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11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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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着周虎急匆匆离去,雷远勒马兜转回来,向身边另一人笑道:“伯玉,你可看清了,这些都是深山中的逃人,并无武陵郡的编户齐民。”
  那被称作“伯玉”的,乃是此前来乐乡射猎的习珍。之前他随着刘封、关平等人一起,风头都被抢去了,雷远只觉他是个英气勃勃的青年,此外并无特出之处。但今日他单独来访,便显得气度沉稳,言行举止又带着武人的刚毅气概。
第一百九十六章
襄助
  自后汉以降,地方上强宗豪右的势力愈来愈盛,荆州也不例外。先有邓氏、来氏、阴氏、冯氏等冠冕相继、累世为官的南阳豪族,后有蒯氏、蔡氏、庞氏、黄氏等围绕在荆州牧刘表周围的襄阳豪族。
  这些强宗豪右依靠经济力量促进政治力量,又以政治力量反哺经济力量;其宗族中人的身份应时而动,或名士、或冠冕、或权贵、或世官、或军将、或豪商,总能够为宗族攫取最大的利益。
  习珍出身的习氏,也是襄阳豪族的成员。习氏以宗族富盛著称,掌控着经襄阳、江陵而通南北的几条商道,宗族所属的商队,足迹南抵交广,北及中州,每年赚取的收入不下万金。其中与五溪蛮族的交易,便是极重要的利益来援。
  可以说,习氏的“宗族富盛”,倒有半数是从武陵郡的汉蛮交易得来。
  然而自从两年前曹公挥军南下,整个荆州从此一分为三,曹公据其北,吴侯据其中,玄德公据其南。习氏宗族的本据襄阳落入曹军之手,数百年的经营、一代代人的积累尽数成空;而原本朝发夕至的商道,如今支离破碎,再也不能连通。
  这时候的习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衰弱,甚至已经无法维持对五溪的商业供给……直到乐乡大市出现。
  习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虽然不如从前,但人脉还在、对生意的敏感判断还在,很快就在乐乡大市中如鱼得水,重新撑起了“富盛”的架子,而其宗族子弟们,也都在其中获得了巨大好处。比如习珍,正是凭借宗族迅速恢复的财力,他才能够在短时间内扩充了自家部曲的数目;否则此番南下,可就有点底气不足。
  这样一个金山银海也似的大市,为什么庐江雷氏要放出这么多的份额在外?自然是外来者对荆襄大族们的示好。习珍很明白。
  习珍还和他的兄长、左将军掾习祯讨论过庐江雷氏。
  习祯是荆襄大族年轻子弟中的屈指可数的佼佼者,无论眼光和判断,都得到习珍的绝对信赖。而习祯以为:在这种世道,一个具有强横军事实力、又掌握庞大财富的宗族几乎必然会有广阔前途。
  像庐江雷氏这样的宗族,与玄德公的关系绝不同于寻常。其宗族首领雷远的官职地位,与其说是在玄德公麾下立功受赏的结果,不如说是其宗族实力必然的体现,玄德公只是用官职的方式予以理所应当的承认罢了。这是主君与豪族间的彼此协调,也是基本的政治规则。
  以后的年月里,只要雷续之能正常发挥其宗族的力量,很可能将会形成一个崭新的军事门阀。其状态既不同于关、张、赵等元从大将,也不同于黄忠、霍峻等荆州本地武人……非要说的话,恐怕会类似于北方曹公麾下那位坐领青徐的威虏将军臧霸。
  正因为对此看得明白,习祯才会让自己的弟弟在南下就任的时候特意绕经乐乡;而习珍又在雷远提出将和荆蛮进行人口贸易的时候郑重提醒:玄德公是荆州牧,是荆州百姓的父母官,如果荆蛮将武陵等地的编户齐民掳掠来作为交易的一部分,只怕大大有损于玄德公的仁厚之名。
