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36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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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封是玄德公的义子,当雷远初到荆州的时候,许多人对刘封尊称“公子”而不名。
  他身为罗侯血脉,家族与汉室数百年同休戚,非同寻常;他英武善战,尤其是在入蜀过程中,所在战克,多立功勋;他又颇有人望,与玄德公麾下诸多年轻部属交好。
  可数年过去,当日一同射猎游玩的同伴们陆续都建功立业,有所成就,刘封却仍然停留在中郎将的身份。而那个“公子”的称呼,似乎被所有人很默契地忘怀了。
  对此,刘封本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既已欢携于旧谊,复望报德于新邻?”雷远喃喃道。
第六百零一章
大事(上)
  原来关键在这两句,倒是意蕴悠长。
  雷远有穿越者自带的见识,更有前后两世人生,城府较此世的同龄人要深沉许多,这会儿稍稍一想,就明白了刘封的意思。
  他当然记得当日在乐乡射猎游玩的情形,当日在场的,都是玄德公麾下极出类拔萃的年轻人,若无意外,十年二十年后必定个个身居高位。到那时候,只要旧谊尚在,便自可携手为一股力量。
  更重要的是,那日射猎,最终众人悻悻而散。皆因孙夫人纵骑奔走于原野,惊动了雷远病重的父亲,致他当夜离世。雷远本人和庐江雷氏的部曲都因此暴怒,几乎引发火并,之后又激起极大的事端,将左将军内许多人都牵涉在内。
  如今孙夫人在成都,据说得到玄德公极尊崇的对待,被孙夫人带着抚养的公子刘禅,也渐渐明确了继承人的地位。从这个角度看,雷远倒确实应该与刘封叙一叙旧谊,看看能否成为守望相助的新邻呢。
  这层意思藏得很深,大概孟达担心雷远不能立即体会,才郑而重之地请雷远务必拨冗,仔细看看信件。
  或许,这封信件本身,就出于孟达的意思?
  雷远仔细思忖,愈是细思,愈觉得有这个可能。
  刘封性格刚猛,待人接物都很直率,有时候甚至显得粗疏,他多半不具备以书信微妙试探的能力,也没有这个耐心。这份书信虽然是刘封落款,却多半出于孟达的提议。
  都说孟子度擅于经营家业,或许此时他眼中的刘封,乃是奇货可居,亦未可知也。可是,孟达眼中的奇货,真的就是奇货么?
  雷远非常清楚,自然不是。
  副军中郎将的职务迟迟未变。又在玄德公即将在汉中更进一步的当口,被派往掩护汉中侧翼的东三郡。玄德公的意思其实已经很明显了。只是刘封自己尚不甘心,而想要联络友邻,再作争取而已。
  雷远有些感慨,又有些厌倦。
  乱世中的武人,自然性格刚猛。可是刚者易折,想要图谋功业,怎能一味强求?退一万步,不谈刘封本人如何,孟子度的眼光和手段,又哪里能和身在中枢的诸多人杰相比?
  次日雷远亲笔作书,遣人送往汉中。
  信上只道:“子度来访,已具言意。将于宜都观吾兄奋厉戎武,摧折奸究之壮。及至建功之路、立德之基,盖得之于时势也。”
  刘封的书信既然隐晦,雷远也只有隐晦而答。只希望这位荆州故友能够体会时势,莫要随随便便地逆势而动,徒然引起不必要的猜忌。
  便如此前,赵云从汉中来书,而雷远闻弦歌即知雅意。
  至于孟达……雷远原只知道他在上庸与刘封不睦,现在看来,原来他还有过与刘封协作亲密的时候。此前这般,此后又那般,未免轻佻躁脱。与之打交道,须得多生个心眼才行。
  当下雷远请周虎出面,再往秭归去了趟,务必保障孟达所部的沿途供给。此前向朗在彼处,只动用宜都郡的力量,周虎再去,则是庐江雷氏宗族的友善,想来对于孟达,是个很合适的回复。
  之后孟达率部北上,宜都郡便连续数旬平静无事。
  这是雷远难得的闲暇,使他得以长时间地陪着妻子和孩子。
