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路易十四(校对)第9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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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圣但尼(8)
  他们才用奔跑的方式穿过方形的庭院,冲到走廊里,吓得侍女尖叫之后又咯咯直笑,王太后的女官就率领着一群人来了,“哦,看来我们没办法去集市了。”国王说,原先他们约定好,用过简单的午餐后就去集市,“我妈妈肯定找我有事。”一般来说,王太后很少回去打搅国王的游戏和娱乐,但如果有,那么一定是为了非常重要的事情——在摄政初期,这位国王还需要坐在椅子上作为摆设和象征,现在官员们甚至可以直接向王太后回报政务等候王太后与摄政大臣的决定,国王尽可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国王在离开之前,瞥到自己的一个小伙伴露出了不愉之色,他走过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答应您的棋盘会给您的,别担心,等我回来。”
  那个年轻人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因为他根本没有想要什么棋盘,国王和他也没有这样的约定,他气恼的是,王太后与摄政大臣们总是有意无意地将国王区隔在政事之外,只在有外交大臣或是使者前来的时候才会让国王出现,即便如此,国王也不被“建议”多说些什么——他也不能,因为除了德语,国王对其他国家的话听不懂也不会说。
  但国王用温和的眼神阻止了他,国王今年已经十二岁了,在宫廷里,孩子总是长得非常快,他知道自己的小伙伴中,可能也只有那么两三个对自己足够忠诚,其他的不是墙头草,就是监视他的耳目——当然,在王太后与摄政大臣这里,有着更好听的说法。
  国王转身离去,那个小伙子厌烦地丢开了其他人的邀请,孤身一人离开了三王冠宫。
  ……
  国王进到王太后的会客厅里时,不意外地发现,正有一群使臣等候着他的到来,为首的使臣身着宝石蓝色的丝缎外套,披着华美的黑貂皮斗篷,上面缀着星星点点的宝石,斗篷的别针是一枚精致的黄金百合,巨大的帽子提在手里,见到他就挥舞着它做出了一个繁复而又优雅的鞠躬礼,他身后的人也是如此,与瑞典宫廷里更偏向于西班牙的着装风格——以黑色,褐色为主——相比起来,他们就像是一群热带来的鸟儿(国王在画本上看到过)落到了一群乌鸦里,灿烂的令人难以直视。
  孔蒂亲王笑眯眯地在得到允许后抬起身来,在看到卡尔十一世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与他们国王,路易十四的少年时代做了一个比较,他们……同样的生气勃勃,目光清亮,若说有什么不同,那时候的法国国王更近似于一个睿智的学者,而这位瑞典国王则如同一位年少的战士,也是,在十二岁的时候,他们的国王已经读过了书房里的每一本书,就连那些以拉丁文书写的圣典也不例外,而这位国王,据说并不擅长阅读和书写。
  卡尔十一世轻轻扫过这群——法国人,上前去亲吻了王太后的手,又向摄政大臣们行礼:“哦,我的孩子,”王太后说:“也请向这些尊敬的先生们行礼,因为他们代天主和法国国王为我们带来了一个莫大的好消息。”
