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73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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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经活够了足足八十三个年头,在上京的繁华景盛冠礼,又随张公克服荡平河陇数千里山河,”“更蒙唐舅庇佑助我自成格局,自此亲历了四任天子的敕使,现如今也该下去对张公一诉衷情了。”
  “如今既然我仆固部已事不可为,那如此大好首级,就尽付与你的一番功名好了。”
  然后,他又在李存孝毫不犹豫的据刀上前的同时,再度开口道:“记得拿上我的头颅和金鹘大纛,去轮台和交河城招降那些部众,这般至少还有族人能够在新朝苟存一线吧。”
  下一刻,血光飞溅之中一刻编发苍苍的首级,带着某种茫然和安心的奇怪表情,就此披头散发的在风中飞扬着滚落在地,而又被穿上李存孝的旗枪尖端高举起来;而成为了这处连绵大营地里更进一步崩溃中相继降服或是败亡的催化剂。
  而当带兵前来接收残局的归义军节度留后张淮鼎,也见到了李存孝手中所提拎的这颗血色凝结着白发的头颅时,却是有些恍然失神了片刻,才变成嘴里有些语无伦次的“好……好……好……终于,了却。”数声感叹。
  因为,这代表父帅张议潮光复河西汉家故土时,最得力的结义兄弟和臂膀,也一度是归义军最有力的盟友;曾经在长安以千牛备身宿卫过大唐天子,最后却毫不犹豫的回到族中起兵抗击吐蕃;出自回鹘三姓之一的西州回鹘之主,昔日回纥汗国内九族之一仆固部的当代大首领,早年还赠送过他骏马宝弓的仆固俊就此授首了。
  然而,也只有这位与归义军恩怨纠缠了两代人以上,也在归义军当中拥有不少亲故和渊源的回鹘大首领,才有能力在作为张氏根本的沙州之地,重新煽动起针对自己的变乱和反制来。如果不是刚刚好有来自长安的西域光复义从团抵达的话;只怕被骗出州城而困在敦煌的自己,真就万事皆休了。
  然而,在初步解决了这个昔日的盟友,如今的肘腋之患后,张淮鼎又忍不住想要更进一步了。
第一千一百八十三章
门外逍遥绿野乡
  三十六人抚西域,六头火炬走匈奴。
  古今参合坡头骨,尽是离披见鹘乌。
  《咏史上·班超》陈普〔宋代〕……
  而在昆仑山北麓,三条玉河所交汇的冲击平原和绿洲处的明珠,如今却是满目疮痍与烟熏火燎的于阗王都——西城之中,也终于在持续了数个月的兵乱攻杀之后,满城的哀呦与嚎哭声中迎来了尘埃落定之日。
  以城内的数百家贵人就此灭门绝嗣,数以万计的城民百姓受到波及和荼毒,死伤不计其数为代价;被称为三王子之乱的王都争战中最后的胜利者,来自监国成员之一的率部左大臣,也志得意满的一手牵着自己刚刚总角之年的血亲外甥——第五王子尉迟宝树,步入门户大开的王城之中。
  而他们前呼后拥的穿行其间的同时,犹自可见所经之处的廊柱、庭园和花树之间,尚且残留着未曾能够仓促冲洗干净的血色和其他污迹;以及正在被拖曳装车的尸骸。那是在之前被收买的王宫卫士、保持中立观望的僧兵,还有先行入宫避祸的王族、贵家子弟及其扈卫,之间多方混战开门的结果。
  而不断涌入期间的士兵,也在他们的熟视无睹之下,将那些躲在宫室建筑与园林之间的宗室、贵姓们,给从藏身之处拖曳和捉拿出来;就此扒光了身上所有可能值钱的物件和衣袍,然后披在自己身上对其哈哈大笑起来,或又是揽抱、抓抗、拖曳其中的女眷,迫不及待向着草丛树下人较少的地方去。
