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46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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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师明白了什么?”
  “伯昇想去荆南,取代续之,成为荆南、交州一线防备江东的主将。而彭永年是来做说客的,对么?”
  “铺垫到了箭在弦上的关头,才想起应当说服我。”雷远冷笑:“或许伯昇对我们的交情太有信心。”
  “续之会同意么?”
  雷远按剑挺身:“军师以为呢?”
第七百七十三章
携手(上)
  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回答。
  如果要问,雷远来到此世这么些年,最主要的成果是什么。那其中必须要提到的,便是完整地参予了孙刘联盟间的每一次冲突,而以强硬的手段,将这些冲突全都导向了对刘氏政权有益的一面。
  由此造成的影响,便是孙刘联盟早在数年前就已经貌合神离,而汉中王麾下文武,都对此非常清楚。毕竟占了便宜的人,总会提防着吃亏的人报复,而江东孙氏……虽说每次都是他们自家生事,但这几年吃的亏,实在也已经数不胜数了。
  在眼前的局势下,谁又能保证江东那边,不再度生事呢?
  江东虽然近年来势弱,却依然坐拥广袤领地,举众数以十万计,堪为天下鼎足之一。江东果有异动的话,有能力、有实力作出妥善应对的是谁?
  雷远觉得,刘封根本没有这本事。他相信诸葛亮对此应有共识。故而,在公事上,雷远绝不可能顺应彭羕的要求。
  而在私事上,刘封和彭羕等人,又能拿出什么利益来交换?自从庐江雷氏抵达荆州的第一天起,够资格与雷远协商利益交换的,就只有玄德公和孔明两人而已。
  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有资格在我面前胡言乱语!
  “雨有些大了。”诸葛亮拍了拍雷远的臂膀:“我们去屋檐下说。”
  “阿乔呢?”
  两人一起转头过去,才发现诸葛乔玩得上了头,不知从哪里找了个木盆,哗哗地往水塘里探手捞鱼。车夫紧跟在诸葛乔身后,一手撑着伞,一手提着灯,满脸紧张神色。
  这突兀情形,让诸葛亮下意识地往那里踏出几步,随即他猛止步,向雷远干笑解释道:“那是我家的老仆,最是忠诚可靠不过。乔儿的水性也很好,无妨,无妨。”
  雷远很怀疑,是不是诸葛乔平日里被管束的太多、太紧了,所以这会儿稍稍得空,就欢脱成这样。雷远自家孩子阿诺就不致如此,那孩子有用不完的精力,每时每刻都很欢脱,所以雷远从来不觉得突兀。
  但眼下这环境,似乎不适合交换育儿经,于是他只颔首:“……我们往那处屋檐下去。那里能看得到水塘。”
  “好,好,哈哈。”
  有了这么个插曲,两人间原本偏压抑的气氛,一下子就轻松了很多。两人随意在檐下走廊的地板上落座,雷远还往后靠了靠,用廊柱来靠背,让自己更舒服些。
  雷远素来不好享受,所以在哪里,都着一身极其寻常的灰色戎服,只有腰带中央一枚兽面纹的玉带钩,颇显贵气。而左侧腰间原本挂着一柄形制高古的长剑,这会儿被雷远解下来,平放在身前。
  累年军旅生涯下来,使他的脸比诸葛亮印象中黑了一些,也瘦了一些,下颌的胡髭则浓密很多,凭空增添了几分威仪。以诸葛亮的身份,能在他面前从容不迫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但雷远的态度始终如此。
  诸葛亮总觉得,雷远与同时代的任何人都不太一样。他谦逊有礼的外表下,隐藏着事事皆在掌中的强烈自信,换个角度看,便是常常俯视他人而不自知。唯独对玄德公、对诸葛亮本人,他又有一种独特的亲切和信任。
  今日诸葛亮在军议散后,又与玄德公单独密议了一阵,出来听说彭羕去了雷远府邸。诸葛亮是中枢中的中枢,时时刻刻都要平衡各方。此时他既担心彭羕果然说动了雷远,而使寇封执掌重权变得理所应当,又担心雷远对彭羕不满,进而对中枢的某些决定生出怨怼之意,顿时大惊。
  他又不愿刻意登门,与最近极受汉中王信重的彭羕明着打对台戏;于是连忙回府,带了诸葛乔出来,这才有个名义邀约雷远私下闲谈。
  彭羕心大志广,是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他会在雷远面前说些什么,诸葛亮很清楚。彭羕绝不会低三下四地恳求,而会危言耸听,不惜以制造中枢、地方间的裂痕,来迫使雷远退让。
  寻常为人下属者听到这种说辞,就算不信,也难免自疑,进而生出与中枢的隔阂。但雷远似乎全不受影响。诸葛亮既然邀约,他便跟上,诸葛亮轻车简从,他连一个扈从也不带。
  这种信任真不知从何而来,使得诸葛亮有些感动。
  此时,在雷远眼中,诸葛亮的眼睛反射着灯笼中的烛光,看起来格外明亮。
  雷远问道:“军师在看什么?”
