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358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358/733

  “多大规模?可有装载士卒?”张郃一边问着,一边从帐中箭步出来,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发现缳首刀居然不曾带着。他想要回帐里去拿自己的刀,却听卑湛答道:
  “只有两艘船,船上士卒甚少,看起来是来……咳咳,是来劝降的。”
  张郃的脚步微不可察地稍稍一顿,卑湛回头来问:“将军?”
  张郃叹了口气:“前头带路!”
  唉,想着也该来劝降了,总不至于要把这么多将士活活饿死。这种局面,带一把刀在身边又有什么意思呢?
  此前他带人攻打百里洲的时候,已经从荆州军口中听说了最终的战局。己方惨败,曹子孝损兵折将,不愿被俘,最后在江陵城下自刭。张郃可不愿意自刭,过去这些日子他翻来覆去地想,始终没想明白自己的未来……眼下既然忘了带刀,那或许是天意吧。
  张郃拨开横生的灌木,大踏步向洲陆的边缘走去。
  他行进的路线恰经过一些士卒们休憩的场所。士卒们早都没有了心气,所以见到张郃也不起来行礼,就这么躺着,愣愣地看着他。大部分将士都很瘦弱,脸色灰败得不像样子。还有些人浑身浮肿,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将士们都支撑不住了啊。张郃心头苦叹。既无退路,又无作战的能力,那还能怎么办?只有投降了。
  虽说此前和玄德公没什么交情,不过世人都道他宽仁,当不是假的。如我张儁乂这样的知名大将,哪怕只当个千金马骨之用,也不至于遭到苛待。运气要是好点,还能照旧混个二千石,日后小心奉承,说不定还能更进一步……只是未免亏待了留在邺城的妻子孩儿,以曹公的苛酷性子,他们难免要受苦,唉。
  然则,这是乱世,总得先得顾着自己,才能想办法照应家人。还是先好好想想,一会儿见了舟上来人该怎么应对。总得既不失武人的风度体面,又不至于显得过于桀骜。这当中须得精细把握,便如卑湛最近常提起的,叫作过犹不及。
  这么胡思乱想着,张郃快步赶到沙洲边上。
  在江陵城南部的大江上,三十七座沙洲星罗棋布。张郃占了其中规模较大的五座。其中最重要的一座,便是之前用浮桥和江岸相连的一座,沙洲上还额外造了两个码头。
  因为浮桥被冲垮了,连带着码头也坍塌了一大片。于是张郃踩着污泥滩涂迎向来船。
  却不知荆州使者是谁?好不好打交道?此人礼贤下士倒还罢了,万一此人趾高气昂,刻意羞辱,我得忍到什么程度?
  张郃继续胡思乱想,同时调整面容,竭力使自己不那么激动,保持住大将气势。
  而那艘荆州军船破开水面,愈来愈接近以后,船舱处的帘幕被人掀开,走出来一熟人。
  “夏侯将军?”张郃失声叫道。
  站到船头的,是条气势昂扬的独眼大汉,可不正是曹丞相的肺腑重臣,此前传闻在庐江被俘的伏波将军夏侯惇么?
  张郃站在泥滩中,惶惑得不知如何是好?
  这什么情况?
  难道夏侯元让投降了刘备?这下得决心可不小啊。他来劝降,我是不是就该赶紧顺水推舟,不要再犹豫?就说……不不,先得听夏侯元让说两句,然后我再提,希望照顾好此地的袍泽兄弟。夏侯元让断无不允之理,我便簌簌落泪,夸赞他的眼光和宽厚,然后就势这么一拜……
  张郃蒙了一会儿,夏侯惇已经跳下船头,趟着水站到他的面前。
  “儁乂,我们可以回去了!”夏侯惇用力揽着张郃的臂膀,大声道。
  “夏侯将军,战局至此,我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只希望随我在此的这么多将士,都能……什么?”张郃一溜嘴说了几句,忽然反应了过来。
  “丞相遣使与刘备会谈,以交还内通荆南的襄樊士人为条件,使我等得以北返。再过几日,接应我们的船只就会陆续来到了!”夏侯惇似笑非笑地凝视着张郃,独眼炯炯有神:“儁乂将军孤军在外如此艰苦,却能不违忠节……日后必得丞相重用,我夏侯元让先恭贺将军了!”
  原来不是来招降的?原来是可以回去了吗?
