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五年(校对)第22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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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甡是东林人,就更是不能轻易表露对袁崇焕的怜惜了。
  朱慈烺殷殷望着看着吴甡,淡淡笑:“只是私聊,先生但说无妨。”
  吴甡拱手道:“殿下既然问,那臣就大胆直说了。”
  清清嗓子,开始缓缓道来。
  崇祯二年十一月,星夜入援的蓟辽督师袁崇焕,在蓟州临危受命节制各路援军,成为了实质上的明王朝三军临时总指挥。袁崇焕遣各军分守更要紧处,如三河、顺义、通州等地,以为不测,独留关宁精锐和蓟州军守卫蓟州,一切安排妥当,袁崇焕上疏承诺,会确保将入侵的后金军拦截在蓟州,不让京师受兵。
  当时在蓟州的关宁军总兵力大约三万人,其中骑兵一万,步兵两万,都是辽东精锐,袁崇焕在城南扎营列阵,迎击建虏,有蓟州城上火炮的支援,建虏如果强攻,必然又是一个宁远大捷。
  而建虏入塞的人马大约也在三万人左右,三万对三万,而且关宁军还在城外列阵,如果是自以为天下第一的努尔哈赤,一定会强攻。
  但皇太极远比他老子聪明的多,没有强攻蓟州,而是绕道而走。
  “坊间传言,说袁崇焕不敢战,建虏是直接从蓟州城下越过,这是极其荒谬的,袁崇焕所求的就是依托蓟州城墙和火炮,和建虏在城下决战,以求再次重现宁远大捷的辉煌,而关宁军就扎在蓟州城南平原中,除非建虏击溃关宁军,否则根本无法从蓟州城下穿越!真实的情况是,虏酋皇太极诡计多端,趁夜从蓟州东南绕行了。”
  吴甡指着地图:“崇祯二年时,臣还是河南巡按,对绕道蓟州就有耳闻,崇祯六年,臣入朝为大理寺卿后,曾经亲自到蓟州勘察到一次,去年为兵部侍郎后,臣整理崇祯二年的旧档,对当年之事就更是清楚。”
  “蓟州东南十里处有一座山,名曰翠屏山,也叫仙岭山。翠屏山的山脉不是连贯的,从西到东,有数道自然存在的山峪,将山脉切成了好几块,其中有三个峪口是可以走人走车的,这三个峪口中,以中间那道峪口最为宽阔。”
  “此峪口西边叫别山,东边叫庙岭,距蓟州城大约十二里,这么远的距离已经不是眼力所能观察到的,更有山脉为掩护,纵然夜间有少量火把,蓟州城头的士兵也难以发现。”
  朱慈烺盯着地图:“先生是说,建虏当年是从中间这个峪口越过去的?”javascript:
  “是的。”吴甡点头,手指点着地图上翠屏上的标志:“这三个峪口地图上并没有标识出来,但臣亲自勘察过,绝不会有误,袁崇焕常年镇守辽东,对蓟州地形并不熟悉,不管当年他是相信了地图,还是蓟州当地官员没有向他禀告清楚,又或者他坚信建虏会和他在城下决战,总之他没有在三个峪口派驻兵马,当他在蓟州城下列阵时,却不知建虏已经潜越,直趋三河了,而袁崇焕派驻防守三河的总兵侯世禄以城小不能容兵为借口,带兵退往京师,导致三河防务空虚,被建虏攻破,由此京师大门洞开,大错铸成!”
  说到最后,吴甡长长叹息。
  朱慈烺心中悲凉,如果当年袁崇焕能在三个峪口派驻重兵,凭借山势严防死守,建虏远道而来,没有携带攻坚的器具,必然难以突破,待其疲惫之时,袁崇焕再带兵夹击,虽不敢说全歼建虏,但令其知难而退,再不敢有绕道入塞的心思却是有可能的。
  甚至更大胆的推想,如果袁崇焕能在峪口预藏一支伏兵,待建虏进入峪口,矢石齐下,伏兵齐出,将建虏全歼于峪口之中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惜啊,没有如果。
第三百五十三章
前车之鉴
  崇祯二年的入塞让建虏食髓知味,尝到了入塞的甜头,屡屡兴兵入塞。
  更可叹的是,因为己巳之变,袁崇焕被凌迟,关宁军失去了主心骨,大明朝再没有一个能统御蓟辽、和建虏相抗衡的督师,随着时间的推移,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关宁军也没有当年的锐气和战力了,建虏真可以在京畿横着走了。
  “先生以为……袁崇焕功过如何?”沉思了半晌,朱慈烺淡淡问。
  吴甡低头不语。
  子不言父过,臣不彰君恶,在朝堂上或许可以直抒己见,对皇帝提出异议,但私下里对皇帝有所怨言,却不是臣子应该所为,何况面对的还是皇帝的儿子,当今的皇太子,万一一个不慎,惹怒了皇太子,岂不是自寻死路?