  卡尔十一世隐约有些猜测,但他不能确定,直到侍从搬来了一座巨大的,用一种难以形容,如同深海或是夜空一般的蓝色丝绒遮挡着的画框,他才能确定。
  皇室蓝色的丝绒被缓慢地打开了,就如同曾经的奥尔良公爵,这同样是路易的御用画师夏尔·勒布朗的作品,勒布朗的画作一直被后人诟病过于平庸,但让路易看来,他只是不愿意过于出格——超越凡人的审美顶多如伦勃朗那样招来雇主的愤怒与责备,超越一个国王的审美,那么他就很有可能要彻底地失去荣誉,信用,一落千丈了——尤其是现在,国王的威望如同阳光一般,从巴黎辐射到法兰西的每个角落,被国王视作离经叛道的人,很难再获得其他贵人的赞赏。
  知道了画家有着这样的顾虑,路易自然设法予以宽慰,而且他从不认为,遮遮掩掩,喜怒不定会是一个王者应有的风范——他坦然地将自己的喜好与偏爱公之于众,固然,这会引来一大群阿谀奉承的小人,但也有一些人,一些反对者,不得不让自己暴露出来,除非他们愿意悖逆自己的信仰与灵魂——若是如此,他们也无法声称,自己是一个正直的人,因为他们已经率先说了谎。
  有国王明确的指示,勒布朗的才华才得以完全地呈现出来,他不是那种喜欢用奇巧来获得别人瞩目的人,这点恰合国王的心意,他的风格逐渐从一开始的严谨(也可以说是刻板)慢慢地转化为温柔和轻盈,他的画面上,用色愈发柔和,人物的姿态与表情也不再那么僵硬。
  按理说,像是这样的画像,主人公总是只会采取一个微微侧过身体,但面朝观众的姿势,公主或许会被允许牵着一辆玩具睡床——里面有时候会放上玩偶,寓意着她将来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母亲,但相比起面孔和手臂,人们的视线必然会先落在她的裙摆上,因为这仿佛才是公主的主体,那些几乎占据了画面三分之一的丝绸,缎带和宝石……其他的倒让人不是那么在意了。
  但路易——路易虽然屈服于自己的野心,但也希望自己现在只有五岁的女儿能够获得幸福,他是说,不是作为一个王后,而是作为一个被爱之人的幸福,从一开始,他就在信里否决了勒布朗的草图,因此卡尔十一世与王太后看到的,是一个沐浴在阳光下,幸福而天真的小女孩儿——背景不是某个房间,也不是某个柱廊,而是馥郁的玫瑰噢花丛,大朵的粉色、白色玫瑰隐没在深绿色的枝叶里,华贵庄重的皇室蓝色帷幔从玫瑰花丛上倾泻而下,直到小女孩儿的身下——她身着一件象牙白色的丝缎裙子,跪坐在象征着法国王室的金百合与国王的太阳纹章上面,就像是同时被这两个强大的存在举托着,她微微地歪着头,双手握着一顶玫瑰花冠,试探着往头上戴去,就像是在为自己加冕。
  阳光透过垂在那条雪白小臂上的蕾丝在她的耳根投下斑驳的影子,愈发衬得那张圆润可爱的小脸犹如乳脂一般的洁净柔滑,像是从玫瑰这里攫取的粉色从她的眼角一直晕染到面颊,双眼微微垂下,继承于父亲的蓝色眼睛因此看起来犹如在树影下的湖水,波光潋滟之余又深邃明亮。
  过了好一会儿,伴随着王太后的一声赞叹,人们也好似一群被突然被卸除又被安装上了丝线的偶人那样活动了起来,“怎么样?我的孩子,”王太后笑着问道:“这是你将来的妻子,法国国王的长女,伊丽莎白公主。”
  卡尔十一世当然知道自己将来的妻子必然是个公主,或者如母亲和祖母那样,是一个强大的公爵或是选帝侯的女儿,但作为一个正常的少年,他也担忧过母亲为他选择一个哈布斯堡的女儿,或是相近的人选——他没有想要反对或是抗争的意思,但他也听是过,哈布斯堡的女儿都长得很难看,尤其是那个巨大的下巴,据说她们用餐的时候必须将下巴搁在桌面上才能承担起这份重量——当然,这是一种过于刻薄的说法,但谁会想要每日每夜对着这样一张面孔?