  张郃的内心深处稍稍尴尬,随即满心欢喜,不管怎么样,能安然回返,真是再好不过了。他的眼眶中淌下泪来,猛地抱住了夏侯惇:“如此,是更生也!多谢丞相!多谢丞相!”
  “咳咳……”夏侯惇轻咳两声,继续道:“儁乂将军的忠烈高节,我在敌营中亦有听闻。想来,我夏侯惇的情形,儁乂将军也曾听说过一些吧?”
  张郃微微一愣。
  听说过什么?我带着一群穷困之卒坐守沙滩,除了大军败绩的惨状以外,什么也没听说啊?
  他看看夏侯惇的脸色,旋即反应了过来:“啊,是,是。我在此地死守时,也曾听荆州军说,曾以重将出面劝降将军,而遭将军怒斥……将军之忠勇奋发,令敌胆寒呀!”
  夏侯惇连连摇头:“唉,败兵之将,惟有肉袒负荆以谢罪,还谈什么忠勇奋发?儁乂将军,这些话,可就不必宣扬了!”
  两人就这么站在泥水间对谈,几句话下来,彼此都觉安心。
  在军船的船舱里,另有几名荆州文官出来。
  一人问道:“潘治中,他们在聊什么?”
  潘濬是个眼里不掺沙子的。他面色如铁,冷哼一声:“无非是一些……一些在主君面前显示忠诚的伎俩。”
第五百九十二章
叙旧(上)
  这几日里,雷远一直驻在江陵。
  他本以为战事既然大致结束,各方郡兵都可以回乡。但荆州军的本部折损实在太过严重,此时精锐尚在编县、鄀县周边与曹军的骑队连番冲突;而各地溃兵、逃卒漫山遍野,无数山林水泽都要一一清缴。以现时的力量,想要重新掌控整个南郡,未免有心无力。
  于是各部郡兵按照关羽的要求,多留一个月,安定局势。
  关羽唯独对雷远道,续之这一趟往来江淮,部众折损惨重,将士们也都辛劳,不妨领兵回宜都去,稍稍休息。
  自家妻子有孕,雷远是真想回去照顾。然则各郡的许多领兵将校都在,他又不便直接答应。最后只让随他去往江淮作战的将士们回宜都,他本人和雷澄、沈真、韩纵三人所部继续驻在江陵,先确认雷澄等人与荆州军本部的协调没有问题,再向关羽告辞。
  为了指挥方便,各郡的郡兵眼下统一由赵累管辖,各自负责一个县或者一处戍城的周边防务。比如雷澄眼下就在枝江,而韩纵和沈真则驻在纪南城周边。
  赵累是宿将,对各郡兵力的分配,都有讲究。大体来说,各郡防区都呈现以江陵为中心的扇形,这样既便于俘虏发运、物资收集,也便于江陵城里的粮秣向外分送。
  雷远所部往枝江方向,向东距离江陵城很近,向西则就是宜都郡的辖区,算是赵累给雷远的优待。也有比较辛苦的,比如长沙郡的郡兵就被派到了乌林、监利一线,那可全是一片苍茫湖沼大水。
  据说,这是因为关将军对长沙郡兵的作战稍有不满。于是也有人暗中抱怨说,长沙郡的许多精锐都在黄忠麾下去了益州,非要再苛求史郃多么能征善战,未免过了。
  这些事和雷远没什么关系,他这几日里,就在自家宅邸休养身体,偶尔关注部属们的工作。
  之前转战各地,戎马倥偬,他本人亲上战场的机会虽不很多,但也疲惫到了极限。原本用来涂抹手臂伤处的药油用完了,于是近来又渐渐有点屈伸不利的样子,总觉得寒气入骨。于是他派李齐去宜都,问赵襄再讨要些药油,而自家成日里在屋里裹着厚衣服,靠近热烘烘的火塘保暖。
  某一日里正在烤着火,周仓来见。
  这条铁塔般的大汉在守江陵时受了不少伤,但这会儿依旧生龙活虎,好似那些尚未痊愈的伤势已不存在似的。他看着雷远这副古怪样子,吃了一惊,忙问:“续之可有什么不适?”
