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校对)第59部分在线阅读

[11]
如鷹脱韝：〖何註〗鷹，猛鷙之鳥。韝音鈎，捍臂以臂鷹者，韓愈詩：「勢如脱韝鷹。」
[12]
「而去」：鑄本作「而出去」。
蟄龍
於陵曲銀臺[1]公，讀書樓上。值陰雨晦冥，見一小物：有光如螢，蠕蠕登几[2]。過處，輒黑如蚰跡[3]，漸盤卷上，卷亦焦。意爲龍，乃捧卷送之[4]，至門外，持立良久，蠖曲[5]不少動。公曰：「將無謂我不恭[6]？」執卷返，仍置案上，冠帶長揖而後送之[7]。〔但評〕公誠恭敬禮，龍亦從容有度。方至簷下，但見昂首乍伸[8]，離卷横飛。其聲嗤然，光一道如縷；數步外回首向公，則頭大於甕，身數十圍矣；又一折反，霹靂震驚，騰霄而去。回視所行處，蓋曲曲自書笥中出焉。
【校記】（底本：康熙本
參校本：異史本、青本、二十四卷本、鑄本）
[1]
銀臺：〖吕註〗《宋史·職官志》：「銀臺司，掌收天下奏狀。」○按：即今之通政司。
[2]
「陵」：青本作「陸」。「登几」：鑄本作「而行」。
[3]
「輒」：鑄本作「則」。「蚰」：青本作「蛐」。
[4]
青本無「卷」字。
[5]
蠖曲：〖何註〗蠖音獲，屈伸蟲也。〖吕註〗《易·繫辭》：「尺蠖之屈，以求信也。」
[6]
二十四卷本「恭」下有「耶」字。
[7]
鑄本無「而後」二字。
[8]
「乍」：康熙本爲「作」。今據參校本改。
蘇仙
高公明圖知郴州時[1]，有民女蘇氏浣[2]衣於河。河中有巨石，女踞其上[3]。有苔一縷，緑滑可愛，浮水漾動[4]，繞石三匝。女視之心動[5]，既歸而娠[6]，腹漸大。母私詰之，女以情告，母不能解。數月，竟舉一子，欲置隘巷[7]，女不忍也[8]，藏諸櫝而養之，遂矢志不嫁，以明其不二也，然不夫而孕，終以爲羞。兒至七歲，未嘗出以見人，兒忽謂母曰：「兒漸長，幽禁何可長也[9]？去之，不爲母累。」問所之，曰：「我非人種[10]，行將騰霄昂壑[11]耳。」女泣詢歸期，答曰：「待母屬纊兒始來[12]。去後，倘有所需，可啟藏兒櫝索之，必能如願[13][14]。」言已拜母，徑去[15]。出而望之，已杳矣。女告母，母大奇之。女堅守舊志，與母相依，而家益落。偶缺晨炊，仰屋無計，忽憶兒言，往啟櫝，果得米，賴以舉火。由是有求輒應。逾三年，母病卒，一切葬具，皆取給於櫝。既葬，女獨居，三十年未嘗窺户。〔馮評〕女必有所依，否則志即堅定，煢煢一身，何以能之三十年也？一日，鄰婦乞火者，見其兀坐空閨，語移時始去。居無何，忽見彩雲繞女舍，亭亭[16]如蓋，中有一人盛服立，審視，則蘇女也[17]。迴翔久之，漸高不見。鄰人共疑之，窺諸其室，見女靚妝[18]凝坐，氣則已絶。衆以其無歸，議爲殯殮。忽一少年入，丰姿俊偉，向衆申謝。鄰人向亦竊知女有子[19]，故不之疑。少年出金葬母，植二桃於墓，乃别而去，數步之外，足下生雲[20]，不可復見。後桃結實甘芳，居人謂之「蘇仙桃」，樹年年華茂，更不衰朽。官是地者，每携實以饋親友[21]。
【校記】（底本：康熙本
參校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青本、鑄本、黄本）
[1]
二十四卷本無「州」字。「時」：黄本作「府」。
[2]
浣：〖何註〗瀚同，洗濯也。
[3]
青本、黄本無「中」字。「踞」：二十四卷本作「距」。
[4]
「漾」：二十四卷本作「蕩」；黄本作「蠕」。
[5]
心動：〖吕註〗《世説》：「魏武嘗言：『人欲危己，己輒心動。』」
[6]