  事实上,雷续之的举措比习珍想象的更有分寸感。此番从荆蛮手中收拢来的汉人,竟然全都是这些年来亡入深山、而被蛮夷当做奴隶驱使的汉人。雷远不仅不是掳掠他们,反倒是解救了他们。而雷远将这些人大规模安置在乐乡大市东面旷野的营地中,也恰恰向所有人展示了这一点。
  习珍见过了许多豪族贵胄们不择手段攫取利益的场景,但像是雷远这样的操作,在每一头都捞足了实际利益,同时还在每一头赢得良好声望,实在很高明。
  区区一个山野间土豪家族,竟能培养出这样的人才,真叫人匪夷所思。或许正如兄长所说,这个宗族该到崛起的时候了。
  这时候听得雷远解释,习珍露出格外郑重的表情,在马上躬身施礼道:“续之行事自有分寸把握,是我多虑了。”
  雷远倒真没想那么多,一看习珍这么严肃,他连连摇头:“哪有什么分寸,本来就想这么做。”
  雷远真的没想那么多。自从到达乐乡以后,他前前后后做了很多事,未必每一桩都出于深谋远虑,或有什么环环相扣的布置。那些都是出于后世一个普通人的见识,在摸着石头过河。
  便如收拢这些深陷蛮部的汉人,或有利益考虑,但归根到底,那是因为雷远想这样做。如果说现在的雷远和前世的他有什么不同,只不过现在的他拥有足够的底气罢了。
  习珍不禁莞尔,他仔细凝视着雷远,但觉神色坦然,并没有伪装的意思。
  “走吧……这里有周虎和老邓他们盯着,断无妨碍。”雷远勒过马头,向大市里行去:“伯玉,适才我竟忘了。须得恭贺你就任新职,将得主公以大任相托。”
  前几日里,左将军府已有行文通报,以习珍为零陵北部都尉。
  这个职位是零陵太守下属,负责零陵北部昭陵、昭阳、新城、高平、永昌五县军事,不仅要谨候望、通烽火、备盗贼,也要统领郡兵随时参与作战。单以官品而论,似乎并不甚高;但零陵北部都尉治昭陵,西与沅陵成犄角之势,东与临烝、耒阳声息相通,必将成为玄德公挤压东吴在荆州势力的又一关键步骤。由昭陵出发顺资水而向东北,可以直抵益阳,又同时威胁了武锋中郎将黄盖和赞军校尉鲁肃所部。
  毫无疑问,这是玄德公趁着雨季所做的及早安排。随着时间推移,玄德公在荆州的根基越来越稳,其行事也渐趋主动;如果习珍能在昭陵等地扎稳阵脚,待到秋冬时分,他必会在孙刘两家的新一波对抗中迎来重责大任。
  “确实是重责大任,所以夕惕若厉,唯恐有失。”习珍重重点头道:“今日我来乐乡,便是为此……实不相瞒,有几件事情,想恳请续之襄助。”
第一百九十七章
联姻
  新任的零陵北部都尉有事求助,那可不适合在吵吵嚷嚷的乐乡大市里说。
  一行人回城入府。雷远与习珍径入一间偏厅,屏退众人。
  随着地位渐渐稳固,雷远身边服侍的人也多了些,不再是侍女阿堵一人忙前忙后。这时候,便有名唤阎宇的新收侍从奉上茶水。茶水是雷远喜好的口味,茶饼不经炙烤,直接掰碎用热水冲泡,另外还加了几片橘子瓣,气味颇显清淡宜人。
  习珍的心思不在茶上,两人闲聊几句,稍微润了润嗓子,便转入正题。
  “以伯玉之才,履任部尉当非难事,何必如此紧张?”
  襄阳习氏是房支众多的大族,但近年来出仕的,多任文职,习珍是其中少有的武人。他虽年轻,但在玄德公收取荆南的战斗中立有功劳,因而升迁为中郎将,其部下多以习氏私兵为骨干。
  当代的选官、用人,很多时候用的不仅仅是某一个人,而是这个人背后的宗族势力。比如习珍前往昭陵,必会带着自家宗族里的管事僚佐、私兵部曲。习珍的就任,也就代表这包含文武的一支力量受玄德公所命填充入零陵北部,开始与东吴当面争夺。
  东吴所属的武陵太守黄盖这些日子本就应付艰难,如果还要应对渴欲建功立业的习珍所部……不是雷远看不起黄盖,但老将不以筋骨为能,还须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这样想来,雷远完全不觉得零陵北部尉的职务会对习珍形成挑战。
  “倒不是有什么为难……”习珍稍作犹豫,换了个比较明白的说法:“主公是能够亲率戎马的一方雄主,麾下多有强兵猛将,如我不能称职,主公可随手立遣一人替换。到那时候,荆襄旧族俱无颜面。所以,此去必得干脆利落、万无一失!”
