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校对)第89部分在线阅读

《堅瓠集》二則：成都縣有酆都山，上人云此陰府决判罪人之所。其山幽冥，不可入；惟餘一洞，視之陰黑，不知底極。定昏之際，側耳而聽，隱隱聞笞扑之聲。每半月，土人納荆條一大束，以供笞扑之用。前所納者置洞口，視之，必零星破碎矣。冥官，云如陽世之刑部，惟四方有罪之人來此聽聞，爲善者不入也。○酆都有閻羅廟，山側又有九蟒御史祠。傳有御史登此山，遭蟒糾纏而死。土人神而祀之，甚著靈異。嘉靖間，祠旁有楊生者，每過祠必下馬致拜。一日倉卒，竟騎而過。御史見夢曰：「爾前過我必步，今乃騎，豈簡我耶？爾若要中，除非日月倒懸。」楊謂神尤己，甚不樂。已而秋試，《詩經》一題，乃「如月之恒，如日之升」二句，遂得隽。
（原載吕湛恩《〈聊齋志異〉註》）
【校記】（底本：手稿本
參校本：青本、異史本、鑄本、二十四卷本）
[1]
酆都縣：〖吕註〗《酆都縣志》：「本枳縣地，漢曰平都，隋曰酆都。」
[2]
「閻羅天子」：鑄本、異史本作「閻羅」，二十四卷本作「閻王」。
[3]
桎梏：〖何註〗：音質鵠。
[4]
擲：〖何註〗直只切，投也，拋也。
[5]
「即以」：青本作「即備」。「失」：異史本作「夫」。
[6]
鑄本「按及」作「按臨」，「其説」作「之」。
[7]
「人輒言」：鑄本作「衆云」。
[8]
「秉燭而入，以二役從，深抵里許」：鑄本作「乃秉燭入，以二役從，入里許」。
[9]
「朗」：青本作「即」。
[10]
「虚」：青本作「空」。
[11]
「坐曰」：二十四卷本作「座云」。
[12]
「涕流」：鑄本、二十四卷本作「流涕」。
[13]
金甲神人：〖吕註〗見《畫壁》「金甲使者」註。
[14]
「賀公曰」：二十四卷本無「公」字。
[15]
軒：〖何註〗軒昂也。
[16]
鑄本「乃」上無「遂」字。
[17]
「忽有遺忘之句」：鑄本作「偶有遺忘」。「目」：青本作「眼」。
[18]
「從人」：鑄本作「役」。「問」：二十四卷本作「知」。
[19]
「阮亭云」：二十四卷本作「王阮亭云」，青本作「王漁洋云」。
[20]
王方平：〖吕註〗《神仙傳》：「王遠字方平。」
[21]
二十四卷本無「亦」字。
[22]
二十四卷本「甚」作「像」。異史本、鑄本無此評。
龍無目[1]
沂水大雨[2]，忽墮一龍：雙睛俱無，奄有餘息[3]。邑令公以八十席覆之[4]，未能周身；又爲設野祭[5]，猶反復以尾擊地，其聲堛然[6]。
〔者島評〕孽龍遭譴，天去其目。有目不識皂白者，當入此刑。
附記
乾隆五十八年，光州大旱。忽大雷震，墮一龍於東鄉去城十餘里某村，村屋崩塌。然而卧，腥穢薰人。時正六月，蠅繞之。遠近人共爲篷以蔽日。久不得水，鱗皆翹起。蠅入而咕嘬之，則驟然一合，蠅盡死。州尊親祭。數日，大雷雨，騰空而去，又壞房舍以千百計。聞篷席有飛至西鄉去城數十里外者。虞堂附記
（原載《〈聊齋志異〉遺稿》）
【校記】（底本：手稿本
參校本：鑄本、異史本、遺稿本）
[1]
青系、二十四卷本無此篇。
[2]
手稿本「沂」上原有「是月」二字，塗去。
[3]
「餘」：鑄本作「氣」。
[4]
鑄本「令」下無「公」字。
[5]
鑄本「爲」上無「又」字。
[6]
堛然：〖何註〗堛同湢，驚涌貌。△按：堛爲象聲詞，擊土聲。
狐諧
