故鄉，如衣錦夜行。』」〖吕註〗《南史·柳慶遠傳》：「慶遠爲雍州刺史，帝餞於新亭曰：『卿衣錦還鄉，朕無西顧之憂矣。』」李白詩：「勖爾效才略，功成衣錦還。」
[32]
「生歸，歸見」：青本、黄本、鑄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作「生歸見」。
[33]
「具」：青本、黄本作「且」。
[34]
覿：〖何註〗音的，見也。
[35]
「我今」：鑄本作「今我」。「覿」：青本、黄本作「覯」。
[36]
頓：〖何註〗忽也。
[37]
窀穸：〖吕註〗《左傳·襄十三年》：「唯是春秋窀穸之事。」註：「窀，厚也；穸，夜也。厚夜猶長夜。」
[38]
鑄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將」上無「行」字。
[39]
憮：〖何註〗音武，失意貌。
[40]
青本、黄本「聞」下無「之」字。「惆」：手稿本、康熙本作「籌」，今據其他參校本改。
[41]
青本、黄本無「儼然」二字。
[42]
舄：〖何註〗施木於履下，亦履也。又《釋名》：「舄，腊也。地濕，故以木複其下，使乾腊也。」
[43]
脱委：〖吕註〗《説文》：「蜕，蟬蛇所解皮也。」《莊子·知北遊》：「孫子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蜕也。」
[44]
青本、黄本無「焉」字。
[45]
慟：〖何註〗音洞，過哀也。△按：慟音痛。
[46]
塾：〖何註〗音孰，門側堂也。
[47]
結駟〖何註〗駟，馬車也。結，結其靷也。《史記·仲尼弟子列傳》：「子貢相衛，而結駟連騎。」
[48]
詢：〖何註〗音旬，問也。
[49]
「墮」：二十四卷本作「墜」。
[50]
鑄本「營」上有「爲」字。「喪」，二十四卷本作「葬」。
[51]
倩女離魂：〖吕註〗陳玄祐《離魂記》：「清河張鎰有女名倩娘，端妍絶倫。甥王宙幼聰悟，美容範。鎰每曰：『他日當以倩娘妻之。』後有賓寮之選者求之，鎰許焉。女聞而抑鬱，宙亦甚恚恨。决别上船，夜半不寐。忽聞有一人至船上。視之，倩娘也。宙喜，連夜遯去。凡五年，生二子。女思父母，遂俱歸。宙先至，謝其事，鎰曰：『倩娘病在閨中數年，何其詭説也？』宙曰：『見在舟中。』鎰使人驗之。果真，疾走報鎰。室中女聞之，喜而起，出與相迎，翕然而合爲一體。」
[52]
夢中識路：〖何註〗古詩：「夢魂不識路。」〖吕註〗《韓非子》：「六國時，張敏與高惠爲友。每相思，不能見，敏使於夢中往尋。行之半道，即迷不知路，遂回。如此者三。」○沈約詩：「夢中不識路，何以慰相思？」△按：張敏事，今本《韓非子》無，或轉引自《文選》卷二十沈休文《别范安成詩》註。
[53]
繭絲蠅跡：〖何註〗《列女傳》：「樂羊之妻以繭絲比學。」繩跡，《史記》：「劉實賣牛衣自給，口誦書，手約繩。」
[54]
嘔學士之心肝：〖吕註〗《李賀詩序》：「賀每旦出，從小奚奴，背古錦囊。有所得，即書投囊中。暮歸，足成之。其母見之曰：『兒要當嘔出心肝乃已耳。』」△按：李賀事見《新唐書·李賀傳》，或《唐才子傳》、《李長吉小傳》。
[55]
青本、黄本、鑄本「蠅」作「繩」，並異史本、二十四卷本「嘔」均作「吐」。
[56]
流水高山：〖吕註〗《吕氏春秋》：「伯牙鼓琴，鍾子期聽之：志在高山，子期曰：『善哉乎！巍巍若泰山。』志在流水，子期曰：『湯湯若流水。』」
[57]
嶙嶙：〖何註〗嶙，音鄰，山崖貌。
[58]
「頭」：青本、黄本作「首」。
[59]
酸澀：〖何註〗猶冷澀。《風俗通》：「冷澀比於寒蚰蜒。」△按：《風俗通義》卷五作「冷澀比如寒蜒」。蜒爲蛞蝓，非蚰蜒。
[60]
鬼揶揄：〖吕註〗《世説》：「羅友在桓温府以家貧乞禄。温許而不用。後同府有得郡者，温爲席送别，友獨後至。問之，答曰：『昨奉教旨，首旦出門，於中途遇一鬼，大見揶揄，云：「我衹見汝送人作郡，不見人送汝作郡。」』」徐夤詩：「道在或期君夢想，貧來争奈鬼揶揄。」△按：羅友事見《世説新語》註引《晉陽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