  原来如此。
  习珍这么一说,雷远立刻就明白了。
  昔日刘景升为荆州牧的时候,军队掌控在荆襄士人之手,如蔡瑁、黄祖等人,都是允文允武的实力派。然而赤壁战后,荆襄士族四分五裂不提,其领有的军事力量历经惨烈战争,几乎十不存一。
  眼下左将军、荆州牧府的军事力量,主要由关、张、赵等元从大将分领。孔明虽出任军师中郎将,但不直接掌兵;魏延、傅肜那一批义阳人,靠的是与玄德公在汝南并肩作战的关系;至于近来被玄德公看重的黄忠,那是行伍中的老卒出身,更与荆襄高门不是一路。
  这样算来,习珍竟然是左将军府中第一个真正出任中高级军职、掌握实权的荆襄士人。这或许是荆襄旧族重新把手伸进军队的良好开端,习珍决不能容忍自己失败。
  “那么,有什么地方是我能帮上忙的?”雷远放下茶盏,沉声问道。
  “有三件事情,想要麻烦续之。”习珍道。
  “请讲。”
  “第一件事,续之带领淮南豪右之众抵达荆州时,除了庐江雷氏本部以外,其余各族都被安置在了昭陵。我想,续之昔日与他们并肩鏖战,必有交情。如果可以的话,还请续之予我书信数封,以方便我与淮南豪右们的往来。”
  雷远愣了愣,笑了起来。
  在灊山与曹军作战的淮南豪右联盟以庐江雷氏为首领。陈氏、梅氏等大族为辅弼,包括有数十家地方宗族。抵达荆州以后,根据玄德公与雷远的商议结果,整个联盟被拆分为二;除了庐江雷氏本部在乐乡落脚,而其余豪右人丁继续南下,直抵昭陵。
  为了避免嫌疑,自从来到乐乡以后,雷远便从不提起昭陵的事务,专心经营自家的势力。但自家与淮南豪族的关系毕竟还在,哪怕他不提,有心人总会记得,果然这时候习珍前往昭陵就任,便眼巴巴地上门来求助了。
  既然身在荆州,总得慢慢地把影响力扩张出去,何况这是为了公务,没什么需要避讳的。雷远颔首道:“这是小事,伯玉尽管放心。”
  习珍振奋精神,又道:“第二件事,襄阳习氏的部曲数量尚有不足,恐怕难以震慑昭陵以北的东吴势力。如若续之允许,我打算在此向各部蛮夷渠帅征兵数百。”
  “这……”雷远微微沉吟。
  “续之,莫非有什么不便?”
  “并无不便。只是……”雷远道:“我近期招揽了不少蛮人奴隶,用来充作各地农庄的苦力。本拟从中抽调精锐,以补充自家部曲的,然而此辈实在性格粗野而不受约束,遂熄此想。这些人平日里放在汉家部伍之中,便如害群之马;而用之作战的话,胜则一拥而上,败则哄堂逃散……伯玉你如果急着前往昭陵,途中如果这等人彼此抱团勾连,恐怕不容易应付,到时候不仅不足以成为武力上的依凭,反成祸端。”
  习珍愣了一愣:“这倒是个问题……然则,唉……然则我自家的部曲数量确有不足,如之奈何?”
  “我有一策。”
  “续之,快快讲来。”
  “募兵之事照旧,我建议,你可以直接与沙摩柯联系。近期他在武陵作战,颇有些熟蛮陆续依附,但这些人自拥实力,又使得沙摩柯颇觉尾大不掉。你去寻他,就说要招募武陵熟蛮为兵,他必定会答应你。招募之后,就在乐乡设营训练。相对生蛮而言,这些熟蛮稍知法度,估计一两个月后,训练就能有所成效。待到彼辈令行禁止,再南下前往昭陵。”
  “我与那沙摩柯素无往来,续之可否为我介绍?”
  “今日我与沙摩柯交割人丁,原本约了晚宴,伯玉一起参加即可。这沙摩柯喜好汉家制度,最近沉迷于奢绮华丽的仪仗,伯玉不妨稍作准备。”
  对于襄阳习氏这等大族来说,这可太好办了。习珍当即应了,随即又问:“蛮兵训练有成,那是数月之后的事了,眼前的部曲不足,又该如何解决?”
  雷远立即道:“实不相瞒,我虽设了乐乡大市在此,但自家族中,却无可用的商队,未为不美。如果伯玉允可的话,我会组织一支商队与伯玉同往昭陵,商队的护卫可以多些,就作为习氏部曲使用。待到商队回返的时候,数百蛮兵想已训练有成,正好替换,你看如何?”
  某种程度而言,庐江雷氏与习氏面临的状况颇可互补。雷氏有掌控荆蛮的名分,有官方背书的互市场所,也有足够强横的军事力量为支撑;但他们是荆州的外来者,既无人脉,也缺乏对整个荆州的了解。而襄阳习氏正相反,在荆州根深蒂固,世交、婚娅遍布州郡。庐江雷氏没有的,他们都有,庐江雷氏有的,如今正是习氏所缺。
  雷远所提出的建议,恰可将双方的利益进一步捆绑,习珍可以确定,如果这一操作顺利的话,大规模的合作还在后头。
  习珍举起茶盏向雷远示意:“就这么定了。”
  “既然第一件、第二件都已说定。”雷远问道:“第三件呢?”
  “第三件事……”习珍笑了起来,神情却隐约有些腼腆。
  前两件事既然说定了,其实习珍前往昭陵就任,已有把握。这第三件事,是兄长习祯专门提出的,将在此前两件事的基础上,进一步加强两家的关系。
  他略微压低声音:“续之,可曾考虑过,与襄阳习氏联姻?”
  “联姻?”
  雷远下意识地想到:莫不是襄阳习氏看上了自己,打算嫁个女儿过来吗?
  这也不是不可以。
  在这个乱世,所有人都朝不保夕,婚姻的价值在于延续家族和血脉;每一个婚姻中的人,都是被命运投进干涸水塘里的鱼儿,只能相濡以沫,必须彼此扶助。至于夫妻情投意合与否,那得碰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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