  “续之的举动随意,却彷如卧虎。当年从容晏然的风度犹在,而英豪之气胜于往昔。”
  雷远微笑摇头:“军师说笑了,我哪来的英豪之气。”
  诸葛亮默然片刻,沉声道:“续之自然是英豪。当年我初见续之就知道,若非天下鼎足之势已成,你断不会跟从任何主君。若早生二十载、三十载,以续之的才能、心气,恐怕是要争衡天下的。”
  “哦?”
  雷远一时记不起初见孔明是什么情形,回忆了一下,才想到,原来是父亲雷绪受惊亡故,自家统合部曲,将要问玄德公要个说法的时候。当时庐江雷氏所部已经全体动员,人人都不惜蹈危赴险,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全赖诸葛亮巧舌如簧,才避免一场大乱。
  他摇了摇头,大概是当日自家的态度过于强硬,而使诸葛亮误解了么?
  他轻笑了几声,待要闲扯几句,抬头看见诸葛亮眼神灼灼地注视着自己,顿时又不屑于说那些废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徐徐道:“我们身处此等乱世,无数人自以为是英雄豪杰,纷纷起于草莽,争夺大权、大位;数十载下来,白骨曝于野,豺狼行于道,饿殍填沟壑,城郭变荒丘,而那些英豪们,现在何处?要我说,这天下间心高志大的英豪够多了,应该少一些才好……”
  说到这里,雷远忽然不知道怎么继续。
  穿越者的身份,给雷远带来任何人无法比拟的优势和底气。早年间在灊山,生死悬于一线,很多事情根本不敢想,可后来渐渐掌握权柄,那些事情仍然不敢想么?想一想,又不会脱层皮,又不会有什么负罪感,雷远当然是想过的。
  但他同时也有此世的经历。他亲身目睹、经历了乱世中百姓的苦难,他对此感同身受,焦心如焚。他无法想象因为自己的某种意愿而延长这乱世,而加重亿兆黎民的苦难。
  必须尽快地结束这乱世,尽快重建一个属于中华的、强盛的王朝,什么王朝都好。
  眼下看来,玄德公和他的伙伴们很有机会,那么复兴汉室也没问题。
  至于雷远本人要在这个王朝中占据什么样的地位,其实倒不特别重要。说他文青也好,说他虚伪也好,说他政治幼稚病也好,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第七百七十四章
携手(中)
  这些想法,在雷远脑海中盘旋很久了。
  适才诸葛亮直言雷远心高,若早生二十年,当有争衡天下的意气。较之彭羕做客时的指摘,其实这言语要严重十倍。换了别个公开场合,诸葛亮这番话便似诛心,两人从此便要成为不死不休的政敌。
  但在这个小雨淅淅的夜里,两人好像都能放开胸怀,说些素日里不能、不便说的真话。所以,雷远甚至没有否认。他知道诸葛亮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他也知道诸葛亮意不在此,而在汉中王府中的某些人。
  隔了一会儿,诸葛亮叹了口气:“续之说的没错。”
  忽然间,过往的岁月从记忆中的诸多角落里翻腾出来。诸葛亮下意识地挥动羽扇,继续道:“兴平元年的时候,曹公挥军入徐州,所过之处,烧杀抢掠,肆行残戮。我跟从叔父避难江东,后来江东再生战乱,我又与家人逃亡荆襄。续之,我走了几千里的路,曾经横穿过血肉横飞的疆场,曾经躲在尸堆里逃避乱军的追杀,也曾经与形如饿殍的流民争夺过食物,甚至见过人相食的惨剧。那段日子,我有好几次以为自己将要死了,我的尸体将要被豺狼鬣狗所食,所剩的部分,将会化为蔽野白骨中的零星碎片。”
  “在这段路上,我见过曹公的铁骑,也见过孙郎的军队,至于陶谦、刘繇的军队或者等而下之的其它各部,见得更多了。他们都是英豪,至少,都自诩为当世的英豪。他们都有宏图大志,想要做大事,立大功!可是,诚如续之所说,他们中的绝大部分,其宏图远略只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他们想要实现志向,就要拿百姓的命来垫脚……那样的人愈是得志,苍生愈有倒悬之急!”