娠：〖何註〗音申，女妊身動也。
[7]
隘巷：〖吕註〗《詩·大雅》。
[8]
二十四卷本「忍」下無「也」字。「不」：黄本作「弗」。
[9]
「長也」：二十四卷本作「常也」，「長」、「常」通假。
[10]
人種：〖吕註〗《世説新語》：「阮仲容先幸姑家鮮卑婢。姑當遠移，仲容自追之，累騎而返，曰：『人種不可失。』」
[11]
騰霄昂壑：〖何註〗《唐書·房喬傳》：「高孝基名知人。謂裴矩曰：『僕觀人多矣，未有如此郎者：當爲國器，但恨不見其聳壑昂霄云。』」
[12]
「女泣」：二十四卷本、青本作「母泣」。二十四卷本「纊」下有「時」字。
[13]
如願：〖吕註〗《博物志》：「廬陵歐明爲賈客，道經彭澤湖，每以舟中所有投湖中。後一吏來候，云是清洪君感君有禮，特相請。明甚怖，吏曰：『無怖。若有所贈，君勿取也，但求如願。』明既見，乃求如願。清洪君以婢與之。既歸，所求輒得，家致巨萬。」△按：事見《録異傳》等書。
[14]
康熙本「藏兒」作「藏」，「如願」作「必願」，今據諸參校本改。
[15]
「徑去」：鑄本、二十四卷本作「竟去」。
[16]
亭亭：〖何註〗聳立貌。
[17]
「立」：黄本作「而坐」。二十四卷本「視」下有「之」字，「女」作「氏」。
[18]
靚妝：〖何註〗靚音净，裝飾也。《上林賦》：「靚妝刻飾。」謂粉白黛黑也。〖吕註〗左思《蜀都賦》：「都人士女，袨服靚妝。」註：「靚妝，粉白黛黑也。」
[19]
黄本「申」作「稱」，無「竊」字。「向」：二十四卷本作「素」。
[20]
「生雲」：青本、黄本作「雲生」。
[21]
「實」：二十四卷本作「桃」。
李伯言
李生伯言，沂水人，抗直，有肝膽。忽暴病，家人進藥，却之曰：「吾病非藥餌可療。陰司閻羅缺，欲吾暫攝其篆耳。死無埋我，宜待之。」是日果死[1]，騶從導去，入一宫殿，進服冕[2]，隸胥祗候甚肅。案上簿書叢沓[3]，一宗[4]：江南某，稽生平所私良家女八十二人。鞫之，佐證不誣。按冥律，宜炮烙[5]。堂下有銅柱，高八九尺，圍可一抱；空其中而熾炭焉，表裏通赤。羣鬼以鐵蒺藜[6]撻驅使登。手移足盤而上，甫至頂，則煙氣飛騰，崩然一響如爆竹[7]，人乃墮，團伏移時始復蘇。又撻之，爆墮如前。三墮，則匝地如煙而散，不復能成形矣[8]。〔但評〕如煙而散，不復成形，冥間除却一色鬼。又一起，爲同邑王某，被婢父訟盗占生女。王即生姻家[9]。先是一人賣婢，王知其所來非道，而利其直廉，遂購之。至是王暴卒。越日，其友周生遇於途[10]，知爲鬼，奔避齋中。王亦從入，周懼而祝[11]，問所欲爲，王曰：「煩作見證於冥司耳。」驚問：「何事？」曰：「余婢實價購之，今被誣控[12]。此事君親見之，惟借季路一言[13]，無他説也。」周固拒之，王出曰[14]：「恐不由君耳。」未幾，周果死，同赴閻羅質審。李見王，隱存左袒[15]意。忽見殿上火生，焰燒梁棟。李大駭，側足立。吏急進曰[16]：「陰曹不與人世等，一念之私不可容。〔但評〕如此言，則人世衹是私念充塞耳。急消他念，則火自熄。」李斂神寂慮，火頓滅。〔但評〕火生殿梁，遂消他念，陰曹有此，公道乃彰。天下貪邪之官，幸而堂上無此火；天下屈抑之民，不幸而堂上無此火。已而鞫狀，王與婢父反復相苦。問周，周以實告[17]。王以故犯論笞。笞訖，遣人俱送回生。周與王皆三日而甦。李視事畢，輿馬而返，中途見闕頭斷足者數百輩，伏地哀鳴；停車研詰，則異鄉之鬼，思踐故土，恐關隘阻隔，乞求路引。李曰：「余攝任三日，已解任矣，何能爲力？」衆曰：「南村胡生，將建道場，代囑可致。」李諾之。至家，騶從都去，李乃甦。胡生字水心，與李善，聞李再生，便詣探省。李遽問：「清醮何時？」胡訝曰：「兵燹之後，妻孥瓦全[18]，向與室人作此願心，未向一人道也。何知之[19]？」李具以告。胡嘆曰：「閨房一語，遂播幽冥，可懼哉！」〔但評〕閨房一語，遂播幽冥，屋漏之間，猶有君子。乃敬諾而去。次日如王所，王猶憊卧，見李，肅然起敬，申謝佑庇。李曰：「法律不能寬假。今幸無恙乎？」王云：「已無他症，但笞瘡膿潰耳。」又二十餘日始痊[20]，臀肉腐落，瘢痕如杖者。
