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20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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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北门入城的那一支兵,主要目标是郡府、军营、武库等军事目标。从西门入城的人马,则转向城南。一路由李齐、王跃等人簇拥着简雍,前往城内官吏聚集的里坊,将官吏和家属们尽数扣押;一路由李异带着他熟悉峡江水文的部下,直扑城南的水门和码头;还有一路由雷澄领兵,攻占江州城的粮仓。
  此时由北门入城的丁奉已经夺取武库。以刀斧斫开库房大门一看,其中堆积的甲胄军械数量极多,粗略计算,装备上万人都不在话下。丁奉大喜,当即搬运一批出来,给自家将士配备上。
  此等重要物资,在战后自然会严密统计封存,但他打着战时紧急取用的名义,谁能说出个不来?转眼工夫,他部下的数百人全都武装到了牙齿,原本的甲士更换更加精良的器械,原本的轻兵全都换上了铁甲或皮甲。
  他们刚换装完毕,一队江州郡兵从隔壁的军营冲出来。丁奉大喜,立即领人打了一个反冲锋。他精熟武艺,身披厚甲,又有家传的那把锐利宝刀为凭,所过处敌军一片鬼哭狼嚎;再加上部下们也都凶猛,冲了三两次就使敌人土崩瓦解。
  丁奉留了一队人驻守武库并看管俘虏,其余人随他直杀进军营。这处军营是江州郡兵最主要的一处营地,营地有南北而门,此刻北门正被一支荆州军堵着厮杀,丁奉从南门突入,当者披靡。
  因为营地里道路狭窄,南侧将士面对如狼似虎的丁奉简直毫无抵抗之力,北侧的将士却难以支援。几乎在一瞬间,江州郡兵前队有组织的抵抗就被打了个粉碎。
  这种可怕的压力就像是将石头掷入水中激起的波纹般迅速传递。几个呼吸之后,整片营地里的郡兵哄堂而散,少数几个军官也被败兵推动,身不由己地翻墙过户,拼命奔逃。
  一片狂乱的江州城里,只有狐笃设宴的那个院落比较安静些。
  院落的前一进,有强烈的血腥气慢慢弥散,那是江州文武官吏的扈从们。这数十人此前在门外等候各自的主人,直到荆州军大举入城,才发现情况不对,狐笃的部曲们早有准备,立即刀剑并举,将他们杀了个倾净。
  院落的后一进,则弥漫着屎尿之臭。此时赴宴的文武们几乎连自家肠子都快泄出体外,一个个双眼失神、倒地呻吟,宛如臭虫挣扎于泥潭。其中特别惨烈的两个,之前堕入粪坑以内几乎溺死,还是狐笃令部下将他们拖出来的。
  狐笃沿着院落边缘的廊道走了几回,确定他们彻底失去行动能力,这才放心地转回堂前上风处。
  “诸位,今日实在不好意思。可是很快你们就会知道,我对诸位一片好意。”狐笃沉声道:“就在此时此刻,荆州大军已经入城,诸位若去抵抗,徒死无益,倒不如在此歇息……日后江州城的事务,还有借重各位的地方。”
  他这番话倒也不错。此刻身在院落中的,都是江州城里与荆州势力相对亲近,又有头脑灵活、具备一定能力的人物;尘埃落定以后,只要他们愿意合作,少不得似锦前程。
  堂下一人气息奄奄地答道:“狐长史的好意,我们已经切实收到了!你放心,左将军既然入蜀,我们也没打算为刘季玉殉死……”
  “如此,就再好不过了!”狐笃笑道:“来人,取热水来,为各位洗一洗脸,擦一擦身。诸位若有精神,一会儿可以随我同去拜见奋威将军。”
  堂下那人正勉力支撑起身体,听得拜见奋威将军云云,吓得连连摇头。
  他一边喘气,一边道:“狐长史,我们已然服膺,何必还要去奋威将军面前丢脸?还请为我们稍许斡旋吧!明日……不,后日我们定去拜见,从此鞍前马后,绝无怨言,可好?”
