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7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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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虎连连点头:“甚好,甚好!”
  城墙下方本来搭建着很多棚子,刚被统一拆除,恢复成宽阔的道路。一行人便沿着城墙往县衙去,天色渐渐黯淡,有随员点起了松明火把照亮。
  与他们一个方向的,有些是带领民夫的小头目,认识蒋琬,也认识周虎。他们对蒋琬比较敬畏,但对周虎很亲切,于是经过的时候就和他打个招呼,说上几句。
  周虎一个个应付着,还抽空向蒋琬解释:“很多这样的小头目,都是因为受伤才退役的老卒。小郎君说了,他们都是有功之人,不能慢待了,以后可以让他们担任里吏甚至乡吏。”
  正谈说间,远处陶威带着一行人匆匆过来。
  陶威也是雷远的扈从出身。此前在灊山中,他在张辽手下受了重伤,直到这时候才渐渐恢复。抵达乐乡以后,雷远要求他尽快勘测乐乡县城周边的环境,开始筹划建设必备的哨卡和隘口。陶威以前家在彭城,几代都是吏员,心思素来比他人细密些,因而做这些庶务,倒很是得心应手。
  陶威向蒋琬躬身行礼,又和周虎闲聊几句。
  陶威的队伍停在对街稍远处,周虎见到其中有个高大的人影,忍不住问:“这就是樊宏托你照顾的那个蛮子?叫什么叱李宁塔的?”
  “正是此人。”陶威叫得一声苦也:“这厮的力气倒是大,比牛马还能干活。但是太能吃了啊,每顿都如虎狼也似,恨不得把锅底舔个罄尽……有他一个在,整队的人都吃不饱饭,这该如何是好?”
  周虎大笑,蒋琬也忍俊不禁。
  正在这时,忽见叱李宁塔叫喊着什么,从道路的对侧跑了过来,挥手连连比划着。
  “这厮怎么了?发疯了吗?”陶威笑道,正待喝令叱李宁塔老实些,却见这蛮人大汉还满脸紧张神色地指着城墙的方向,像是在示意。
  陶威猛然回头。
  在他们身后的位置,正好是破旧城墙坍塌的一处。这段墙体整个崩解了,留下了大概两丈多宽的缺口。过去梁大的下属们干脆将这里当城门使用,蒋琬昨日才令人抬了两排木栅栏过来,将之勉强封堵着。
  这时候,透过栅栏间的空隙,陶威看到城墙外侧的灌木枯草之间,有什么东西在晃动。
  “戒备!戒备!”陶威猛冲几步,把蒋琬和周虎推倒。
  夜色之中,有轻微的飕飕破空之响,一掠而过,他觉得腰侧、肩膀几处疼痛。
  中箭了。谁也没想过会在自家城池里遭到箭矢袭击,因此陶威没有披甲,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一阵箭矢洒落,他身边顿时伤了几个人;还有匹战马被惊吓了,疯狂地跳跃嘶鸣起来。
  陶威反手拔出刺在肩膀的箭矢,只见箭杆歪斜;箭头刺入不过寸许,是一片磨尖的骨片:“是蛮夷!蛮夷来袭!”
  袭击发生在傍晚的城池之中,实在突然,路人猝然受惊,有些人根本没反应过来,而大部分人立即喧闹着四散奔逃,乱做一团。
  “都没事吧?”陶威提气高声问道。
  “没事!没事!”周虎已经贴着地面爬到了很远,正竭力把一名小腿中箭的同伴拖到马厩后面:“伤了一个,不过死不了!”
  蒋琬侧身避在一辆辎车后头,冷静地道:“我没事。望台上已经在示警了,援兵马上就到,放心。”
  果然,在城墙缺口附近的一处望台上,哨兵注意到了这个情形,立即开始疯狂地敲打刁斗,尖锐的警报声传遍了全城。
  这座小小县城的防御很严密,有两百名身经百战的部曲为骨干,还有几百名能够手持武器作战的壮丁为后备,只要警报一响,他们都会动员起来,所以陶威并不担心之后的事情。
  问题在于眼前,就在刁斗响起的这个瞬间,陶威看见木栅后方的阴暗处,忽然跃出了数十个灰褐色的、像是大猴子一样的蛮人。
  在他们的身上裹着大蓬的枯枝败叶作为掩护,又沿途选择了在沟壑中匍匐前进,所以望台上的士卒此前未曾发现;现在,他们发出嗷嗷的怪叫声,挥舞着手里奇形怪状的兵器,用极其敏捷的动作翻越木栅,杀了进来。
  陶威锵然拔刀,他的部属们立即向他靠拢。
  这个简单的拔刀动作让陶威气息一滞,之前断裂的肋骨一齐剧痛;他的伤势并没有彻底痊愈,有可能再也无法痊愈了……至少此时此刻,他并没有与人搏斗的能力。
  陶威很清楚,小郎君有意使他转为文职管事,去负责一些需要可靠之人处置的机密;这代表着他将有机会更进一步,成为参予庐江雷氏核心事务的人员。但陶威不会因此而逃避眼前的责任。
  “跟我来!”陶威把缳首刀高高举起,向城墙的缺口猛扑过去。
  这时候穿过缺口进来的蛮人大概有十几个,有个身配五彩链子、手持利刃的首领指着陶威所处的方向,用听不懂的语言哇哇大叫了几声,像是在指挥作战。然后蛮人们便紧随着他,向着陶威等人猛冲。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双方的距离迅速接近,陶威深深吸气,准备迎接注定的结果。然而就在这时候,两队人齐声惊呼。
  就在两队人即将碰撞的那个位置,在蛮人首领的身前,忽然多了一个巨大的身影。那是叱李宁塔,他最早发现了敌情,从道路的对侧一路跑来,这时候终于斜刺里冲进了战场。
  蛮人尚武,其首领自然是颇具雄健之风的,身量怎么也有七尺上下。但与叱李宁塔相较,简直就像是幼童与巨汉般不成比例。
  这人是谁?他是什么时候突然冲到眼前的?