  伊丽莎白公主的母亲事实上也是一个哈布斯堡公主,但她的女儿,万幸,没有遗传到来自于母系的任何缺点,她的下巴是卡尔十一世最先关注的地方,非常小巧,即便带着婴儿肥,也能看出它的形状就如同一个精致的酒杯,“我们的公主更像她的父亲。”孔蒂亲王说,一边亲手将画框重新罩起来,这张画像很快就被搬到瑞典国王的房间里去,也昭示着这桩婚约的成立,不过他的这句话很快让一些人微笑起来,因为法国国王路易的秀丽也是众人皆知的,相对的是法国王后的平庸,能够与父亲相似,对一个女孩来说,也是好事。
  经过了这个流程,卡尔十一世也就知趣地告退了,众人恭送,之后就是更为繁琐和重要的谈判——法国国王的伊丽莎白公主只有五岁,而卡尔十一世也只有十二岁,要正式成婚,对卡尔十一世来说,要等到他十五岁正式登基之后,而对于伊丽莎白公主,要等到她年满十四岁,也就是说,最起码也是九年之后的事情了,而法国国王路易愿意在这个时候派出使者,是为了破坏罗马教会与神圣罗马帝国正在组建的反法联盟。
  就算是瑞典王太后也不得不说,法国国王的这一手笔着实慷慨,特别是他还承诺说,他将会从佛兰德尔地区划分出一块领地,作为公主的嫁妆——看地图就知道了,瑞典看似广阔,有着不少港口,但这些港口都在波罗的海之内,瑞典上被挪威包裹,下被丹麦扼颈,唯一的出海口只在斯卡格拉克海峡,而这道海峡,也正被挪威与丹麦同时控制,瑞典是在一百多年前脱离丹麦独立的,但挪威依然属于丹麦,因此也就等同于被丹麦牢牢地禁锢着。
  但佛兰德尔地区正在荷兰之下,可以说,就算婚约达成,伊丽莎白公主将这片领地带入瑞典,那也是一块飞地,但对于瑞典来说,他们就有了另外一个不受丹麦挟制的出海口。
  这也是动摇了瑞典王太后,以及被她拿来说服其他摄政大臣——这五位摄政大臣中,足够忠诚与有才能的人可能只有大元帅卡尔·古斯塔夫·弗兰格尔,问题是,这位瑞典军队的总司令官忠诚的是王太后而非国王,另外几位大臣,不是只擅长争权夺利,就是盘剥百姓,而且他们都几乎是亲英派。
  英国与法国现在的关系实在奥妙,他们的政府相互敌视,而他们的国王却有着相当深厚的情谊,不过瑞典的摄政大臣,倾向的当然是英国政府。
  所以从一开始,瑞典是愿意加入反法同盟的,只是法国国王路易十四摆出的诚意,或者说是诱饵,实在是太诱人了,就算有人反对,也很难拿得出相应的筹码,于是他们只能说,法国国王未必能够征服佛兰德尔,只是这句话才出口,瑞典王太后就笑了,另外一些人也是如此,谁都看得出,西班牙人现在只能龟缩在布鲁塞尔与蒙斯,以八千人的数量对抗五万人,即便有坚城棱堡,那又如何?法国火炮的威力已经在里尔显示在了每个密探的眼前,瑞典也不例外,而且虽然神圣罗马帝国的使者们虽然巧舌如簧,但他们怎么也没法解释,为什么利奥波德一世不愿意出兵援助自己的亲眷……
  他们当然不会知道利奥波德一世正在为自己的贪婪付出代价,不过这几乎可以说是最致命的地方——大约在圣母升天节(8月15日)之后的一周,曾经的瑞典女王,克里斯蒂娜女士同意在佛罗伦萨的一座女修道院发愿做了修女,俗世的一切就此与其无关,同时,瑞典国王卡尔十一世的画像也送到了巴黎,从这一年开始,每一年瑞典国王与法国的伊丽莎白公主都必须画上一幅个人画像,送到对方的国家,这种做法在当时被视作必须履行的程序,类似于相互通报彼此的情况。
  卡尔十一世的画像被立在了法国的王太后与王后面前,她们身边还有五岁的大公主伊丽莎白,虽然知道这不可避免,但王后特蕾莎还是不由得握紧了双手,在看到画像上是个健康——端正的男孩子之后,她略微松了口气,不管怎么样,总比西班牙的卡洛斯二世好——虽然画像都会经过美化,但当时的画师也不会堕落到像是后世的人那样直接换了一张脸,更别说,一些哈布斯堡成员会将这种畸形视作拥有崇高血统的象征,骄傲不已呢,更别说去遮挡它了,他们更愿意把它彻底地展示出来。
  “但是……”特蕾莎王后有些迷惑地看着国王给自己与王太后的信:“这是什么意思?”
