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72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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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斜坡被太多战马践踏过了,土质松散,随着一行人通过,有大块小块的土坷垃哗哗地往下方滚落。
  曹彰小心地控马,以免战马失蹄,直到战马踏足沟壑底部的坚实地面,才深深叹气道:“你不明白!前队如此大挫,后队的军心就已经乱了,谁还敢去穿插挑战?何况,就算士气能重振,又哪里还能找到张文远那样勇武绝伦的陷阵之士呢?”
  正说到这里,一行骑队在蜿蜒沟壑中绕了个弯,便看见一群败兵围拢着某具尸体,正自哀哀哭泣。因为一圈圈簇拥的人多,竟把沟壑底部的通路都拦住了。
  战局急如星火,哪里容得耽搁?扈从首领连忙向前,挥鞭就欲驱散败兵。
  马鞭举到空中,忽然发现人堆里好些熟人,他连忙问道:“怎么回事?你们在哭什么人?”
  不待他再问,曹彰已经催马过来,直接驰入人群里。那些败兵不敢阻拦,曹彰便一直奔到人堆中心,见到了曹洪身中数箭的尸体。
  原来曹洪和张辽一样,都战死了。
  曹仁战死于江陵,夏侯渊战死于汉中,夏侯惇兵败汝南后久病,一年前逝于邺城,如今曹洪再战死……当年随同父亲于乱世起兵的亲族兄弟数人,到这时已经全都凋零了!
  曹洪和张辽竭尽全力地冲击汉军侧翼,才为本阵大军争取来了强突敌阵的机会,可结果呢?
  这一仗打成这样,已经没有半点胜利的可能!
  原来这一场,不是数万人长驱直捣敌人心腹,而是敌人当真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原来汉军五千人,真的就能正面硬撼上万铁骑!原来那诸葛孔明是能打仗的,只不过他打仗的手段,不同于我们这些披甲持锐的武人!
  这一仗既然输了,接下去最好的可能,无非是带着剩余兵力退回。可那又有什么用呢?就算数万精锐尚在,难道还能敌得过汉军了?汉军既然有了这样的力量,他们出关东进之日,力量一定会比此刻强出十倍……那就是曹氏的社稷覆亡之时!
  既如此,我何以面对曹子廉?何以面对张文远?何以面对随我长驱敌境的将士们?何以面对邺城中那些充满战胜期盼的人?何以面对当年在淯水舟船上,反复叮嘱要耐心等待良机,以图再起的父亲?
  曹彰呻吟了一声,用力勒马,使得战马踉跄后退着,离开曹洪的尸体。
  他不敢再看,只全力催马,可胸中那股子淤积的郁气却愈来愈强烈,好像要把他憋死。他用力捶着胸口,拳头一下下地砸在铁甲上,发出咣咣的响声,握紧成拳的五指指节开始绽血。
  周围的人连忙扑过来劝解,曹彰却提起长槊,连声喝道:“我不如死了的好!我要回去与诸葛亮拼了!”
  众人吓一大跳,几名扈从不管不顾地上来扶住曹彰,半拉半拽地带他急走。
  此时沟壑高处有密集的脚步声传来,一队汉军将士绕行塬地上方追击而来。其首领眼看曹彰盔甲异常精良,心知此人必是曹军重将,赶忙挥刀直指曹彰,大声指挥连弩手们向他集中射击。
  几名扈从横身拦阻,纷纷中箭倒地。
  曹彰本能地伏地身体,只觉得胯部一阵刺痛,也难免中了一箭。他这几年很少亲临战阵,受伤的时候也少,弩矢入体,痛不可遏的同时,竟然让他的恐惧情绪压过了愤怒。
  他猛催战马狂奔。
  几名胆大的汉军士卒手持刀盾,从斜坡滑入沟壑里,试图阻住曹彰的去路。只听到长槊盘旋飞舞之声一阵猛响,几名士卒鲜血溅如泉涌,纷纷倒地。
  曹彰趁这个机会冲入沟壑前方的一条岔路,全力奔逃。
  耳后只听得有汉军将士高喊:“曹彰、曹洪、张辽皆已授首!曹军余部解甲跪地,降者不杀!降者不杀!”