  而在一众披挂齐整而犹自沾着点点血色的甲兵簇拥下,他们最终来到了用来接受朝贺和递送国书,会见使臣的金册殿内;而在这里已经深入青石地面的大片血迹,也被用名贵的地毡和氍毹给铺垫和掩盖起来,而一直通往殿内深处高居上首的那座玉山,也就是用整块青玉雕琢城山形还披上精美丝绸的宝座。
  随后,就在这座代表于阗至高权柄的宝座之侧,率部左大臣也在一片朝贺和礼拜声中,为自己的血亲外甥新一代的于阗宝树王,亲手披上坠着宝石和流苏的朱金织锦袍和玉项环,戴上自后宫当中的老王太后处所抢来的鼠王金冠(注1),就此完成了简单而仓促的继位之礼。
  (PS,于阗国作为天山南北交汇的枢纽和丝绸之路的重镇,也是佛法东传的必经之地,在崇信佛门的同时也兼容并蓄了许多外域文化元素;比如以十二生肖为诸天守护神,而又以其中的鼠王最为尊贵,而被视为王室传承更替的图腾和象征;却是源自于匈奴入侵于阗时,在王城附近的绿洲遭遇爆发鼠患而不战自败的典故)
  事实上,作为历代于阗王的即位仪式,除了姗姗来迟却绝对不能少的中土天朝敕使的追认和册封之外;还需有身为西域第一大佛国的诸寺大德所组成的王内僧团,代表国中各大民部和境内附庸各族酋首在场,以及来自周边列国使臣的一致观礼和见证。
  然后,就见头发灰白而目如鹰隼的左大臣,又徐徐然并腿团坐在了宝座之侧的锦榻上,心安理得的一同接受殿内部属和残余臣下的再度朝拜。不久之后,左大臣就牵着哪怕戴着栩栩如生的银鼠冠,也依旧只及自己肩头的于阗新主宝树王,重新出现在了王城侧东直面穿城大道的正门七凤楼上;然后,他就与新王一同站在朱红的苫盖之下,接受参与了王城攻战并且夺取最后胜利的诸多城军兵卒和私属将士们,以及被他们从家门中赶出来的士民百姓,强颜欢笑跳起参差不齐的歌舞,以为恭祝新王之礼;然后,由新王身后的侍从们抬上一筐筐财物,洒下来漫天飞舞的彩绢钱币来。
  这一刻,曾经以妻舅和打小一同在王苑里长大的玩伴身份,兢兢业业侍奉和效忠了前任国主尉迟佤那大半辈子,而临到晚年才骤然野心勃发的左大臣,也在这一刻陶醉其中而觉得相对那个啥都不懂的外甥,自己才是那个实至名归的真正于阗国主。
  然而,方才洒下来了百十筐的财货,将七凤楼前载歌载舞的气氛勉强更多炒热起来一些;却又有数骑沿着东向中轴大街穿城而过的信使,给他带来的一个意外的消息和噩耗,也让这位王城之乱的胜出者,再也无心享受和体会这充满荣光的时刻了。
  因为王城发生的内乱各方纷纷召集和吸引了,全国各州诸城的驻军、私兵和部众大量汇聚道王城附近的缘故;结果就是地方的防备和守卫由此空虚下来。因此,当来自南方打着襄助王室平叛旗号的外来军队抵达最西边的约昌城(且末镇)之后,居然没有多少人能够做主对应,自然也没人送出消息来。
  反倒是有人因此主动站出来,成为了这支外来大军先锋的带路向导,引领他们轻车熟路而秋毫无犯的穿过了和阗河流域中下游的诸多城邑和市镇。当这些号称前来助阵和平叛的外来盟属军队的先头马队,一直推进到了故毗沙都督府的克州(今新疆于田县),才有人掏出来为之报信。
  但是这时候,这支打着兴师助战旗号的马步大军前锋,已经逼近到了距离王都西城尚且不足百里之外的水泊绿洲地——毕墨城了。而这时,作为留守王都外围的左大臣亲信兼从弟,也终于探明了对方的具体身份和兴师动众的来历了。却是被逃亡在外的第四王子所引来的。
  这个四王子的母家并不是什么显赫之身,只是一个寻常的王宫陪臣之女而已,因为在国主出猎时身边寂寞才得以侍奉得子;因此,在诸多名门大贵之家充斥的王宫之中,并不能算是什么有力的继位之选。唯一值得称道的是,就是他好学唐人风尚而通晓文学经义。