  安妮王太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王后一眼,她的这个侄女实在是太幸运了,她嫁过来就有了这么一个好丈夫,很多时候,都是路易在迁就她,而不是相反,所以她不知道自己少吃了多少苦头,一个外来者,一个外国王后,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简直就像是单枪匹马地在面对一场战争,但若是能够取得丈夫,也就是国王的信任,事半功倍。
  他们得到的情报是,在计算,书写和阅读,在外语上,瑞典国王卡尔十一世几乎就是一片空白,他现在仰仗的是他的伙伴,这些人将来会成为他的臣子,但如果他的王后也能做到这一点呢?甚至比那些人更好,更出色,也更值得信任,当国王事事都会和王后说,寻求她的帮助的时候,王后想要在宫廷甚至朝廷里立足,还会是件难事吗?
  “大公主的教育课程要安排起来了。”安妮王太后说。
第一百八十七章
圣但尼(9)
  只有五岁的大公主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将来的夫婿,但利奥波德一世却知道自己遭到了亲政以来的最大一次挫败,幸而荷兰不必多说,原先属于哈布斯堡家族的瑞士也确定会在这场同盟对同盟的博弈中靠向神圣罗马帝国,而非法国,丹麦的奥尔登堡家族也是如此,至于罗马教会,经过之前的耻辱之后,他们是绝对不会支持法国国王的,问题是,亚历山大七世据说身患重病,很快就要去见上帝了——利奥波德一世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心力在上面,毕竟他在教会中也不是没有敌人。
  而远在里尔的法国国王,就要愉快得多了,通完布鲁塞尔的大路已经被弥平,沿途的军备、补给点与休憩的地点也已经被确定和厘清,国王的近卫军率先一天出发,然后才是国王的车队,在离开里尔的时候,路易没有骑马,而是坐在马车里,漫不经心地翻阅着手里的文件,坐在他对面的蒂雷纳子爵躬身掀开一点车帘,望着外面的里尔民众,他们在国王进入里尔的时候曾经被迫前来欢呼和跪拜,在离开是也是如此,“看啊,”他轻轻地说:“陛下,他们的眼中充满了仇恨。”
  “这才是对我们最好的赞誉。”路易头也不抬地说。
  蒂雷纳子爵发出了一声响亮的笑声,放下了车帘,“陛下,别在马车上看文件,对眼睛不太好。”
  “哎呀,我还以为邦唐不在,我可以更随意一些呢。”路易说,不过他还从善如流地将文件放在一边:“我们大概什么时候能到布鲁塞尔?”
  “今晚就可以抵达了。”蒂雷纳子爵说,“沃邦上尉正期待着您的驾临。”
  “说到这里,告诉我,”国王苦着脸问道:“沃邦不是又为我搭建了一座巨大的高台吧。”
  “怎么,您不喜欢吗?”蒂雷纳子爵说。
  “但这让我犹如一个残酷的君王。”路易快速地看了他一眼,做了一个手势,他是想要举出几个罗马皇帝的名字,但说真的,寿终正寝的罗马皇帝实在是太少了,他实在不想在这个有超凡之处的世界里诅咒自己,但他的感觉,确实像是在看一场鲜血淋漓的搏杀,甚至超过了那些以角斗士的生死为欢愉源泉的古罗马人。
  蒂雷纳子爵略略思忖一下,就了解到了国王的想法,“我觉得,您更应该将其当做一场壮丽而又辉煌的演出。”
  “演出?”