  首领脑海中刚刚闪过两个念头,一把用来伐木的沉重阔背大斧就劈头盖脸地直劈下来。根本来不及挡,也根本挡不住。那斧子挟带的力量简直沛莫能御,斧刃瞬间劈碎了首领的头颅、劈开了颈骨、一路破开胸骨,直到左肋处,干脆利落地脱出。首领的脑袋连着半边身体往旁边坠落下去,躯体的破口处炸开硕大的血花,把方圆丈许都染了通透。
  在那首领身边,三名蛮人勇士下意识地狂喊着,飞扑上前。就在他们所持的锋刃即将及身的瞬间,叱李宁塔单手擎着斧柄,漫不经心地转了个身。于是,有人身首异处,有人被腰斩,三个人变成了六截没有生命的东西,散落在地。而鲜血像是雨水一样,飘飘荡荡地洒落。
  这情形对其余的蛮人来说实在太过震撼了。毕竟他们并不是法度森严、进退有序的军队,只是惯于跟随着首领厮杀罢了;可是首领刹那间就死亡了,死得还那么惨烈……这样的死亡粉碎了他们的勇气。
  于是,其余十数名蛮人忽然间就变成了惊慌失措的兔子,转身就跑。他们就像来时一样敏捷地翻过木栅,没入到城池以外的黯淡中去了。
  这时候,一批弓箭手登上了缺口南面的箭楼,向外界泼洒箭雨。惨呼声之中,潜伏在野地里的蛮人纷纷中箭,有些人跳起来逃跑,又被弓箭手像是割草一样地射翻在地。而郑晋骑着他不堪重负的老马奔来,沿途狂怒地呼喊着,开始组织甲士出城邀击。
  陶威的心里猛然放松,既然将士们都作出了反应,区区蛮夷,不可能赢的。他这么想着,一时刹不住脚,一溜碎步地来到叱李宁塔身边。
  仰头看看这条周身染血的巨汉,没错,确实是叱李宁塔本人,这把斧子还是今天刚给他的呢。
  叱李宁塔举起斧子,陶威吓得一个仰身,胸前再度传来剧痛。
  只听这蛮子憨厚地道:“干活,吃饭!”
第一百一十二章
连环(完)
  一觉醒来,薄雾渐渐散去。早晨的太阳,从三河口东面绵延交错的沼泽地带里,慢慢浮现出来了。
  光芒逼退了夜色,又从帐幕的缝隙间射入,在帐篷里投出一道狭长的光带,好像一把烁烁生辉的直刃刀,挑开了低垂的幄布,让外界凛冽的寒风吹及人身。周泰感觉到了侵体的寒气,他睁开眼,凝视着眼前这道光芒,发了一会儿呆。
  昨夜他没有睡好,醒了好几次,前前后后做了不下五六个梦,有一个最清晰的,是梦见自己正在宣城遮护着吴侯,与祖郎所部拼死对抗;还有几个,都是转战各地的情形;那些战斗有胜有败,于是梦境也翻来覆去的,有时候是噩梦,有时候又挺让人高兴。
  外间传来零星往来的脚步声,还有守把大帐的士卒伸了个懒腰,身上细密甲片碰撞的声音。这细微的声音把周泰完全惊动了,那些梦境忽然从脑海中消失。
  周泰猛地起身,一边活动着因为寒冷而僵硬的手脚,一边掀开帐幕出外。
  昨日晚间两军约定,距离一箭之地,各自落脚。雷氏部曲们继续扼守三河口,而周泰所部向东北移动,选择了一处高地扎营。因为双方都是轻装行军,并未携带大量辎重,所以营地都很简陋。
  但这种简陋的营地落在行家眼中,依然能看出门道来。此刻雷氏部曲的营地分左中右三处,互为犄角,步卒为两翼,骑兵和甲士居中,每处营地都以绳索和枪矛搭建成围栏,更外侧则有拒马和简单的壕沟作为掩护。与正规的军营相比,在设施上面固然欠缺,但用于作战的准备显然一丝不苟,没有任何疏忽。
  有名军校发现周泰注意到对面的营地,于是道:“营寨扎得有点样子,可惜未必能打!若是让我带人冲一冲,准能让他们鸡飞狗跳。”
  周泰冷冷地睨视了他一眼,立即就让那军校汗出如浆,讪讪而退。
  他的这些左右亲近部下们,都是在孙讨逆征伐江东时就追随的老资格武人,打的胜仗很多,心气也很高;赤壁大战的胜利之后,更是眼高于顶。但这样的习气延续下去,迟早要吃大亏。眼前这支部队如果容易对付,周泰昨天就一冲而过了,何至于要在此地驻营。
  眼下这样的尴尬局面,是双方彼此忌惮、却都不甘心的结果,但双方又势必要争个高下。那么,能够解开这个局面的,只有乐乡的战事本身。
  可是……周泰忽然觉得有些烦闷。
  他折返回自家帐内,一边嚼着干硬的面饼,一边招来昨晚值夜的部属询问道:“北面可有消息?”