  “那也行。”狐笃微微颔首,随即迈步出外:“我去前院看看,若局势稳定,便回来释放各位。”
  走了没几步,他忽然觉得一阵腹痛,竟还有咕噜噜地响声从胃肠深处冒出来。
  “啊呦,不好。”狐笃猛出了一身冷汗:“莫非适才疏忽,自家用错了酒菜?”
第三百四十三章
灭门
  战斗经过了半个时辰,宣告结束。
  各处城门和军营里的江州郡兵折损了七八百人,余下的尽数弃械投降。举凡城门、军营、武库、粮库、官衙各个要地,全都牢牢掌控在手。
  雷远一直在西面城门总领战局,这时候才领着自家扈从亲卫,缓缓前往郡府。
  沿途他又分派人手,安抚城中百姓。
  此事由一批在宜都郡招募的益州籍老兵负责,他们分头前往城池各地,大声宣读安民告示。这安民告示乃今晚起兵时,雷远才交给他们的,词句简单平实,大致说:荆州军此举,是受益州牧刘璋的邀请,抵抗者皆为叛贼,合作者皆有升赏,阖城百姓一切照旧,大军秋毫无犯,不必多虑。
  这说法其实很是牵强,日后是否始终保持这口径,还得看玄德公在涪城那边的进展是否顺利。但眼下这么说,至少可以表明己一点,那就是荆州军上下是要脸的,不会做丧失底线的事。
  江州城是荆益两州水陆路交通的枢纽所在,更是由益州方向对峡江一线诸多关隘展开补给和调度的基地,战略意义十分重大。荆州军大举进入益州以后,对江州的转运作用依赖甚深。
  因此雷远事前三令五申,入城兵马不得滥杀、不得扰民、不得纵火,务必要展现玄德公的仁厚爱民,以收众心。
  此刻他策骑向前走了一段,视野所及之处,可见益州籍的老兵们一遍遍地宣传,城里面慢慢地平静下来。
  荆州军派出小队,一个里坊接一个里坊地搜索逃兵,偶尔爆发小规模、三五人的厮杀,但大部分百姓仍然老老实实地等在家里,没有人乱动。在这样的乱世中,百姓们或多或少都有些战争中自保的经验,至少不会随便做出头椽子。
  此时各部将士都有军报返回,己方的死伤数字也慢慢汇总,大体来说,各部报上的数字或者十数,或者数十,都不是很多。
  雷远听着李贞计算,继续向前。
  越来越多的将士平定了任务目标,便折返回雷远身后,随他一同前进。
  这是雷远第一次夺取郡治级别的大城,他欣喜地看到城池完全易手,也欣喜于己方将士的折损远远低于预期,回想过去这段时间的苦心谋划,简直不敢相信如此顺利。
  因为江州城右则涪内水,左则蜀外水,城池四边都不规则;一行人从西门进城走六百步,再折向北面不多远,就可以看到郡府。
  此时走在队列前方的几名扈从猛然勒马。
  “怎么回事?”雷远问道。
  扈从们咽了口唾沫,回头看着雷远,满脸苦色:“将军,甘将军……甘将军他……”
  巴郡太守严颜是颇具威名的老将,自身还保有相当规模的部曲,极具实力,所以雷远才借重甘宁的勇力来对付他。之前军报之说他们一鼓作气杀入了郡府,此后尚未收到后文……难道说严颜竟然如此厉害,以至于甘宁有什么不测?