  “是的,在这里的每个人都在为您,为法兰西而战,他们的死亡远比在饥荒,瘟疫或是因为犯罪而导致的死亡要崇高的多,他们在为您战斗的时候,知道自己的家人不会流离失所,知道他们的父母,儿女和妻子不会忍饥挨饿,这些都是您恩赐给他们的,他们也不必担心自己死后因为没有教士为他们做临终圣事而下地狱,也不必担心受了伤之后要哀嚎着,赤身露体地死在泥泞中,您做了所有的君王没有做过的事情,您是一个圣人,陛下,我敢担保,在您的光辉下,即便是最怯懦的胆小鬼也会有无上的勇气,即便他们要面对最凶恶的敌人,当他们向前冲锋的时候,感觉到您正在注视着他们,这就像是得到了天主的护佑一般,能让他们毫无畏惧地面对一切呢。”
  “您这可说的有些太夸张了。”就算是路易,也不由得感到有些脸红。
  “哎呀,陛下,我唇拙舌短,还说不出其中的十分之一呢,您应该去看看您的士兵,就知道我所说并无一丝虚言。”
  “我会的。”这正是路易计划中的事情,明日就是对佛兰德尔最重要,也是最后的一场大战,在这里的士兵,也许有很多他就再也见不到了。
  ……
  国王抵达布鲁塞尔南侧的滑铁卢的时候,如蒂雷纳子爵所说,已是黄昏,暮色低垂,只有天地相交的地方还有白线一般的余晖,滑铁卢是一座小镇,当然无法承担得起数万个法国士兵的停驻,所以从城镇往外,绵延了数里的都是士兵与军官的帐篷,国王在城镇里最好的房屋里休息了一会,就动身前往营地——“但您还没用晚餐呢。”邦唐说,一边举起斗篷,在国王身边服侍了那么多年,他也熟悉了国王的作风,路易是不喜欢有人悖逆或是阳奉阴违的,无论出发点是好是坏,像是现在,邦唐可以提醒他,但不能说,陛下您应该用了晚餐再去军营。
  “我去看看士兵们在吃什么,我也跟着一起吃好了。”路易随意地说。
  他留下邦唐在房间里——邦唐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譬如国王就寝前必须要沐浴,在这座小而偏僻的城镇里,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
  国王一离开房间,就有两名教士紧紧跟随,还有一群侍从,他们有些是国王信任的火枪手,有些是大臣的次子或是三子,还有一些——大家心知肚明,但谁也不会说出来的,来自于加约拉岛的意大利巫师伪装成的,科隆纳家族的游学子弟。
  他们如此严阵以待,自然是为了防备来自于佛兰德尔的黑巫师们,虽然法国国王御驾亲征已经有段时间,胜利的桂冠也触手可及,那些黑巫师却像是都被烧光了似的,一动不动,没有一点反应,他们攻占的城市里,巫师们也只找到了一些危险的残余——像是那幅画像般的东西,它们固然令人恶心,但没有太大的杀伤力。加约拉岛的巫师们对此并不觉得安心——西班牙的黑巫师能够在宗教裁判所里的大力围剿中存活下来,可不是因为他们足够萌——他们不但邪恶,而且混乱,几乎个个都是疯子。
  如果不是近几年来,加约拉岛的巫师们也时常出入宫廷,从他们不屑的凡人那里学到了不少东西,他们甚至要劝说国王转回巴黎了,但他们现在也知道,不取到那缕金羊毛,国王,乃至整个法国为此付出的一切都算是白费了,甚至国王的荣光也会变得黯淡不少。
  国王明白巫师们的想法,他暂时将这一切都放在了另外一个地方,他在距离军营还有一千尺的地方就受到了沃邦的热情迎接——也是为了避免国王被一些天晓得怎么会存在的傻瓜拦截,水泥浇筑的护墙和堡垒上燃起了火把,木质的栅栏被移开,巡逻队要么停在路边,向国王鞠躬行礼,要么转向远离……国王向那些被火光映红的面孔微微颔首行礼,帽子上的鸵鸟羽毛因此颤动不已,他偶尔会停下,询问一个军官的姓名,那个小伙子必然会激动到声音发颤。
  “虽然我很想和我们的小伙子多说说话,”国王笑着说:“但我实在是饿极了,而且我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香气——你们的晚餐应该已经在预备中了吧。”
  “是的,陛下!”沃邦骄傲地说:“我在一个小时前就命令他们开始做饭了,现在应当已经一切就绪。”
  “你们吃些什么?”国王看似随意地问道:“可以加我一个吗?”