  因此,早年在国主一度重病不起时,就以孝道为由舍身入寺院为王祈福;而在事后被国主另眼相看而赐名毗讫罗摩,就此令其拜在西山王兴大寺座主膝下,修习佛理和其他学问;这样待到新王即位之后,他就可以以王室成员的血统,接掌的圆寂的座主之位而继续执掌僧团同时佐助新王。
  因此这次变乱中的各家人马,其实都未曾将这个貌似文弱而胆小怕事,在一开始就急忙逃进王城之中,祈求族兄担任右侍大将的老王太后庇护膝下,而基本已经在王位之争中变相出局的庶出王子毗讫罗摩;甚至就连左大臣本人也并没有将其除之于后快的迫切打算。
  这一方面是因为相比其他几家背景深厚的王兄王弟,他的可以仰仗和依赖的力量实在是足以忽略不计;另一方面却是顾及到了在于阗国内影响力深厚的佛门僧团;在外敌未曾剪除情况下,杀了这么一个注定要出家佛门的王子,只会授人口实而增添佛门方面的变数。
  本以为这次兵乱当中,身边没有一兵一卒护持的对方,就此死在了王城哪个角落当中也就罢了的;却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他会带来了平乱的外援和助力,也是于阗国上下有着千丝万缕关系和渊源的传统盟友——归义军,以及同行而来闻所未闻的护法光复军(义从团)。
  然而,既然已经成功击败了诸多对手,而成功扶持了新王的左大臣,又怎么可能在这个功成名就之刻坐以待毙呢?至少他手下还有击败各家后兼并而来的万余王城守军,还有城内外同样数量的家将、部曲和私兵,还有附从他的山北各部数千控弦;更有这座宏阔王城的十万口民和大量储集。
  因此,在结束了臣民的朝贺之礼后,左大臣就宣布了新王将亲征讨逆的王令。因为他想的很明白了,就算是新王刚刚上位而根基尚未稳固,作为幕后的推手就越是越不能示弱;他自然没有寄望于一鼓作气击败远道而来的归义军;但只要展示足够的实力令其稍稍受挫之,就可以进行后续有代价的迫其退兵的一系列交涉和谈判。
  但是在出兵迎战与绿洲边缘之前,为了后方的稳固计他再度下了一条命令,封禁了王城之内大小三十多所寺院的日常活动;以防其中有人可能成为来敌的内应和走漏消息的那万一可能性。然而,就是这一直王令,却又再度在王城之内闹出了差点不可收拾的动静来。
  于阗本为佛国,而作为国家腹心的王城之内,更是众多信士云集而珈蓝遍布之所,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庶百姓,甚至是王城守军之中也是大有信徒所在;哪怕是国家重大节日,也要举行法会讲经唱经《守护大千国土经》、《大孔雀咒王经》、《大随求陀罗尼经》等等乃至身为国主亲自领军出征东土时,也要令僧团齐颂护国三经的《仁王般若波罗蜜经》《妙法莲华经》(鸠摩罗什译)、《金光明最胜王经》(昙无谶、义净传译)以为壮行和祝福。因此王命一出上下哗然大惊,而王城收拢的守军当中甚至出现了抗命和哗营。
  待到了左大臣带领着忠于自己的王城卫队和家将部曲,好容易才重新弹压和收拾了局面;并且将这条骑虎难下的王命强制执行下去。却也因此耽搁了一整天的时间;因此每当他得以整军誓师出阵之际,却得到的是王城之外的各路人马遭到了突袭,在各自为战之下已经相继战败。
  因此在当日的旁玩以后,外军的旗帜已经出现在了王都西城之外的原野当中。
第一千一百八十四章
门外逍遥绿野乡(中)