  赵襄产后恢复得甚好,初时闷在屋里调理,不久就憋闷得慌,想要出外透气。于是雷远在屋檐下拉起帐幕遮风,多点火盆保暖,陪着她看看外头的景色。
  他二人成婚将近两年了,却因为雷远总是出征,很少有这样长时间彼此陪伴的时候。间或阿诺哭闹,更令人感觉到温情和亲情。
  说来也是奇怪,这孩儿出生时,五官都揪成一团,看起来确实不好看。但随着时间推移,渐渐胖了些,身体长开了些,脸蛋也愈来愈可爱了。雷远常常抱着他,对他做些古怪滑稽的动作,孩子倒还茫然,赵襄却被逗得大笑。
  享受了多日慵懒,直到某一日,雷远向妻子讲述在江淮作战的情形,说起自己在许褚刀下险死还生,却能反败为胜的壮举。赵襄吃了一惊,当即督促雷远继续苦练身手,不能有一日松懈。
  雷远抱怨道:就算我苦熬数十年,难道就能抵敌许褚?此等神勇殆属天授,常人再怎么练习,也是无用。然则赵襄只是不允,次日便令婢女将兰锜之类全都拿了出来,请夫君做个武人样子。
  当然,也就只能做个样子罢了,雷远再怎么偷闲,终究不可能整日都在内宅休憩,必要的军政事务,还是得他亲自处理。
  比如潘濬曾来书信,询问雷远从汝南等地携回的百姓如何安置。雷远遣任晖出面,带回了从军将士的家眷和一些工匠,其余人便归入编户齐民,由荆州州府自去安置。
  又比如,此前曹刘两家换俘之后,襄阳周边与荆南往来密切的士人都被曹丞相甩给了江陵方面,而寻常百姓也陆续被迫迁徙至中原。这使得乐乡大市原本向北的贸易通路被彻底截断了,于是执掌乐乡的商户行会俱都慌乱,有些商贾日常囤积了大量物资,这会儿几有血本无归之虞。
  雷远给江东那边的江夏太守孙瑜去信,请他按照双方事前的约定,遣人来宜都一叙,商议荆州和扬州之间的贸易往来;又向左将军府行文,打探益州豪商可有什么门路。然而这都是远水不解近渴,恐怕乐乡大市难免要萧条一阵。
  还有宜都本郡的秋收、部曲将士的赏赐和田庄分配等等事宜,都须得雷远出面才行。
  而在宜都郡以外,不断有各地的行文来到,显得这天下纷纷扰扰,并不消停。
  十月末的时候,先出了第一桩大事。
  原来马超自从再度起兵以后,由武都杀入汉阳、陇西、金城等郡,不断挟裹羌氐势力,先后击败凉州兵马数万。最终攻占凉州治所冀城,杀死了凉州刺史韦康和下属官吏上百人。当时关中曹军各部俱都惊动,一度以阎行等将集兵数万于雍县、郿县等地戒备,双方剑拔弩张。
  谁想到忽然间许都传来消息,朝廷颁下诏令,将原本的凉州一分为二,武都、汉阳、陇西、金城四郡仍为凉州,其余诸郡为雍州。同时提出了身陷囹圄的前任卫尉马腾,隆重地封拜他为凉公,以其子马超为安西将军,代理凉公职务。
  据说这个任命在许都、在邺城都掀起轩然大波,朝堂和丞相府都闹成一团。这暂且不提。
  马腾随即遣子奉车都尉马休,与朝廷使节同往冀城宣读旨意。而马超这厮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居然就得意洋洋地同意了!
第六百零二章
大事(中)
  “安西将军?假凉公?”雷远看着书信,一字一顿地念,念完以后愣了好一会儿,才道:“马孟起真是肆无忌惮!”
  阎圃坐在下首,也叹气不已:“早知此人……咳咳……狂妄侼乱,却真没有料到大胆到这个程度。”
  听他这么说,其他人全都苦笑。
  要说马超狂妄侼乱,在座的所有人,没有比阎圃更了解的了。这位昔日的张鲁亲信谋主,眼看着自家主君接纳马超为援手,结果数十载经营的基业一朝翻覆。哪怕他已在宜都安居,也依旧忌惮马超的凶恶手段。
  然而再怎么想来,谁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
  此前众人都听说过,曹公授意党羽,在许都传扬修古建封五等的言论。毫无疑问,那是曹氏在为自身突破白马之盟的限制造势,意图使曹丞相能以扶持汉室的大功,踏上代汉的第一步。
  然则曹氏称公的风声吹了许久,毕竟慑于大汉四百年的威望,慑于天下汹汹物议,至今尚无动作。马超何德何能,敢比曹丞相走得更快些?