異史氏曰：「陰司之刑，慘於陽世，責亦苛於陽世。然關説不行，則受殘酷者不怨也。誰謂夜臺[21]無天日哉？第[22]恨無火燒臨民之堂廨耳[23]！」
〔何評〕福善禍淫之旨顯然。
〔方評〕彰善癉惡，陽世之大法。奈刀筆吏往往失之不平，轉望之冥報，閻羅肯任其責哉？青天白日，曲直莫分，豈酆都黑暗之中，反能代爲剖析？此含冤者所以終難昭報也。然火燒堂廨，王生受笞，又何以聞？則無其理者，不妨姑傳其事，使狂悖者稍知斂跡，又未必非聖王神道設教之意也夫。
【校記】（底本：康熙本
參校本：青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鑄本）
[1]
「死無埋」：青本作「勿埋」。「果」：但本、圖本作「竟」。
[2]
「服冕」：鑄本作「冕服」。
[3]
叢沓：〖何註〗叢多而亂沓也。沓，達合切，合也。
[4]
「一宗」：異史本作「一起」。
[5]
炮烙：〖吕註〗《通鑒》：「紂爲銅柱，以膏塗之，加於炭火之上，使有罪者緣之，名炮烙之刑。」
[6]
鐵蒺藜：〖吕註〗《前漢書·晁錯傳》：「具藺石，布渠答。」註：「渠答，鐵蒺藜也。」○又《隋書·煬帝紀》：「帝征遼東，置鐵蒺藜於要路水中刺人馬。」〖何註〗蒺藜，鐵爲之，五角，軍中斷後所用。
[7]
爆竹：《荆楚歲時記》：「正月一日，是三元之日也。雞鳴而起，先於庭前爆竹，以辟山臊惡鬼。」○按：《神異經》云：「西方山中有人焉，長尺餘，一足，性不畏人。犯之令人寒熱，名曰山臊。以竹著火中，烞熚有聲，而山臊驚憚。後人遂象其形，以火藥爲之。」
[8]
「復能」：青本作「能復」。
[9]
二十四卷本「姻」上「生」作「李」。
[10]
青本「周」下無「生」字。
[11]
「祝」：青本作「視」。
[12]
「誣」：鑄本、異史本作「誤」。
[13]
季路一言：〖吕註〗《左傳·哀十四年》：「小邾射以句繹來奔，曰：『使季路要我，吾無盟矣。』」
[14]
「王出曰」：二十四卷本作「王曰」。
[15]
左袒：〖吕註〗《前漢書·高后紀》：「周勃入軍門，行令軍中曰：『爲吕氏右袒，爲劉氏左袒。』軍皆左袒。」〖何註〗：左袒，袒護也。
[16]
「急」：青本作「隱」。
[17]
「苦」：青本作「告」，但本、圖本作「詰」。「告」：鑄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作「對」。
[18]
瓦全：〖何註〗魏宗室景皓曰：「大丈夫寧爲玉碎，無爲瓦全。」
[19]
「乃甦」：異史本作「醒」。二十四卷本「何」下有「由」字。
[20]
「二十」：康熙本作「二」，今據諸參校本補。
[21]
夜臺：〖吕註〗阮瑀《七哀詩》：「冥冥九泉室，漫漫長夜臺。」按：墓穴曰夜臺，一曰長夜。〖何註〗泉臺，一曰夜臺。歐陽修詩：「泉臺一閉夜，萬里不知春。」
[22]
第：〖何註〗但也。從竹。
[23]
二十四卷本「恨」下有「陽世」二字。
黄九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