萬福，字子祥，博興人也[1]。幼業儒，家少有而運殊蹇[2]，行年二十有奇[3]，尚不能掇一芹。鄉中澆俗，多報富户役，長厚者至碎破其家[4]。萬適報充役，懼而逃，如濟南，税居逆旅。夜有奔女[5]，顔色頗麗，萬悦而私之，請其姓氏[6]，女自言：「實狐，但不爲君祟耳[7]。」萬喜而不疑。女囑勿與客共，遂日至，與共卧處。凡日用所需[8]，無不仰給於狐。〔馮評〕看其用筆直捷處。居無何，二三相識輒來造訪，恒信宿不去。萬厭之而不忍拒[9]，不得已以實告客。〔馮評〕看其用筆不纏繞處。客願一睹仙容。萬白於狐，狐謂客曰[10]：「見我何爲哉？我亦猶人耳。」聞其聲，嚦嚦[11]在目前，四顧即又不見[12]。客有孫得言者，〔馮評〕引起。善俳謔[13]，固請見，且謂：「得聽嬌音[14]，魂魄飛越。何吝容華，徒使人聞聲相思。」狐笑曰：「賢孫子[15]，欲爲高曾母作行樂圖耶？」〔但評〕詼諧滑稽語，最足啟人智慧，亦可見儇薄俳謔者流，隨處取侮，難討便宜。孟子云：「敬人者人恒敬之。」接物處事之要，千古不易。〔何評〕出語便諧。諸客俱笑[16]。〔但評〕衹是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之意，而託之於狐，其詼諧更饒雅趣。狐曰：「我爲狐，請與客言狐典，頗願聞之否[17]？」衆唯唯。狐曰：「昔某村旅舍故多狐，輒出祟行客。客知之，相戒不宿其舍。半年，門户蕭索。主人大憂，甚諱言狐。忽有一遠方客，自言異國人，望門休止。主人大悦。甫邀入門，即有途人陰告曰：『是家有狐。』客懼，白主人欲他徙，主人力白其妄，客乃止。入室方卧，見羣鼠出於牀下。客大駭，驟奔急呼：『有狐！』主人驚問，客怨曰[18]：『狐巢於此，何誑我言無？』主人又問：『所見何狀？』客曰：『我今所見[19]，細細幺麼[20]，不是狐兒，必當是狐孫子！』」〔但評〕趣語無痕。〔何評〕諧甚。言罷，座客爲之粲然[21]。孫曰：「既不賜見，我輩留宿，宜勿去，阻其陽臺[22][23]。」狐笑曰：「寄宿無妨，倘小有迕犯，幸勿滯懷[24][25]。」客恐其惡作劇，乃共散去。〔馮評〕作一間便有停蓄，一直説去便少節奏。然數日必一來，索狐笑駡。狐諧甚，每一語即顛倒賓客，滑稽[26]者不能屈也。羣戲呼爲「狐娘子」。〔馮評〕如弈家閒中布子。一日，置酒高會，萬居主人位，孫與二客分左右座，上設一榻屈狐[27]。狐辭不善酒，咸請坐談，許之。酒數行，衆擲骰[28]爲瓜蔓之令[29]。客值瓜色，會當飲[30]，戲以觥移上座曰：「狐娘子大清醒，暫借一觴[31]。」狐笑曰：「我故不飲。願陳一典，以佐諸公飲。」孫掩耳不樂聞。客皆言曰[32]：「駡人者當罰。」狐笑曰：「我駡狐何如？」〔但評〕以自駡駡人，聰明之至，流毒之至。衆曰：「可。」於是傾耳共聽。狐曰：「昔一大臣，出使紅毛國[33]，着狐腋[34]冠見國王。王見而異之，問：『何皮毛？温厚乃爾[35]。』大臣以『狐』對。王言：『此物生平未曾得聞[36]。狐字字畫何等？』使臣書空[37]而奏曰：『右邊是一大瓜，〔馮評〕山左人謂妓女爲大瓜，駡左右二客也。左邊是一小犬。』」主客又復鬨堂。二客陳氏兄弟，一名所見，一名所聞，見孫大窘，乃曰：「雄狐何在？而縱雌流毒若此[38]！」狐曰：「適一典，談猶未終，遂爲羣吠所亂，請終之。〔但評〕横空截斷，即乘勢接入，用筆矯健乃爾。〔馮評〕從容大雅，可奪晉人之席。國王見使臣乘一騾[39][40]，甚異之，使臣告曰：『此馬之所生。』又大異之，使臣曰：『中國馬生騾，騾生駒駒[41]。』王細問其狀。使臣曰：『馬生騾，是「臣所見」；騾生駒駒，乃「臣所聞」[42]。』」〔但評〕伶牙利齒，想入非非。舉座又大笑。衆知不敵，乃相約：後有開謔端者[43]，罰作東道主。頃之酒酣，孫戲謂萬曰：「一聯請君屬之[44]。」萬曰：「何如？」孫曰：「妓者出門訪情人[45]，來時『萬福』，去時『萬福』。」〔但評〕惟口啟羞，前已輕拳博重拳矣，此時尚不知進退耶？〔何評〕對通。合座屬思不能對[46]，狐笑曰：「我有之矣。」衆共聽之[47]。曰：「龍王下詔求直諫，鱉也『得言』，也『得言』。」