  吴甡官场历练多年,这点道理岂会不懂?虽说皇太子见识高远,不是一般人物,但有些话还是不能说的。
  朱慈烺知道吴甡在忌惮什么,而吴甡的沉默也表明了他内心对袁崇焕的态度。
  “先生但说无妨。”朱慈烺诚诚地看着吴甡。
  吴甡叹口气,一拱手:“臣就冒昧直言了。当日,袁崇焕总览全军,并上疏圣天子,立下必不令建虏越蓟西一步的誓言,然却没有做到,致使京畿受难。又擅杀毛文龙,为皮岛败局埋下祸根,在其任内,虽然整饬辽东边防,令辽军成为善战之军的功劳,但却也有牵制不力,以至于建虏降服朝鲜,令我朝封锁辽东的战略出现破口的败笔,种种过错,都是有负朝廷重托,朝廷依律处置,原本并无不妥,只是……”
  朱慈烺却明白他的意思,顺着他口气说道:“只是凌迟有点过了。”
  吴甡微微叹口气,不点头,也不摇头。
  也就是在太子面前,换做其他人,就算是被打死,他也不会说出上面这番话的。
  朱慈烺感激的点头。
  吴甡毫无保留说出对袁案的看法,完全是出于对他这皇太子的信任和忠心。
  如果每一个朝臣都能这样,何愁大明不中兴?
  吴甡继续道:“人无完人啊,袁崇焕在辽东整饬边防,精兵实政,使建虏不敢进犯锦州,我朝在辽东也一直保有攻势,但袁崇焕之后,辽东局势却日渐糜烂,继任的几个辽东督师都是平庸难以服众之辈。袁崇焕若不死,若能准其戴罪立功,继续督师辽东,辽东或许会是另一种局面。”
  吴甡说的很隐晦,但朱慈烺却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
  袁崇焕是人不是神仙,他也会犯错。如果事事严苛,百年后的曾国藩就不可能平定太平天国。和太平天国战,曾国藩败多胜少,有一次甚至被逼到差点自杀,如果照大明朝的规矩,曾国藩有十个脑袋也被砍完了,但清廷却深知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尤其投笔从戎的武将最是难得的道理,能一直支持曾国藩,而不是轻易降罪。
  清之曾国藩,明之袁崇焕,情况虽然并不完全相同,但却有相通之处。
  如果当日朝廷不那么决绝,给袁崇焕一线生机,辽东或是另外的局面
  先是熊廷弼,后是袁崇焕,唯有功绩两个辽东督师都死于朝廷刀下,大明辽东的糜烂冥冥中好像已经有了天意。
  逝者已逝,多想无益,朱慈烺收敛心神,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蓟州地图上,手指点着蓟州的下方:“袁崇焕是我朝的悲剧,不用再提,但袁崇焕当年的错误绝不能再犯。先生以为,如果我们在蓟州城南平原中修筑一座城堡,并挖掘壕沟,隔阻道路,不使建虏从蓟州城下通过,那么有没有将建虏堵截在蓟州城下的可能?”
  建虏从东北来,而蓟州北面为山,山上有长城,山路崎岖,马匹难行,不适合建虏的骑兵,而且就算突破了北方的长城,蓟州依然横亘在建虏面前,不攻陷蓟州,他们依然无法通过。
  所以建虏要不从东面来,要不就绕到更西面的古北口,从那里入塞,经密云到北京。
  朱慈烺是穿越者,他清楚知道历史的轨迹,今冬十一月,建虏两路入塞大军会汇于蓟州城下。
  只固守蓟州城是不行的。
  蓟州东南面是翠屏山,中间是一片宽约十里左右的平原,如果见蓟州城防坚固,建虏很有可能会快速从蓟州城下通过,直趋京师,重演崇祯二年的旧事。
  但如果明军在城南平原中修建一座坚固要塞,再挖掘壕沟,截断城南平原的通路,建虏就难以逾越。
  吴甡点头:“在蓟州城南修筑城堡,阻断建虏去路甚好,但翠屏山的防御不能偏废,以免重蹈袁崇焕的覆辙。”
  “先生以为,翠屏山该当如何防御?”