  蒂雷纳子爵看了沃邦一眼,沃邦有短暂的犹豫,但他随即抬起了头:“万分荣幸,陛下!”
  沃邦的大胆不是没有缘故的,在路易之前,军队的补给,尤其是针对士兵的,可不怎么像样,就如之前提到的,三十年战争的时候,欧罗巴的君王们的军队还以雇佣军为主,当然,别指望雇佣军们会有纪律或是道德,不,应该说,有这两样东西的雇佣军早就饿死了,因为雇佣军的雇主和将领总是以克扣他们的佣金和补给为乐,想要活下去,想要为自己谋得一丝生机,雇佣兵们就必须去劫掠,他们的食物衣服都是从途径、驻扎与攻占的乡村或是城市居民那里抢来的,有什么,他们就吃什么,行军的时候,他们会以肉干和饼干为食——没错,就是我们所熟知的那种饼干,只是作为军需的饼干只有最简单的雏形——不加酵母的面粉,加牛奶,或是加水烘烤两次,有可能的话加点糖或是盐。
  在路易的军队里,也有饼干,而且新的单词也因此发明了出来,“烤过两次的面包”biscuit——法语的bis(再来一次)和cuit(烤),而且因为玉米的种植已成规模,里面毫不吝啬地加了糖和盐,不过这属于应急食品,士兵们就算分到了也会小心地收在行囊里,他们现在奢侈的一日三餐,有粥、面包,腌肉和奶酪。
  面包和腌肉是中午时候才有的供给,现在是晚上,所以只有粥和奶酪,即便如此,对士兵们也算得上是一顿美餐——虽然说是粥,倒不如说是浓汤,里面有碾碎的胡萝卜,麦粒,豆子和小块的腌肉,在出锅前还放了牛油,热腾腾的,满满一木杯,配餐是烤土豆,烤土豆无需厨师忙碌,士兵们用刺刀穿过土豆,甚至无需清洗,直接放在篝火上烤,烤熟了就直接吃掉——只有一些士官会小心地剥掉土豆的皮,或是在烤之前放在水里过一过。
  军官不和士兵们一起用餐,他们有自己的帐篷,餐点也要比士兵更丰富,更精致,沃邦将国王引入帐篷,国王用的也是他的银餐具——国王翻开一把叉子的背面,发现上面还刻印着小小的纹章,嗯,沃邦现在还没有自己的纹章——沃邦的祖父也曾经是个爵爷,有着自己的城堡,但因为长子继承法,只是次子的沃邦父亲只能远离故土,靠着自己的头脑与双手起家,沃邦能够成为军队里的尉官,也耗尽了家中的钱财——不过国王既然要用到沃邦,就不会对他毫不了解,这上面的纹章也不是沃邦所在的家族的,沃邦注意到国王的视线,“一份礼物。”他毫不羞惭地说,国王失笑,对于这位有着雄心壮志的年轻人来说,这可能只是一份微不足道的战利品罢了,他满不在乎地就拿来用了,在战场上。
  国王不可能,就连蒂雷纳子爵和沃邦上尉也不可能和士兵们聚在一起吃喝,不过国王还是尝到了那份“粥汤”,让挑剔的人来尝,这份粥汤不但油腻,而且粗糙(里面的麦粒和豆子导致的),胡萝卜是国王要求放进去的,因为这时候的人们时常会因为缺乏维生素A而患上夜盲症,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士兵到了晚上就变成瞎子,但胡萝卜煮烂了之后,味道和触感还真是令人不敢恭维,偶尔能够吃到一点腌肉,但也和木屑差不多,还有的就是,同样出于国王的命令,这份粥汤里加了足够的盐,所以——很咸。
  但这可以增长士兵们的力气,也是人们众口一致地称赞国王慷慨仁厚的缘故——法国自己也有盐的出产,主要在地中海一带与布列塔尼地区,所以盐的价格不如纯粹的内陆地区来得昂贵,但也不是寻常百姓家能够随意挥霍的,有些人家只在每天早上的第一餐加上多多的盐,因为接下来的一天,男人们都要去干活,没有盐就没有力气,到了晚上的一餐味道就变得寡淡起来了,但在国王的军队中,别说盐,他们甚至能够吃到糖。