  雷远心里一紧,他向扈从们做了个警戒的手势,随即催马往前几步。
  落在他眼里的情形,瞬间简直让他心跳停止。
  郡府的大门大开着。从门前的校场,到门后视线所及的院落,大片大片的土地都被鲜血浸透了。半凝固的血液肆意蔓延,形成了暗红色的泥沼,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气味。
  在这泥沼之中,遍布着横七竖八的破碎肢体。雷远看得清楚,这些尸体有一些是身着戎服的武人,更多的是普通百姓,有老人,有妇女,甚至有孩子。甚至有十几具尸体明显是遭到虐杀的,他们的躯体上有令人震骇的可怕伤势,而他们的脑袋被砍下来以后,排成一列,摆在厅堂的前方。
  与这些首级摆在一起的,是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将头颅……那便是严颜了,雷远认得。此前两人面对面打过几次交道,这老将颇具风度,确实名不虚传。
  此时郡府的二门后面,有几名甘宁的部下出来,将手里提着的首级漫不经心地扔在地面,又折返回去。几颗首级骨碌碌打着滚,最后将惊恐到扭曲的面容对着雷远等人。
  而在后院处,又有惨呼号叫声起,初时甚是尖锐,随即若有若无。
  如果没有猜错,整座巴郡太守府里,已经没有几个活人了。
  甘宁在击杀了严颜以后,乘势追入郡府,直到此刻还在大肆屠杀!
  老实说,严颜的死,在雷远看来并没有什么可惜的。雷远在前世里读《正气歌》时,曾有个想法:诗中并列的那几位,嵇侍中、张睢阳、颜常山他们,确确实实都为了自家坚持的正义付出了生命,而严将军呢?此君上一秒还说什么“斫头便斫头,何为怒邪”,下一秒就成了张飞的座上宾客。
  如果只靠着一句没有实现的豪言壮语就可以被千载传诵为忠臣,那后世某人凭着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一句,也是大大的忠良了。
  所以雷远布置攻城的时候,从来就没有提过半句要保留严颜的性命。他觉得不值得为此人专门下令。
  问题是荆州军猝然翻脸突袭,益州人心本就疑虑,正是要显示优容宽厚的时候。甘宁这么一来,这江州城里,甚至更多的地方的人们会怎么想?
  沙场之上刀枪无眼,死生有命,武人战死本是常事;攻城的过程当中,不杀人无以立威,也难免提刀过血,以震慑不服……可城池已经攻破、敌将已经授首,为何还要滥杀?
  滥杀的还不是敌方将士,而是妇孺家人。这般行径,和雷远在灊山时见到的曹军虎豹骑,可有半点区别吗?
  荆州军是王师,不是破家灭门的贼寇!
  我雷续之也不是杀人的魔王!
  雷远只觉得胸口一股怒火腾地起来。他这几日服药装病,身体本有些虚弱,这时候鼻腔被强烈的血腥气刺激得剧痛,简直浑身都要发抖。
  他竭力保持仪态,提鞭指了指郡府里面:“去!无论甘兴霸在做什么,请他立即停下,出来见我!”
  李贞应声去了。
  雷远顿了顿,半转过身,用鞭梢啪地敲打在叱李宁塔的肩头,沉声喝道:“你也去!带五十个人去!让甘宁把所有人都带出来!”
  “不必烦劳含章他们。”甘宁低沉嘶哑的声音在府邸深处的阴暗中响起:“我好了,我来啦。”
  甘宁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他迎着雷远的怒视,走到郡府正门,用力把长刀倒插在地面,随即在门槛上坐下。
  火光掩映下,这条大汉已经卸去了甲胄,浑身是血,神情很疲惫,又有些茫然。落在别人眼里,仿佛以前那种隐藏不住的凶暴和狂躁情绪,从他身上消失了很多,整个人的气势一下子就衰弱了。
  雷远冷冷地看着甘宁,半晌才策骑向前,直抵到甘宁眼前。
  他皱眉问道:“甘兴霸,你敢违我军令?”
第三百四十四章
血仇
  雷远厉声叱问,眼神冷得像要结冰。
  而甘宁凝视着插在地面的长刀,沉默不语。
  郡府内外一片寂静,上千将士谁也不敢说话,谁也不敢动,除了松明火把毕驳燃烧以外,鸦雀无声。
  雷远深深地吸气,深深地呼气,半晌之后,向部属们道:“立即去搜罗白布和棺木。”
  “是。”几名扈从立即带人奔出校场。
  将士们一阵窃窃私语,见雷远和甘宁两人不动,便恢复了寂静。
  “兴霸,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雷远又问。
  “八十七口。”甘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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