  然而,在东城楼上见到了城外这支人马的鼎盛军容和兵甲精良之后,左大臣又开始庆幸自己没有赶上主动出城迎战了;不然,以刚刚安定下来的这些人马,只怕在野战中根本抵挡不住这些新胜得势的外军了;毕竟是相交多年好几代人而彼此颇为熟悉的归义军。
  尤其是当他亲眼看见了另一支打着各色陀罗尼经和诸天护法旗幡,还上书“卫教护道”“弘法光复”的军队;只觉得无比的迷惑和匪夷所思起来。这些字眼他都认识,但是加在一起却又让人不明白了。但至少他明白一件事情,如果自己强令城内这些兵马出击的话,也许就是不战自乱甚至是倒戈相向的下场。
  但是至少他还对于坚守这座王都西城颇具信心;因为作为安西四镇之一兼最大的城邦,这座方圆十数里而墙高四丈半的王城,已经又数十年未曾遭遇过兵火的考验了,哪怕是五十多年前于阗王在臣民的拥护下,起兵驱逐并击败了驻留的吐蕃监押使的时候,也是从内部一举成事的。
  他只有坚守下去,然后等到大漠(塔克拉玛干)以北的九姓乌护、样磨、葛逻禄等突厥别种,接到自己派出使者的条件而发兵应援;至于曾经强大一时而力压各方的安西回鹘,只怕此刻已然因为随着庞特勤在东征中损失惨重,就连汗主本人失陷在中原,而同样陷入了无主争位的内乱当中。
  这样,兴师动众远道而来的这支外军,在久攻不克又难以长持,尚有外来威胁的情况下,就只有引兵而退一途了。这样他至少可以收复一个相对残破的于阗国土,而慢慢的重新经营和生聚实力。只是当他在做如此宏图远望之际,却见一名被和自己的家将部曲,派到各处城门监押的王城卫士,却是慌慌张张的奔走而来喊道:“大相,不好了,西门破了。”
  然后,左大臣不由看着隐隐有烟尘升起的方位,那里围绕着王城所在的喊杀声已经充耳可闻了。然后就在他气急败坏的亲自带队穿过东西横贯长街,想要冲进王城以为坚守之际,却又由头撞上了另外一伙前来报信的本家子弟:“宗长,大事不妙了,南角门被人打开迎弟了。”
  这一刻,只觉得被凭空当头一棒,将所有的报复和野心都打得七零八落的左大臣,也唯有咬着牙齿喝令全数人马掉头,向着自己安排亲信兼女婿据守的南门奔走而去;他要从这里逃出这处已经人心不服的王城,逃回到自己家族的世代经营的领地,位于西北的故镇蒲山城(今新疆皮山县)。
  然而,就在他在忠心的臣下、家将和部曲的簇拥下,以狼奔鼠突之势冲入亲信兼女婿把守的王都南门内,又迫不及待的冲出城外的那一刻,从城门上突然降下的带刺大铁栅和栏板,却是将紧随他身后的大队人马给拦截和围堵在了半弧形的小瓮城之内;刹那间之间好些收势不住的骑士径直撞在这些障碍物上,激起震天响动和怒骂,惨叫声,也血肉狼藉、死伤累累的滚卷成一团。而已经冲出城外的左大臣及小部分追随骑士,则是面如土色而绝望的看着从四野里的河沟、田渠里涌现出来的漫漫伏兵……
  随着于阗王都的重新平定和在任仅仅一日的宝树王再度退位,并且就此乘上一辆马车前往长安去对新朝“谢罪”;也许一辈子都再也没有机会回到故土。而曾经外逃求援的四王子尉迟罗摩,也毫不意外而又顺理成章的,在王都残存大臣、官吏和部领、百姓们的再三恳请下,由老太后戴上了鼠王金冠;就此成为了新一代的罗摩王。
  然后,这位刚刚出炉的罗摩王,又很快换下了于阗传统的王服,而重新穿上历代东土大唐天子所赐予的王侯冠服,站在七凤楼前恭恭敬敬的当众接受来自长安新朝的册封和追授之礼,就此沿袭成为了第十一任毗沙都督府都督,以及邀请新朝驻军置镇以为保境和护持商路。
  然后,他又在闻讯而来的西山王兴大寺在内诸位僧长、首座面前,对天地并昆仑神山起誓,将毕生为光复和弘扬西域乃至天竺之地暗灭的佛法,而竭力以赴不惜此身。因此,当天随着摆上街头随意取用的汤饼酒食,再度响起的乐器和歌舞声一直通宵达旦的延续到了第二天去。