  国王在晚上用餐一向节制,沃邦上尉和蒂雷纳子爵倒是吃了好几盘子烤土豆,汤和奶酪,还有烤鹌鹑——十分新鲜,因为正是士兵们立起帐篷的时候抓到的,还有蛇,兔子和鼹鼠。
  简单的用餐完毕之后,国王又去伤病营地去看了看,因为之前受伤的士兵都留在了里尔,所以这里的营帐还很空荡,只有一个被蛇咬了的士兵正在接受女巫的治疗——事实上他们进去的时候,治疗已经中断或是结束,让国王猜出来的是那个波西米亚女人的不安神情,还有床铺边一圈晶亮的盐——盐在军队中不算什么稀罕东西,但也不可能被随意浪费,但盐在巫术中有着无法取代的作用,主要就是去除邪恶与污秽,蛇毒也可以被视作一种污秽,用盐确实是一种好办法。
  单看这个士兵不但面色红润,甚至还能站起来向国王行礼就知道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圣但尼(10)
  耶罗米尼斯·博斯的三联画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幅,也就是右侧的小画,第二幅,也就是主画面已经完成了,画面上由鲁本斯加上了金色的光辉,鸟儿与花朵,画面是那样的残酷,而每个人的面容又是那样的欢喜,尤其是圣但尼,几乎可以说是在手舞足蹈——最后一幅的草图已经描绘完毕,无需赘述,当然也不会是寻常之人会描绘和看到的圣人如何显现圣迹的,画面上的圣但尼和随从姿态从容,刽子手的斧头已经落下,鲁本斯感到了一丝迷惑,因为那三人的头还好好地待在肩膀上。
  “该掉的时候会掉的。”博斯这样说,他坐在画板前,在开始为第三幅画上色之前,他凝视着主画面很久一段时间——“多美啊,多辉煌啊,多荣耀啊。”
  ……
  沃邦上尉在将国王送回行宫之后,依然不曾感到疲累,一来是因为他还年轻,二来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大战给予的刺激,他知道这样对明天,或者要持续更长时间的战斗不利,所以他回到帐篷里,就吩咐身边的侍从,为他找一个空帐篷,他要洗个澡。
  上行下效,在国王表示出对洁净的苛刻要求后,他的大臣和将领也习惯了将自己浸在温暖的水里,只是在战场上,能够随身携带浴缸的可能只有国王,想要腾空一个帐篷很容易,但要寻找一个合适的浴缸就不太容易了——但那几个灵巧的孩子,很快搬来了一个马用的水槽,天气炎热,若是在白天,那么晒一晒也能保证水温合宜,幸而备餐才结束,火堆尚未完全熄灭,煮上几铁皮桶的水也不是难事。
  在雾气升腾中,沃邦舒舒服服地躺了下去,水槽底部的木刺让他不由自主地笑骂了一声,但也没有想要去责备他的侍从,他的皮肤还没娇弱到需要铺垫丝绸的地步,但突然之间,那些木刺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犹如丝绒一般的触感——国王的上尉先生将手没入水下——那里他随手丢了一柄匕首,之前他还在嘲笑自己过于敏感呢,现在倒是派上了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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