  雷远给周仓看看自家右臂,有些汗颜地道:“灊山中受的旧伤发作了,并无大碍。”
  周仓放心地点点头:“那就好。续之,我家君侯有请。”
  雷远连忙整装出行。
  此前守城的时候,军队不由分说地拆除了大量建筑以获取木料石料,这会儿敌人退去,又得重新恢复处处狼藉之所。于是各处道路都聚集了负责修缮和运送的民夫。雷远连着避让了好几拨人,赶到将军府邸的时候,便略微慢了些。
  两人穿大堂二堂而过,又越过一道花厅进入后园。其中一座风格宏伟厚重的水榭中,有数人正在谈话。
  居于在众人中央,势如众星拱月般的自然是荡寇将军关羽。雷远上前几步施礼,而周仓自行侍立于关羽身后。
  起身再看在场诸人,却见关平、赵累、潘濬、费观俱在。座上还有两位,一位是诸葛亮的得力助手马良,还有一位雷远不认得。马良介绍说,这位乃是新任的荆州治中从事庞林。
  雷远想起来了,此君乃军师将军庞统之弟,也是荆州名士。
  自从玄德公设左将军大司马府,并以两位军师将军署理事务以来,诸葛亮和庞统的职权固然愈来愈大。连带着马良和庞林,也隐然成了荆州士人的代表人物,地位也越来越重要。这两位来到江陵,难道有什么要务?
  雷远微微吃惊,正待询问,马良见了雷远,先笑了起来:“首先得谢过续之。”
  雷远有些茫然:“何事?”
  “交换两家俘虏的时间,已经定了,就在五日以后。”马良的神情有些激动,拍了拍雷远的胳臂,由衷地道:“多亏续之抓了夏侯元让,使我们的筹码多些,才能有此好事。”
  这位荆州士人翘楚素来敦厚内敛,很少有这么公开表达情绪的时候。与此同时,庞林站在一头,笑意吟吟地并不说话。
  雷远正待逊谢,马良靠近雷远,低声又道:“此等情谊,必有回报。”
  原来大约一个月前,曹公遣了以贤达著称的河间名士、丞相府门下督邢顒来江陵访问,提出有意以荆襄等地与玄德公往来的宗族士人三千余,交换近来数战中被俘的夏侯惇、张郃和其他曹军将士们。
  此议一出,当时潘濬大怒,几乎指着邢顒的鼻子痛骂。曹刘两家兵戎相见,胜败都是常事;然则战场上的事情,战场上解决。曹贼自称汉朝丞相,竟做出劫持百姓为人质,威吓玄德公的事,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邢顒当然引经据典地驳斥,声称这些人本来都是大汉良民,正是因为刘备谣言蛊惑,这才背弃朝廷依附叛逆,我家丞相不将他们尽数杀了,而给他们投向你方的机会,乃是宽宏云云。
  当下两人各逞口舌之利,斗了好一阵。最后关羽以兹事体大,请邢顒在江陵稍待,他飞书益州,报呈左将军决断。
  两旬之后,玄德公答复曰可。
  这件事,雷远是知道的。老实说,他心底里头觉得有些亏本,并不太愿意。
  夏侯渊和曹仁战死,夏侯惇被俘,曹丞相的亲族力量为之大衰。这三人腾出的中枢权柄将有无数人大加争夺,外部的各条战线,也会缺乏能够统筹指挥的一方主帅,很可能长期陷入互相掣肘的乱局。
  这时候将夏侯惇和张郃放回去,未免有雪中送炭的嫌疑。若按雷远的意思,且将这两人拘在江陵,坐观许昌、邺城等地的曹氏宗族争权夺利,打出满脸桃花开,岂不美哉?
  再者,这两人若能归降玄德公,在政治上引发的剧烈振动,更如天崩地裂一般。
  虽说此番被满宠抓起来的荆州士人里,有傅群这样的大员、杨仪这样的干才,但其份量与夏侯惇和张郃这两名方面重将相比,着实差了许多。何况这其中,有许多人根本和荆南扯不上关系,纯粹是被满宠厉行株连的倒霉蛋?
  当然,其中也有不少,确实是此前在编县响应了雷远号召的荆州人。他们大肆走私贩卖各种奢侈品,个个都是乐乡大市里的豪商……真将他们弃入虎口,也不厚道。
  于是雷远私下里对关平道:“交换自然是可以的。然则,吾闻俗语云,漫天开价,坐地还钱。既然曹操有意换回夏侯惇和张郃,我方不妨稍稍强硬,或许能要得更多些?”
  还有不少将士,想法比雷远激进得多,但随着玄德公一封回书,众议皆寑。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358/733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