  而这一次,王都臣民的反应和对于新王的拥戴之情,就要比之前刀枪胁迫下的强颜欢笑,要更加真实的多了。因为,这位国主不但从传统盟好而互为抵角的归义军处,请来了平定内乱的外援并且还能几乎与地方百姓相安无事或是秋毫无犯;就算是追随三位王子作乱的数百附逆之家,也只杀首恶流放附从,又宽赦了许多被胁迫的。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随着援军到来的,赫然还有大批来自东土的高僧大德和连绵不绝的商团车队;因此,接下来的日子里,在王城内外的各大寺院当中,辨经兼祈福的法会是开了一场又一场;而各种如雨后春笋般相继出现的早市、小市和集市,也让王都内外再度呈现出了多年未见的繁荣景象。
  毕竟,作为天山南北路的交汇处和丝绸之路上中外商旅必经的枢要、重镇;于阗国本身以塔克拉玛干沙漠南端,河流冲击而成的连片大小绿洲产出,能够养活和维持的口民数量终究是有所上限的;因此,作为于阗国赖以为支柱的产业,除了传统的玉石开采和贩售之外,就是为东西络绎往来的各方商旅,提供食水补给和落脚的服务行业了。
  因此,从吐蕃统治治下光复之后,历代诸王就不遗余力的开始恢复自古以来的河拢——西域商路;但是因为诸多历史遗留问题的缘故,都未能尽如人意就抱憾去世了;毕竟,随着吐蕃崩灭之后,在统治过的地域内也留下来了大大小小的许多股势力。
  光是自草原西迁的回鹘各部就有甘州、西州和安西,各据一方各自为战的三姓;然后,又有散布在其间的党项、退浑(吐谷浑)、吐蕃、苏毗、鄯善、达旦等高原迁徙而来遗族;肃州龙氏杂胡为代表的本地土族豪强;又有由吐蕃奴役各族逃亡者聚合而成的温末,分为东部、西部、南部三大群落。
  因此,无论是沿着昆仑山——祁连山——贺兰山南下河西走廊,还是迂回北庭境内走草原上的朝天可汗大道,都免不了被层出不穷的地方割据势力所勒索和抢劫;但这至少还是可以进行交涉的对象,至于可能遭遇那些多如牛毛而流窜如风的马贼沙盗,就此人货皆失的更是数不胜数。
  因此,站在这个出发点上,于阗国才能成为归义军作为坚实和稳固的传统盟友,而从张议潮起兵反抗吐蕃开始,就始终支持归义军统合河西各路人马而成为一方稳定的势力和政权所在;事实上,当年这个目标差一点就被实现了,追随着归义军使者的于阗王子和大批西域商旅,入朝觐见并且得到大唐天子的赐宴。
  那是多么美好的时代啊,就仿若是大唐的荣光和恩泽,又重新降临在了这些西北孤忠臣邦的身上。然而好景不长,没几年归义军的拓张脚步就被迫停止了下来,因为身为唐舅之国的朝廷派出使者,限制归义军在降服甘州回鹘之后,继续兼并和统治西州的回鹘各部。然后又将其册封为与归义军平起平坐的臣属。
  接着又割凉州之地而别设节度使以泰宁兵镇守之,就此断绝了归义军想要升格为河西节度使的想念,然后议潮公亲自入朝想要令朝廷安心无虑;结果就此盘桓和蹉跎余生死在长安;却又在归义军的继承问题上留下来一系列后来的忧患和内乱。
  因此,于阗前任的国主尉迟佤纳,愿意应大唐宰相郑畋之邀亲率健儿兴师助战中土定难,也未尝不是被其许诺重开商路在内的诸多条件所打动。只是现如充满讽刺意味的是,在前国主为此求之不得而身死兵败之后,而南下的商路却被重新打开,而迎来了新朝的使者和更多东土各地的商旅。
  所以,在这个时候已经没多少人想要为那个选错了阵营,而走上不归之路的国主做些什么了。甚至就连世代受到王室供养和扶持的佛门僧团,也是一样的道理。因为他们大多数人都被来自新朝的使者,所描绘的复兴西域诸多佛国,并且伺机反攻天竺祖地的伟大宏愿,所打动而不能自己了。