  哪怕近年来天下丧乱,汉室衰微之相渐显,也不是谁都有资格称公的。董卓专断朝政,废立皇帝的时候,不过自拜相国,封郿侯。
  往前推数十载,跋扈将军梁冀,不过袭父封为乘氏侯。
  再往前推,倒是有一人得封安汉公……便是天下共诛的大逆贼王莽!
  雷远将书信交给部属们传阅,转而询问携带文书至此的宗预:“据说,马超之父马腾,因为性格贤厚而为羌人所推,当是个有脑子的。他又身在邺城许久,该有些见识……就这么同意了?”
  宗预躬身答道:“听说,马寿成在接受封号时嚎啕涕零,口称逆子害我云云,连站都站不稳了,要数人搀扶着他才能完成仪式。然则诏使一到冀城,马超连辞让都不做,当即接下凉公和安西将军之印。”
  此时马忠看完了信件,低声道:“这是曹公的谋略,哪里容得马寿成反对呢。”
  雷远点了点头,又问宗预:“马超既要当这个假凉公,对主公这边,可有交待?”
  “我出发时,冀城那边尚无动作。”
  既如此,马超的心意便愈发莫测了。他明摆着待价而沽,随时改换门庭,谁又拦得住呢。玄德公遣宗预携了书信,往各地走这么一趟,也是提醒部属们打起精神,莫要盲目乐观、以为局势大好的意思。
  将书信送到以后,宗预便继续启程,赶往江陵去。
  雷远带着几名部属们送行到江滩码头,目送帆影远去,又问马忠:“德信怎么看马超此举?”
  马忠微微躬身道:“凉州数郡接连羌氐,地形便利,其势足以制关中、益州。此前马超为我方所使,遂驱率羌胡,纵骑四出,攻掠城池,似若无敌。而主公之兵得以在汉中与夏侯渊从容对峙,无虑陇上和关中的援军。然而朝廷使节这么走一遭,凉州、益州之间立生隔阂。主公日后想要进取关中,便不能不对侧翼提起十万分的小心。”
  有人道:“那还是得说,马孟起实在荒唐,他接下这印章做甚?”
  “不然。”马忠一边思忖,一边道:“马孟起昔日为关中诸将之首,绝不甘心为人部属。此前他势穷力孤,才不得不接受玄德公的帮助,但只要稍稍缓过劲来,俨然仍为一方雄豪。以他在凉州诸郡和羌氐各部的强大威望,玄德公或许本也打算封官授爵以示怀柔,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马忠皱起眉头,慢慢道:“只不过,曹操竟然给出公爵之位,玄德公再怎么样,也拿不出同等份量的高官显爵来。毕竟玄德公要遵循汉家秩序,没办法做到许都这般大胆。”
  这就是曹公“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好处了。众人只有叹气。
  江风簌簌扑面,一行人按辔缓行,走了几步,马忠又道:“玄德公以反曹兴汉为号召,组建地跨数千里的联盟。如今,这联盟中的一方,凉州马超已经接受许昌的封赠,成了假凉公,其他人呢?”
  雷远勒缰问道:“德信是说孙权么?”
  “这是迟早的事。”
  “吴侯究竟与马超不同,想要吸引他,非得要实际的利益才行。”雷远深蹙眉头,过了半晌才道:“或者曹操愿意在江淮大幅退让,又或者,我方在荆州有隙可乘。否则,他何必向曹公低头?”
  “将军,他们已经领受或即将领受的,是汉家建封的诸侯之位,何来向曹公低头的担心?以我猜测,无论吴侯实际上是否看中这诸侯封号,他都会摆出十分动心的姿态,藉以向玄德公施加压力。而玄德公势必得拿出些东西来安抚吴侯。诚如将军适才所说,吴侯看中的是实际利益。那么,玄德公能拿出什么?”
  说到这里,雷远也只有叹气:“我却不知。”
  在雷远的记忆里,孙刘联盟到了后来,有湘水之盟,还有白衣渡江。但那些事情发生的背景与当前局势,可有太大的差异,雷远想要似从前那般智珠在握,已经越来越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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