四座無不絶倒[48][49]。〔王評〕妙解人頤。孫大恚曰：「適與爾盟，何復犯戒？」狐笑曰：「罪誠在我，但非此不成確對耳。〔但評〕自是確對，特太虐耳。明旦設席[50]，以贖吾過。」相笑而罷。狐之恢諧[51][52]，不可殫[53]述。居數月，與萬偕歸[54]，及博興界，告萬曰：「我此處有葭莩親，往來久梗，不可不一訊。日且暮，與君同寄宿，待旦而行可也。」萬詢其處，指言：「不遠。」萬疑前此故無村落[55]，姑從之。二里許，果見一莊，生平所未歷。狐往叩關[56]，一蒼頭出應門。入則重門叠閣，宛然世家。俄見主人，有翁與媪[57]，揖萬而坐。列筵豐盛，待萬以姻婭[58][59]，遂宿焉。狐早謂曰[60]：「我遽偕君歸，恐駭聞聽。君宜先往，我將繼至。」萬從其言先至，預白於家人。未幾狐至，與萬言笑。人盡聞之，而不見其人[61]。逾年，萬復事於濟，狐又與俱。忽有數人來，狐從與語，備極寒暄，乃語萬曰：「我本陝中人，與君有夙因，遂從爾許時。今我兄弟至矣[62]。將從以歸，不能周事。」留之不可，竟去。
阮亭云：「此狐辨而黠，自是東方曼倩一流[63]。」
〔手稿本某乙評〕狐諧似注意孫姓，但不知何人爲翁所惡耳。
〔何評〕此狐可作談友。
〔方評〕程曉《女典》以麗色妖容，高才美詞，爲蘭形棘心，玉曜瓦質。志中若《仙人島》之姐妹吾尚不取，况此狐蘭形玉曜未之見也。人反競賞其棘心瓦質，何哉？
【校記】（底本：手稿本
參校本：異史本、青本、黄本、鑄本、二十四卷本）
[1]
鑄本、二十四卷本無「也」字。
[2]
「家少有而運殊蹇」：鑄本作「家貧而運蹇」。
[3]
鑄本無「行」字。
[4]
「長」：二十四卷本作「長長」，「至碎」作「每至」。
[5]
「奔女」：手稿本原作「女子來奔」，塗改。
[6]
「請其」：鑄本作「問」。
[7]
鑄本「但」作「然」，無「耳」字。
[8]
「女囑勿與客共。遂日至與共卧處」：手稿本原作「女囑曰勿以他人共，我必來。萬乃獨居，狐日至與共寢處」，塗改。二十四卷本作「女囑勿與客共寢處」。「日用」：異史本作「日」。
[9]
「萬厭」：手稿本原作「萬心厭」，塗改。「忍」：二十四卷本作「便」。
[10]
鑄本無「謂客」二字。
[11]
嚦嚦：〖何註〗嚦音歷，聲也。
[12]
「嚦嚦在目前，四顧，即又不見」：鑄本作「不見其人」。「嚦嚦」：二十四卷本、異史本作「歷歷」。
[13]
「俳」：鑄本無此字，手稿本、黄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作「誹」，今據青本改。
[14]
「且謂得聽嬌音」：手稿本原作「且嘲之謂得聽佳音」，塗改；「謂」：鑄本作「曰」。
[15]
二十四卷本「使人」作「使」。「賢孫子」：手稿本「賢」右下旁加似「哉」字，不類作者筆跡。
[16]
「母」：二十四卷本作「祖母」。「諸客俱笑」：鑄本作「衆大笑」。
[17]
「頗願聞之否」：二十四卷本作「願聞否」。
[18]
「怨」：鑄本作「怒」。
[19]
「今」：二十四卷本作「適」。
[20]
幺麼：〖何註〗幺音邀，小也。東坡《梅花》詞：「倒挂緑毛幺鳳。」《鶡冠子》：「無道之君，任用幺麼。」〖吕註〗服虔《通俗文》曰：「不長曰幺，細小曰麼。麼，莫可切。」
[21]
鑄本無「爲之」二字。
[22]
陽臺：〖吕註〗見《公孫九娘》「誰想」句註。
[23]
「我輩留宿，宜勿去，阻其陽臺」：手稿本原作「我輩留宿，宜勿去，定阻他狐子陽臺」，塗改；鑄本作「我輩留勿去，阻爾陽臺」。「留宿宜」：二十四卷本作「宜留宿」。
[24]
滯懷：〖何註〗留滯於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