  从一个人喊叫,到百十人喊叫;从百十人喊叫,到数千人齐声欢呼,欢呼声飘荡在空旷的原野,使得愈来愈多的曹军将士躁动不安。曹彰骑着马狂奔,只见沟壑中零散的曹军士卒都开始解下盔甲,丢下兵器。
  他忍不住想,己军的本阵会如何?主将不在,将士们能稳住吗?愈想愈是心焦如火,两眼几乎要淌下泪来。
  距离塬地两里许,曹军本阵之前,原本应当和曹彰同步突入汉军队列的阎行和张合两人,正在冷冷对视。
  这两人,都是宿将,各自都有一批久历沙场、忠心而善战的部下。放在此时的曹魏,这两人的本部,都是不可忽视的力量。所以曹丕才专门调此二人参与突袭,而曹彰在决战决胜的时机,也令他二人随同陷阵杀敌。
  可两人竟没有随同曹彰突入塬地。而两人下属的骑士们,本该并力对敌,这时候却彼此剑拔弩张,刀枪相对,仿佛旷野上冬天的寒冷空气就此凝结起来。
第一千一百五十七章
覆亡(中)
  从曹军本队无数将士的角度看去,只见汉军阵型变幻,便如浪潮翻涌,将攻上塬地的曹军铁骑尽数吞没。而无数将士高呼,声称曹军重将皆死,更沉重打击了曹军的士气。
  这时候,就连原先尚在攻打姜维所部的一批曹军骑兵,也惶惶然退了回去。而领兵的中级将校则折返本队,与剩余的十余名中级将校簇拥一处,争论后继该怎么应付。
  让他们稍稍感到安心的是,张合、阎行二将各领本部精锐,正横贯在本队前方。汉军士卒稍稍前出试探,二将所部仿佛巨大的礁石,纵然面对怒潮拍打,始终屹立不动。
  二将本应该随同曹彰一齐陷阵的,但或许因为包抄侧翼的路途较远,二将尚未登上塬地,曹彰亲领的精锐就已经崩溃了。
  按照军法,二将有失期的嫌疑,当斩。可现在主将曹彰生死不知,谁也没胆量,更没资格去追究张合、阎行二人。不少人反倒觉得,有他两人在,将士们便有了主心骨,至少,接着能有人发号施令。
  可两位将军彼此之间,那种敌对的架势是怎么回事?
  这两位,一人常在荆襄作战,一人旧驻关中,没听说他两位有什么冲突啊?
  眼前何等关键时候,这两位,怎么突然内讧起来了?
  两位何必如此……战局如此,所有人是降是守是走,总得有人说一句话啊!
  在诸多曹军将士迷惑而惊恐的眼光中,阎行忽然策马出阵,向张合所在的方向走近几步。
  阎行的穿着始终很醒目,身披鱼鳞铁铠,外罩素白披风,头盔也是亮银色的。这当属羌胡人的习俗,而如此装束的将领,一定对自己的身手极度自信,敢于在战场上以寡敌众的强悍武人。
  张合从没和阎行交过手,不知道他的身手究竟如何,但听说此人曾经几度与马超厮杀,吃过大亏,也占过上风。可见其人至少也是仅次于马超的猛将。无怪乎当年的韩遂、后来的大魏皇帝曹丕,都对阎行异常厚待。
  阎行往张合的方向走了几步,提气喝道:“儁乂将军,何妨当面谈一谈?”
  张合犹豫了一阵。
  阎行又嚷:“儁乂将军,你我须同是大魏的臣子!如今大敌当前,你竟然不愿与我谈一谈对敌之策么?”
  张合不禁骂道:“这厮适才临阵怯战,把曹子文卖给了敌军……他竟然好意思说,与我同为大魏臣子!他怎么配!”
  他虽奋然指责,身边的从骑们却没有接话的。所有人都想到,适才儁乂将军你领兵包抄汉军,动作似乎也较正常的战场调度要慢一些。曹子文撞上汉军那冒烟突火的古怪武器时,我们距离敌人还有三五百步……然后也未见多么用心支援,转而退了回来。
  当时我部如果决死冲杀,战局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般?
  如果阎行不配为大魏臣子,儁乂将军你又如何?我们这些作下属的,不好妄加揣度将军的想法,但要跟着你痛骂阎行,脸皮未免太厚。
  当下从骑们默然无语。
  张合骂了好几句,眼看无人捧场,自己也觉得没趣,于是鼓勇策马出列。
  “却不知,彦明想和我商议什么?”