  作为清心寡欲而修行自律的佛门中人,他们自然不会轻信任何一个使者空口白牙或是口绽莲花的许诺和说辞;但是再加上浩浩荡荡相随而来的大军作为背书和见证,以及同样规模庞大的中土僧团和来自天南海北的商队之后,就很难再说出任何质疑和抵触的话语来。
  因为这些来自中土的僧众与他们形成了某种,无疑是既有竞争又有合作的微妙关系;如果他们不想就此被人取而代之的话,那就只有竭力参与进去而为光复佛国尽一份力量了;而商人和商团所代表的利益趋向,则是对代表了他们对于此间前景和未来的看好。
  就像大漠之中干渴之人所逢的甘霖一般的,自然而让丝路沿途的大多数人为之所动。毕竟,自古以来作为东亚、东北亚传统贸易线上的绿洲城邦国家,几乎都是仰仗中土这个大市场和资源产出地,而维系兴衰变迁的。就像是后世的一带一路一般的朴素道理。
  正所谓是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一旦形成了相应的利益链和民生基础之后,所谓空洞的民主自由和落后宗教的约束,就自然而然淡化了影响。另一方面,则是作为西域最后的佛土,于阗国内这些年已经集聚了太多逃亡而来的各国信士百姓;因此也造成了不小的社会问题和生存压力。
  毕竟,于阗国再怎么强盛也是建立在流域绿洲上的政权,其国内的生态承载能力终究是有所极限的;而三王子之乱的结果,多少也有这种积累下来的矛盾总爆发的缘故之一。所以当有机会重归家园的时候,这些寄人篱下的逃亡之民也是表现的踊跃效从。
  因此,仅仅是在于阗王城修整了七八天之后,一支变得更加庞大的联军再度启程;就此分兵两路,一路作为偏师的骑兵开始沿着横穿大漠(塔克拉玛干)的季节性河道绿洲,北上龟兹(国)镇故地且末(今新疆且末县附近)方向而去;而另一路伴随着大量僧侣和商团的大多人马,则是沿着传统的商路向西往鸭儿看(莎车国故地)开进去。
  而在行进的驮马队列中的一辆特别改装过的高轮大车上,如今已经是新朝第一大茶商的王婆先,也在对着同行的窦冒礼,也是曾经的东市第一家的窦乂后人说道:“不要觉得为难,这可是堪比博望侯(张骞)凿空西域的壮举啊!”
  “更何况,当年那那班定远以三十六人横行诸国,取其君,欲杀则杀,欲禽则禽,如今咱们可是有数万大军可凭,还有一整个新朝为后盾啊!”
  “更莫说如今非但没有匈奴一般的强项,新朝之主亦是看重开边之功,主张力所能及者皆可扬威域外,只要你我这一路上事有所成,怕还没有封爵之赏么?”
  “自古素来都是功名只向马上取啊,但是如今我辈铜臭之人,也有机会凭借货殖通贸的本事得以封享爵禄的机会,哪怕是最寻常的民爵和士爵也好,那还不争相以赴啊!”
  “归根结底,你若想复兴祖业,不光是要有挣钱的手段和敢于闯出来的机缘,也要有保住自己身家和维系身后子孙安乐长久的名分和权位,两者缺一而不可啊!!”
第一千一百八十五章
门外逍遥绿野乡(下)
  这一次于阗国发生的变故通过重修的道路和驿站体系,快马急递传到了长安又辗转至洛都之后,却是只在路上走了六天而已。也在这两京之间带来了新一波行情看好的热潮,甚至就连洛都本地的豪富和大贾都开始追捧起相应的债券来。
  而作为幕后推动和发起者的周淮安,身边更是环绕着此起彼伏的彩虹屁式的吹捧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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