  “所以我在灊山时,最终选择来荆州。”雷远平静地看着诸葛亮:“因为我相信,玄德公和军师你,都不是那样的人。”
  “玄德公自是心怀慈悯的仁厚之主!可是……”诸葛亮重重点头,然后又皱了皱眉头。
  那样的人,放在十年前,二十年前,便是祸乱之源。而放在现在的汉中王幕府中呢?
  随着汉中王的势力扩张,此辈越来越多的投入到幕府之中。乍一看来,此辈都有秀拔才具,足以经世济国,试之以军政事务,也无不妥善如意,于是汉中王不吝超拔他们,使之渐渐占据高位。可他们一个个都自恃为当世英豪,得到得愈多,愈嫌不足,愈要动用种种手段谋求更多。而他们的手段也愈来愈花样百出,渐渐影响到了汉中王的大政,也影响到了按照正常判断执行大政的重臣们。
  雨还在下,天色有些暗了,雷远不愿再等待下去,于是直接问道:“以军师对大王的影响力,难道都不能摈除那些人?”
  “难!”
  “难在何处?”
  诸葛亮徐徐道:“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是人,就难免有私欲。值此收揽、用人之机,明主因其私欲而用之,悬衡设规而制之。一切以人尽其才为先。想要摈除他们,反而会引起政局动荡,稍有不慎,还会被局外人视为处置不公,厚此薄彼。”
  “那么又要绕回原来的话题了。大王信他们,用他们,而中枢不能摈除他们,难道就坐视他们胡来?”
  雷远一拍长廊的地板,略提高些嗓音:“我深知面对江东一线的局势复杂,一旦疏忽,便会酿成大祸。所以,我绝不会同意彭永年的提议,绝不容他和他的那群同伴肆意妄为……军师,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如果今夜我不来拜访,续之会怎么做?”
  “无非拜见大王,痛陈利害。”
  “续之是重将,就此若有坚持,大王不会不允。然而,彭永年想来也提到过,这些日子,成都文武确有传闻续之行为跋扈,意图独占荆南、交州利益的。这么做,你真不怕引惹物议?”诸葛亮问道。
  雷远把后背靠在廊柱上,眼神一凝:“我怕什么?我到交州,领精甲锐锋以抗东吴,虽不敢自比乐毅,却也尽谋思之功、防安危之变……而军师你,乃至中枢诸公,多有聪哲,难道无法制约某些小人,非要派出个骑劫来添乱?”
  诸葛亮大笑:“续之此言过矣。”
  笑了两声,他说道:“我有个建议,续之可愿听一听。”
  “军师请讲。”
  “请续之暂屈在成都。”
  “什么?”
  一个彭羕胡言乱语倒也罢了,如今孔明也是如此?什么意思?这些人合谋来消遣我吗?
  雷远一时恼怒,霍然起身。再看诸葛亮,竟也起身。
  空气压抑,夜风微凉,两人相顾对视。
  “军师的建议,着实让我为难。”雷远仔细端详了诸葛亮片刻,沉声道:“这其中,莫非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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