  阎行叹了口气。过了半晌,他摇头道:“儁乂将军,我真没有想到,你会临阵勒兵!其实,若足下所部能配合任城王从左翼突入,我们未必没有胜利的可能。”
  “彦明休得胡言乱语……”张合冷笑:“我部如果投入战场,走的是曹子廉、张文远所向,正对着汉军虎贲中郎将向宠所部,总须得一场恶战才能突破。而彦明所部如果投入战场,倒能够直取汉军空虚无备的右翼……那里才是决胜的关键!却不知,彦明的动作为何如此迟缓?”
  阎行仰天打了一个哈哈,没有就这个话题再纠结下去。
  归根到底,曹魏之运将终,人心不属。这场看似同仇敌忾的决心突袭,其实也有怀抱不同意图的人掺杂在内。只不过,因为各方此前都深埋水面之下的缘故,此时忽然露出了真实的身份,反而有些不适应。
  这种局面,在张合、阎行而言是尴尬;而在两人原本共同效忠的曹魏来说,则未免太过悲凉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两人都非投降汉室。否则的话,此前倒戈一击,或现在纵声一呼,身后数万骑便走到末路了,根本就容不得两人再作谈判。
  “此番领兵突袭的路上,我仔细想过。大魏终究还坐拥数州之地,百万之民,也有数十年的经营,乃至朝廷体制。纵然汉家复兴,两家也非三五年能分出胜负。纵使最后要输,曹氏多享受几年称王称帝的荣华富贵,难道不好么?何况,谁知道数年乃至十数年后,天下局势不会有出乎意料的变化呢?”
  阎行微微冷笑:“皇帝作出如此决断,不似是坚忍不拔的雄杰,反倒像是输急了眼的赌徒……是谁在皇帝的耳边撺掇?又是谁明知此行艰险,却不发一言劝谏?儁乂将军,你和你身后的人,这么急着要让曹氏的精锐一朝丧尽么?”
  张合默然,过了会儿道:“在大局上,此是万般无奈,不得不尔。而在我的私心里,这是为求自保的一点小小手段。虽如此,我心中的沉痛,非汝能知。”
  阎行以手指点了张合两下,戏谑地道:“儁乂将军进军的速度,比我更慢,莫非因为儁乂将军的沉痛胜于我,所以才会如此?”
  这般言语,未免过份。
  你不也一样叛卖了主君么?同样的行径,难道就比我高尚一筹?
  张合脸色铁青,顿时就要喝骂回去。
  就在这时,他灵光一闪,瞬间想通了阎行所作所为的缘由。
  “终究曹氏乃是故主。背弃故主,非我本愿;人非草木,焉能无情?”他慢吞吞地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似彦明这般,不仅背弃故主,还要背弃祖宗。彦明,汉魏两家都能给你荣华富贵,你不动心,却要去求诸于草原……难道鲜卑人给你的肉,竟比中原的食物更香甜些么?”
第一千一百五十八章
覆亡(下)
  “丞相,曹军尚有数万人,竟然不动!他们是怕了!我们要不要全军前压,以震慑他们?”说到这里,马谡拍了拍自家胸前甲胄,有些激动地道:“把突火枪推到他们面前,然后,我去劝降!”
  这个动作使他臂膀上的伤处又开了口,血流不止。从骑连忙上来,把披风撕开一条,为他重新绑好。
  适才曹彰猛冲猛杀,骑兵迎着汉军箭雨对射。连马谡这样的参谋也不免肩膀中箭,半截折断的箭杆和箭簇到这时候还在肉里没有取出。这个伤势让他疼痛不已,却又隐约有几分自傲,仿佛自己受过了伤,便成了真正的武人。
  诸葛亮温和地笑了笑,摇头道:“不用着急,先等一等。”
  于是他身后的小校吹起号角。雄浑的角声,散入四野,使得跃跃欲试的将士们折返回来,重新结成稳固如山的队列。
  一面面将旗、军旗重新就位,一队队将士参差而立。那依然只是五千人,经历此前战斗以后,应当还有减员。可那种恍若冲天而起的士气和杀气,却远远超过尚余数万人的曹军。那种隐藏在汉军军阵中的、能轻易摧毁铁骑的强大力量,更使曹军上下尽皆胆寒。
  愈是胆寒,愈是忍不住去想;愈想,愈不明白其中的缘由。以至于不少将士窃窃私语,都开始涉及怪力乱神。
  战场上本是血气充盈、不避生死之所,将士们如果都在盘算那些,本身的意志,也就被不断消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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