  高峰山和乐乡县城两处,都是周泰提前安排的战场,昨日眼看贼寇即将大溃,周泰不欲为这帮贼寇挡刀,遂领兵先行撤退。但撤退前,他在贼寇的部伍中、在高峰山的战场周边、甚至在乐乡县城附近,都留下了用来侦查探听的人手。他们一旦掌握到最新的局势发展,就应该连夜动身南下,将消息传往岑坪……这是之前的吩咐,考虑到周泰此刻并未抵达岑坪,而是身处两县之间的交通要隘三河口,消息传递应当更加快捷才是。可是从昨夜至今,没有任何消息。
  此刻周泰再度查问,而部下只是摇头。
  周泰心中微微一紧,忽然觉得手里的面饼难以下咽。
  情报的缺失,对一名将领来说,就像是眼瞎耳聋般无法忍受。而己方情报缺失,又往往代表了对手遮蔽周边区域,将可以随心所欲地掌控主动。近数月来,周泰以少量劲兵往来于岑坪与大江之间非只一次,从未想过会出现如此狼狈之状。
  他想了想,向那部下低声令道:“你立刻挑选精干的同伴,悄悄潜往北面,务必要打探清楚情况。我会调一些人,作打水的样子掩护你们。”
  那部下也隐约觉出局面有些古怪,连声答应去办。
  周泰又指了一名屯长,正待令他出营“打水”,忽然营门出的小校大声禀道:“报将军,乐乡长雷远求见!”
  周泰微微一怔。
  这雷续之为何突然前来?有何意图?有什么他知道而我不知道的情况发生?我能有什么应对的手段?多个问题在他脑海中翻来覆去,一时间使得他有些出神。
  那禀报的小校等候了半晌,看周泰依旧沉吟不语,小心翼翼地催促:“将军?”
  周泰猛抬头,看了看这小校,正色道:“那就请他进来吧。”
  小校连忙折返出去迎接雷远。
  而周泰取来缳首刀悬挂腰间,重新正襟危坐。当他坐定之时,一切患得患失都从他的面容上消失了,他依然是那个被厮杀战斗锤炼成钢的武人。
  雷远迈步进帐的时候,周泰眯起眼睛,仔细打量这青年。两人昨天就见过。可周泰觉得,有必要再看看,牢牢记住此人的相貌。
  昨日阵前相见,雷远顶盔贯甲,如临大敌;今日却只着一身浅灰色的戎服,带着十名手捧木匣的随从,举动悠然。
  雷远的个头比周泰矮了寸许,体型很瘦削,举步之间,右侧肩臂的摆动有些不协调,或者有旧伤未愈。此人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肩膀和指掌都有练武的痕迹,但是从脚步判断,武艺不算精强。周泰自问,如这样身手之辈,自己以一敌五绝无问题,如果在会谈间猝然发难,只需一刀尔。
  可惜并不能够如此。雷远乃是正经八百的荆州地方官员,又执掌数万人规模的大豪族,若自家逞一时之快,吴侯本人倒也罢了,那位新鲜出炉的吴侯妹婿只怕会生出事端。何况周泰隐约有种感觉,此人的炯炯眼神之中,蕴含着强烈的自信,仿佛早就把大势都掌握在手,没有任何艰危险阻能真正难倒他。
  “周将军,我将领兵折返,特来告辞。”雷远的言语却很客气,也绝不提起昨日所说的“交代”云云,仿佛此前两家剑拔弩张的冲突并不存在:“你我两家为邻,还望莫要隔阂,日后或有把酒言欢的机会。”
  此人竟然要收兵了?莫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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