  “结寨、筑城。”吴甡回答有力。
  朱慈烺心中却是苦笑,大明官员遇上军事危机,最喜欢的就是结寨、筑城,当年孙承宗制定的辽东战略是如此,袁崇焕经略辽东也是如此,现在吴甡也是这么想的。
  并不是说结寨筑城不对,在明军野战能力低下,无法跟建虏相抗衡的情况下,结寨、筑城确实是唯一的办法。但历朝历代,从来没有一个国家依靠筑城能将对方耗死的,尤其是在敌我交锋的前线,城寨不可能一夕建成,建虏更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筑城,他一定会出兵阻止,在明军野战能力低下,将帅无谋,不能打伏击,不善于设陷阱的情况下,筑城的结果往往是费钱费力,最后却损兵折将一场空。
  大凌河之战就是如此。
  蓟州不是前线,只要下定决心,在翠屏山上构建城堡并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情。
  如果是崇祯元年,朱慈烺一定会接受这样稳妥的做法,但现在是崇祯十五年,朝廷的财力物力根本无法支撑在翠屏山修建一座小长城,而且大规模的修建一定会被建虏知晓,如果建虏听闻消息后改变主意,不选择蓟州,而选择另一个更远、明军更难防御的入塞路线,也就是绕道更西面的墙子岭或者是长城独石口,经密云延庆昌平攻击京畿。崇祯九年、崇祯十一年,建虏两次入塞就是这么做的。
  如果建虏这么做了,改变了历史轨迹,朱慈烺穿越者的先知先觉立刻就失去了效用。
第三百五十四章
蓟州战场
  和蓟州狭窄的道路相比,延庆昌平等地太宽太广了,建虏一旦入塞就可以随意驰骋,明军很难堵截。
  因为松锦之战明军精锐尽失,建虏才会选择从并不太适合的蓟州进军——崇祯二年,建虏皇太极从蓟州进军的原因乃是因为其时蒙古人尚未降服于他们,如果他们绕道古北口,不用明军出马,蒙古人就不会放过他们。
  蓟州是一个好战场,朱慈烺不能让建虏人改变主意,从其他地方入塞,所以不管从财政还是历史的轨迹上讲,翠屏山都不能大肆修建,以免被建虏探知到消息。
  见太子不说话,吴甡已然知道太子对自己的献策不满意,于是接着道:“在三个峪口修筑城寨,重兵驻守,臣估算一处需两千兵,三处就是六千兵,再有五千兵马作为机动,用一万一千兵驻守翠屏山梁,可保建虏无法僭越,此为上策,下策是在翠屏山上设置伏兵,等建虏通过峪口时,居高临下,矢石攻之,但建虏行军历来谨慎,通过峪口之前必然会派出大量探哨探测两边山峦,三个峪口的山势并不险峻,树木也不算茂盛,如何隐藏伏兵而不被建虏发现是一个难题,而伏兵一旦失败,被建虏快速通过,就又是一个惊天的败局,此策过于冒险,因此臣以为是一个下策!”
  朱慈烺沉思一下,摇头道:“不,在攻不在守,筑城太保守,且朝廷没有多余的财力,翠屏山上设置伏兵正和我意。伏兵隐藏虽然是一个难题,但只要开动脑子,我就不信想不出好办法。最重要的是,伏兵计划如果能成,不但可以挫败建虏入塞的图谋,还能给他们致命一击!”
  “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吴甡沉声道:“臣以为,筑城更稳妥。”
  朱慈烺摇头:“如果是十年前,当然是稳妥为主,但以我大明现在的军事实力,一味求稳,恐怕未必是建虏的对手。”
  吴甡沉思不语,显然他还是认为筑城方是上策。
  朱慈烺却已经看向了另外一个方向,问:“先生以为,玉田是否应该也驻扎一支强兵,以防建虏绕道玉田?”
  京师到山海关有两条路线,从蓟州、玉田、丰润、滦州、永平到山海关是南线,从蓟州、遵化、迁安到山海关是北线。北线短,南线长,因此建虏入塞或者明朝调兵多选择北线。而不管南线或北线,都要经过蓟州,但并非全部都需要经过蓟州城,如果蓟州城难以攻破,建虏也可从蓟州境内绕道到玉田县。
  吴甡摇头:“玉田县道路崎岖,河流众多,会极大阻碍建虏行军的速度,建虏入塞历来讲究的是如疾如风,不到万不得已,他们绝不会走玉田的。一旦他们真走玉田,想从玉田绕过蓟州到北京,那就不是十天二十天的事情了。而时间一旦拖长,他们补给必然匮乏,到时我军在三河镇以逸待劳,看建虏又有几分胜算?”
  朱慈烺笑:“先生所说正合我意。不过只以逸待劳是不行的,还须他策配合。”
  “殿下是说……坚壁清野?”吴甡何等聪明,立刻就明白皇太子的意思了。
  朱慈烺决然道:“是,不止玉田,今冬之时,所有建虏可能经过的州县都要坚壁清野,不使建虏获得一粒粮食!”
  ……
  这一夜,朱慈烺就在营帐里度过,睡前又看了一些辽东旧档,夜里翻来覆去的做梦,他梦见了袁崇焕,梦见了刚烈不屈的兵备道张春,玉田总兵曹变蛟,辽东巡抚邱民仰,宣府总兵王廷臣,一个个,一声声,他仿佛看见了他们的身影……卯时醒来时,泪水浸湿了枕巾。
  卯时,天色还没有亮,朱慈烺准时起床,在田守信帮助下穿戴停当,吃过早饭后,命令拔营起寨,望蓟州进发。
  比起昨天下午,今日速度明显加快,因为今日天黑之前,一定要赶到蓟州。
  正午时就走了六十里,照这个速度,天黑前赶到蓟州应该不是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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